也门快崩溃了？

朱宇伦

提起亚丁湾，我们会想到南岸贫瘠混乱的“非洲之角”索马里，也会想到在亚丁湾的海面上猖獗无比的索马里海盗，还会想到前几年各国在亚丁湾浩浩荡荡的联合护航行动。

但是，关于亚丁湾的故事，不仅仅发生在南岸。亚丁湾的北岸，位于阿拉伯半岛最南端的也门，因为一支名为胡塞的反政府武装，从而引发了时下国际社会更为广泛的关注。

狂轰乱炸

英国《卫报》3月26日报道称，沙特驻美大使阿德尔·朱拜尔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沙特将开始对也门什叶派叛军，即胡塞武装展开攻击，目的是“保护和捍卫”也门总统哈迪领导的合法政府，并且夺回对于亚丁港的控制权。

另据外媒报道，也门当地时间26日凌晨，沙特阿拉伯展开了针对也门的代号为“果断风暴”的空袭，拉开了“海合会”军事介入也门冲突的序幕。沙特阿拉伯为军事打击行动部署了100架战机和15万士兵。来自埃及、摩洛哥、约旦、苏丹、科威特、阿联酋、卡塔尔等10国的部队也参与到了此轮军事行动中。

据华盛顿消息人士透露，尽管美国并没有直接参与此次空袭，但是白宫方面之前已经表示将提供后勤和情报援助。

空袭持续了半个月之后，4月11日，沙特阿拉伯国防部表示，自从上个月底沙特领导的联军对试图控制邻国也门的胡塞武装展开空袭以来，已经在沙特和也门边界沿线打死至少500名什叶派叛军。

沙特国防部的这份声明没有说明死亡人数是如何统计的，但是沙特“果断风暴”军事行动发言人艾哈迈德在当天早些时候的每日战况通报会上说，从发动军事行动以来，以沙特为首的联军已出动1200架次战机对也门胡塞武装和支持前总统萨利赫的武装目标进行空袭，其中包括对南部港口城市亚丁的空袭。

作为被打击的一方，胡塞武装方面也做出了极为强硬的回应。

法尔斯通讯社4月8日称，胡塞武装的高级官员表示，他们准备了大量导弹和无人机，将向沙特发动袭击。胡塞武装警告称，沙特入侵者应等待他们毁灭性的反击。

穆罕纳德·穆罕默德·萨拉米当日对法尔斯通讯社记者说：“我们有数百枚精确导弹和无人机，可以在任何时候打击沙特。”他指出，沙特政權因胡塞武装最近在也门的军事进展感到害怕，因为革命委员会和也门战士已成功地镇压了南部省份亚丁的恐怖分子。

胡塞武装方面当然不只是打打嘴炮而已。就在萨拉米接受采访的当天，据外媒报道，也门胡塞反政府武装和忠于总统哈迪的军队在也门南部城市亚丁市中心发生新的交战。

当地居民说，随着“叛军”节节推进，市中心一些房子被火箭击中起火。而支持也门政府、由沙特率领的联军正在继续空袭叛军目标。报道还称，伊朗的两艘军舰也抵达了亚丁湾。同时，伊朗否认沙特对该国向胡塞反政府武装提供军事和财政支持的指责。

而由逊尼派统治的沙特阿拉伯的“保卫哈迪领导的合法的也门政府”武装行动，迄今未能阻止胡塞武装对亚丁的进攻。目前，美国则正加紧向以沙特为首的国家组成的联军提供武器，轰炸胡塞叛军武装。

可以想见的是，在双方都如此强硬并且有多方势力介入与干涉的情况下，也门的局势或许会像伊拉克和叙利亚一样，持续恶化下去。

2015年4月8日，也门萨那，沙特空袭持续。

混乱的历史

说真的，也门很乱，一直很乱。只是，过去这一年之间，同样位于中东的伊拉克与叙利亚的剧本似乎更加波澜迭起，这才让人们的视线多少偏离了半岛南端的也门。

相比于世界上其他的混乱地区，也门的情况可以说是最为错综复杂的。分离主义势力、独裁政府、激进民主运动、教派冲突、基地恐怖组织、伊斯兰国恐怖组织、外部干涉势力，几乎集齐了现代文明里可以看到的所有混乱因素。

