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油霸”的太阳能野心

杰弗瑞·保尔

图尔其（Turki bin Saud bin Mohammad Al Saud）王子是沙特皇室一员。今天，在他的带领之下，可能是世界投资规模最大的太阳能项目正在沙特悄然进行。

在首都利雅得附近，政府正在兴建一个颇具规模的太阳能电池板生产基地。而在波斯湾沿岸，另一家工厂即将量产多晶硅，这是一种用来制造太阳能电池的材料。明年，这两家控制着能源领域的国有公司——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公司沙特阿美和国内主要电力生产商沙特电力公司，计划联合在全国开展10个太阳能项目。

图尔其王子也带领着两家正在积极推动太阳能发展的机构：一家国有的科技研发机构KACST和目前热衷投资可再生能源的投资公司Taqnia。图尔其王子说：“我们看好太阳能的发展前景，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太阳能的使用率会越来越高。”这番话出自一位沙特王子之口，意味深长。

长期以来，沙特政府以约50美分一加仑的价格出售汽油，而电价则低至1美分每千瓦时，和美国相比，这个售价低得惊人。但是这样做却导致了严重的后果：公路上大排量汽车的轰鸣声不绝于耳;为了保持舒适的温度，几乎所有楼宇及民众家里的空调都在持续运行，甚至当人们外出度假的时候也是如此。

沙特阿拉伯的电力绝大部分都是通过燃烧石油产生，这种做法大多数国家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放弃了，因为他们可以用煤和天然气来替代，但这是沙特在没有更好选择情况下的一种权宜之计。仅2013年一年，光是空调就消耗了沙特70%的电力。尽管这个国家只有3000万人口，但它是世界第六大石油消费国。

现在，沙特的统治者意识到，必须改变这一局面。当然他们的动机并不是出于对全球变暖的担忧，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一件事就是石油时代的终结。实际上，他们把对太阳能领域的投资看作是保持沙特在全球石油行业继续领先的一种方式。

沙特人消耗了国内石油产量的四分之一，而且沙特国内石油消费量一直以每年7%的惊人速度攀升，该速度是其人口增速的近三倍。根据英国智库查塔姆研究所在2011年12月发布的一份报告，如果这种趋势持续下去，沙特的国内石油消费量将在2021年与出口石油量持平，而到了2038年，沙特将会成为石油净进口国。

推动沙特发展太阳能的图尔其王子

这种打击对于沙特将是灾难性的。这个国家的政治稳定长久以来建立在“政治契约”的基础上，即公民不用交个人所得税，由国家通过石油出口所得来为社会公共服务买单。如果任由国内石油消费量上升，可能会大大地制约沙特通过石油储备调节国际油价的能力。而沙特统治者若想继续维持其家族统治，保持其在世界舞台上的影响力，就必须要找到一种减少石油消费的方式。

沙特的统治者找到了最明显的答案——开发太阳能。除了拥有世界上储量最丰富的油田，沙特也有世界上最为强烈的太阳光。另外，沙特阿拉伯还有似乎是为安装太阳能面板量身定做的广袤的沙漠地区。

得益于中国工厂批量生产出廉价的太阳能板，技术的升级与投资者的持续关注，过去几年太阳能的价格下降了约八成。三年前沙特宣布了一项建设计划：到2032年，沙特要达到410亿瓦的太阳能产能。这个产能比目前处于世界领先地位的德国还要略胜一筹。据估计，这个产能可以满足沙特将来20%的电力需求。不过这是个激进的目标，因为今天沙特几乎没有太阳能发电，截至2012年，全球的太阳能利用率也不到1%。

沙特的宏伟计划迟迟未有兑现，其原因包括官僚内讧，技术障碍和沙尘暴的肆虐。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石油补贴使沙特的消费者并未真正感受到必须减少使用石油的压力。沙特就像一艘航行在大海上的超级邮轮，虽然船长知道前方海域波涛汹涌，但想改变航道却异常艰难。

纳赛尔·卡塔尼（Nasser Qahtani）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石油人”。他拥有美国得州农工大学的学位，在沙特阿美公司的石油加工厂工作过15年。如今作为沙特电力和废热发电管理局副局长的他意识到石油领域的任何改变都会威胁到既得利益者。因此他花费了大量时间团结各方，呼吁共同为沙特的能源体系现代化努力。

纳赛尔强调，沙特的能源补贴助长了石油消费。去年10月，据世界银行估算，沙特花了至少10%的GDP在能源补贴上，数额大约为800亿美元，这比沙特财政预算的三分之一还要多。“在我看来，这个数字是比较可靠的，长此以往并不是办法。”纳赛尔说道。

沙特阿美以每桶4美元的价格出售石油给沙特电力公司——这仅相当于其生产成本。如今每桶补贴56美元已经算“轻松”了，因为国际油价从去年6月以来跌了40%，才到约60美元的价格。但正如很多专家预计的那样，国际油价迟早会反弹。

在过去一年里，沙特政府有史以来第一次给汽车生产设定了节油标准，空调也有了节能标准，当局还升级了一些发电厂，提高其能源使用率。今年3月，沙特还与韩国签署了首份关于建立两个核反应堆的备忘录。

不过沙特的统治者不会想到去取消石油补贴，至少在短期内会如此。因为许多沙特人把享受廉价能源看做是他们作为国民的权利，他们对任何形式的价格上涨都非常反感。在今年2月的一次讲话中，沙特央行负责人呼吁补贴改革应该缓慢推进，但他并没有给出时间表。而在这时，有官员提出了在过去被认为是不可想象的解决方案：促进可再生能源的发展。

“刚开始可再生能源的设想并没有得到支持，”纳赛尔解释道，因为沙特官员担心“如果可再生能源成功了，那它将抢走沙特石油产品的买家”。但如今沙特当局的看法已经有了些许转变。如果太阳能以某种形式威胁到沙特石油的基础市场——运输燃料市场，那么沙特也就不得不严肃对待了。

沙特海水淡化厂

很少有地方能比沙特阿拉伯红海沿岸地区更好地说明沙特目前所面临的能源挑战。往北延伸至吉达港（Jeddah）的高速公路两旁坐落着许多新落成的庞大的基础设施，它们都以今年1月逝世的国王阿卜杜拉·本·阿卜杜勒·阿齐兹·沙特的名字命名，包括阿卜杜拉国王足球场、阿卜杜拉国王科技大学、阿卜杜拉国王经济城和阿卜杜拉国王港口等。这其中的很大一部分由沙特阿美捐建。在这些建筑北部的拉比格村，有一座为这些设施提供能源的大型燃油发电厂。

这座工厂由中国企业承建，于2012年落成。工厂里有六个巨大的储油罐，每罐都可以装1450万加仑石油，通常发电厂一个星期就可以全部用完这六罐石油。

石油并不是工厂需要的唯一液体。它每天还需要超过50万加仑的淡水。工厂的高炉燃烧石油，将水加热至沸腾，从而推动发电机的涡轮运转发电。但在这个沙漠之国里淡水并不是想得到就可以得到的，必须要从海水提炼出来。

发电厂旁边就是海水淡化厂。它比生产淡化饮用水的工厂要小得多，但两个足球场大的规模已足够让人震撼。淡化厂从红海抽取含盐量为4%的海水。海水在过滤器里混进其他化学物质进行淡化处理之后，水的含盐量就变为0.025%。海水淡化是人类战胜大自然的典范。而这个过程中每一步所消耗的电力，都是燃烧石油得到的。

几年前，爱特尔胡伯开始研发一款可以让太阳能电池板在沙漠中保持干净的系统