而与沙特、阿联酋、科威特这些富得流油的中东邻居相比，也门并不丰富的石油资源大大制约了其发展速度，再加上上述多种因素的影响，造就了如今这样一个位列世界最不发达国家名单、战乱贫瘠的也门。

也门的混乱历史大概可以从一战时期说起。同大多数中东国家类似，1918年，一战过后，奥斯曼土耳其的分崩离析，让阿拉伯半岛掀起了一场独立浪潮，在这场浪潮之中，也门的第一个现代国家宣告建立。

只是，先前，英国的势力已然进入了南也门，1936年英国迫使战败于沙特的也门王室签署“和平条约”，将南也门划为英国的殖民地，自此也门被迫一分为二。二战后，1962年，北也门军队发动政变，推翻巴德尔封建王朝，建立了“阿拉伯也门共和国”——一个名义上为共和国，实际上以萨利赫家族为首的军官集团独裁统治的国家。1967年，南也门在苏联支持下，推翻了英国殖民统治，建立起奉行社会主义的“也门民主人民共和国”。

随着80年代苏联的式微，缺乏石油、农业资源也非常贫瘠的南也门难以为继。在自60年代就不断推进的统一进程下，1990年5月22日，南北也门最终宣布统一，更改国名为“也门共和国”，萨利赫出任总统，其家族垄断了国家权力。萨利赫的钓鱼台并没有稳坐多久，南北也门统一后仅4年就因为资源、权力分配不均，爆发内战。由于北方政府军拥有更强大的实力，这次内战仅持续2个月，南方即战败，领导人比德流亡国外。

此后的20年间，伴随着21世纪初“基地组织”的崛起，也门又不幸地成为了极端组织的渗透对象，骚乱、冲突时有发生，暗流涌动。

崛起的不仅仅是拉登治下的“基地组织”，还有一支代表着什叶派势力的武装——胡塞武装。胡塞武装的名字，来自其首任军事指挥官——侯赛因·巴达尔·丁·胡塞。侯赛因·胡塞1956年生于也门北部的萨达省马兰地区。其祖父和叔祖都是当地有名的宗教人士，其父是什叶派分支——宰德教派的学者。

在父亲去世后，侯赛因子承父业，担任宰德教派阿訇。说到这里，我们不得不提到也门的宗教派别问题，也门虽然总体信奉伊斯兰教，但同时存在逊尼派、什叶派两大教派，而且人口比例颇为平均，逊尼派占53%、什叶派占47%。本来这样一种均衡的状况有利于内部稳定，但是南北也门两派比例又大不相同，北也门什叶派占56%、逊尼派占44%;南也门逊尼派则占到90%、什叶派只有10%。也门前总统萨利赫的家族来自什叶派，因而当年南方爆发独立浪潮之时，萨利赫大力扶持什叶派领袖侯赛因·胡塞及其“青年信仰者”组织，以对抗逊尼派占大多数的南方。可以这样说，也门政府与胡塞武装有过一段蜜月期。

只是，这段蜜月并未持续多久，激进的侯赛因对于萨利赫的亲美政策颇为不满，2000年，他提出仿照伊朗建立政教合一的“神权”也门。此后他不断发动政治运动并最终在2004年引发武装暴动。萨利赫当局曾悬赏5.5万美元通缉侯赛因，在他的家乡将其杀死。

随后，比侯赛因小了近30岁的弟弟阿卜杜勒·马利克·胡塞接掌了哥哥的权力。当侯赛因1992年时成立胡塞武装的前身组织“青年信仰者”时，彼时不过十多岁的阿卜杜勒就已经开始跟随兄长侯赛因“闯荡”，20多岁便展现出突出的领导力。侯赛因被杀后，阿卜杜勒继任成为组织领导人，并将“青年信仰者”改名为“胡塞武装组织”。

相对温和的阿卜杜拉，将胡塞武装不断发展壮大，并逐步控制了萨达省全境，并于2007年与萨利赫政府签订了停火协定。

尽管签署了停火协议，小规模的冲突仍然时有发生。此时，担心胡塞武装威胁本国东南部安全的沙特出手了。2009年11月6日，沙特政府借口“胡塞叛乱武装进入沙特境内袭击目标，造成沙特士兵死亡”，开始越境打击胡塞武装，出动台风、F-15战斗机空袭胡塞武装据点，陆军装甲部队、特种部队也进入也门境内，协助也门政府军清剿行动。

在沙特的强力打击下，胡塞武装在2010年不得不进行真正的停火，进入蛰伏期。

但是，2011年，一个所谓的“阿拉伯之春”，给了胡塞武装再度崛起的机会。“阿拉伯之春”过后，统治也门长达33年的萨利赫迫于国内形势以及国际各方施压，宣布辞职。

事实上，尽管萨利赫被迫下台，也门的军事力量依旧掌握在他的家族手中，他的儿子和侄子分别控制着共和国卫队和中央安全部队。继任者哈迪虽然曾经是萨利赫的追随者，但可以这么说，哈迪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傀儡，对内没有部落的支持，得不到军队支持，对外也完全没有外交人脉可言。

军政的不统一让也门政府失去了最基本的管控能力，加之极度贫困的现状，引发了国内民众的极度不满，国家在短时间便陷入了混乱，胡塞武装的东山再起也就不足为奇了。2013年底，获得伊朗军援补充的胡塞武装重整旗鼓，到2014年中期，胡塞武装已控制北方6个省份，军力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壮大。

2014年9月，胡塞武装成功控制首都萨那，10月21日哈迪政府被迫与胡塞武装签订停火协议，将首都防务交给胡塞武装。沙特、海湾合作委员会不得不默认胡塞武装对中央权力的攫取。但是，胡塞武装并不满足于此，2015年1月19日，胡塞武装攻占总统府，并软禁了总统哈迪。2月6日胡塞武装单方面宣布成立总统委员会和全国过渡委员会，取代总统和议会治理国家。

2月21日，哈迪逃離萨那，前往南部重镇亚丁并宣布在亚丁恢复行使总统职权。3月25日，胡塞武装大举进攻亚丁市，并于26日凌晨控制了亚丁国际机场，哈迪在此之前乘飞机逃离也门，前往沙特避难。

这也就有了上文所述沙特带领下的一系列军事行动。

战局背后

纵观现代也门不到100年的历史，因为宗教纷争所引起的冲突显然是一幕重头戏，逊尼派与什叶派互相倾轧，你来我往。但我们也不难发觉，由此牵引出的国外势力的介入，似乎更为精彩。

在此次也门的战局中，伊朗和沙特，无疑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以至于有分析人士认为，也门的战争，完全是一场伊朗和沙特代理人的战争。

沙特在也门问题上如此作为，自有其考量。首先我们要认清的一个事实是，沙特阿拉伯是一个以逊尼派瓦哈比派为主的阿拉伯国家，在中东，派别几乎就决定了政治态度。

2015年4月10日，也门萨那，在沙特空袭中遇难的民众葬礼举行。

早在2009年，沙特大力打击胡塞武装的原因之一，便是防止也门北部的什叶派势力威胁到沙特东部石油重镇东方省的安全。

显而易见的是，当如今势如破竹的胡塞武装控制也门全境之后，很快就会威胁到沙特南部边境，因而这次的空袭是一次明显的警告——警告胡塞武装不要妄想控制任何沙特城市，如果在边境上出现一个随时可能联手叙利亚、伊拉克什叶派夹击自己的亲伊朗政权，恐怕沙特人只会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吧。

与此同时，胡塞武装已经控制了也门第三大城市塔伊兹，距离完全控制南部港口亚丁也不过是一步之遥——亚丁港掌握着曼德海峡的入口，而曼德海峡连接红海与亚丁湾，世界上1/3的油轮从此通过，有着无比重要的战略地位，对于海湾产油国尤其是沙特来更是说有着无比重要的意义。在伊朗几乎完全控制连接波斯湾与印度洋的霍尔木兹海峡之后，让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装控制曼德海峡，这是沙特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的。

除却石油因素，沙特老国王阿卜杜拉刚刚去世，继任的新国王萨勒曼在政治上的诉求，无疑也是本轮空袭的主导因素之一。沙特动用中东史上罕见的军事与政治资源以体现王朝抓紧地区权力、延续中东绝对话语权的决心，并且明确传达出一个信息：在新的中东战争中，在对该区域未来的影响力上，沙特将是全面参与的。

制衡老对手埃及，也成为了沙特心头的小算盘。至少从目前看来，穆巴拉克倒台后的埃及，只是在也门象征性地走了个过场，风头完全输给了沙特。

至于伊朗在这场乱局中扮演的角色，套用逃亡总统哈迪的话来说就是，胡塞武装不过是是“伊朗的傀儡”。一些西方国家和也门官员也怀疑伊朗向胡塞武装提供资金和培训，虽然胡塞和伊朗方面先前都表示否认，但是仍有不少如胡塞高层在伊朗圣城库姆出现、伊朗飞行员帮助驾驶也门飞机的传言。

而对于明里暗里支持胡塞武装的什叶派伊朗政府来说，为何支持胡塞？我们大可以从沙特人的对立面去思考，无非还是石油、宗教这几个中东永远绕不开的话题，同时也是为了争夺在中东的主导权。

也门军事分析员巴希姆则说，“在这种情况下，伊朗将是主要得益者，这将成为伊朗在核问题谈判中向超级大国施加压力的牌。”通过也门问题交换核问题谈判的筹码，伊朗的这盘棋，下得很大。

美国人在这一次的中东乱局中，也没少出现，尽管并没有直接参与攻击，后勤、情报方面的支援倒是做了很多。可是，山姆大叔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因为，在也门，美国人先前更重要的一项任务其实是反恐，盘踞在也门的基地组织也门分支（AQAP），无疑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几个恐怖组织之一，而胡塞武装之前对于分属逊尼派的AQAP进行过打击。敌人的敌人或许是朋友？不知奥巴马在做决策时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此外，如何借助也门问题推进伊朗核问题的谈判进程，也是美国人的一块心病。所以，美国人的态度一直是不温不火，对于匡扶哈迪也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慵懒模样。

更有意思的是，在自家门口乌克兰一直打转的俄罗斯，此时也横插一脚进来。普京方面一方面致信阿盟方面呼吁停止武装打击、建议联合国下令武器禁运，一方面又运用撤侨飞机向胡塞武装偷运武器。

与沙特主导的欧佩克“对着干”是一个原因，“阿拉伯之春”后，俄罗斯对中东重新加以干预的态度，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俄罗斯依旧想要证明自己是一个世界性大国而非一个地区性大国。

ISIS等势力，如今也似乎在也门有了生根发芽的迹象。

国内形势混乱危急，国外多方势力干预，加之本就贫穷的现状，也门，这个中东边缘地带的国家，无疑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也门战局中的各方势力

1. 胡赛武装：来自北部的什叶派少数民族，去年6月，该组织占领了首都萨那，开始不断扩大其占领区。其盟友包括效忠前总统萨利赫的军队和伊朗。

2. 总统哈迪：国际社会承认的合法总统哈迪设法逃到了亚丁，宣布这个南部港口成为“事实首都”。他拥有部分军队和警察，以及自称“人民抵抗委员会”的民兵武装的支持，试图从南部的据点发起反击。

3. AQAP：全稱“基地阿拉伯半岛分支”，是美国眼中最具危险性的基地组织分支，该组织从南部和东南部的据点发动了很多次致命恐怖袭击，它既反对胡赛武装，也反对效忠哈迪的部队。在总统哈迪的配合下，美国长期在也门进行清除AQAP的行动，哈迪被驱逐后，美国的反恐行动将变得更加困难。

4. “伊斯兰国”：IS在也门的分支刚刚浮出水面，使得局面更加复杂化。其主要目的是赶超AQAP，并得到南部一些逊尼派部落武装的支持。3月20日，IS用暴力的方式宣布了他们的到来。针对胡赛支持者聚集的清真寺实施了4次自杀式炸弹袭击，杀死超过130人，堪称也门历史上最致命的恐怖袭击。

5. 前总统萨利赫家族

6. 什叶派部落武装

7. 逊尼派部落武装

8. 南部分离运动 9. 民主反对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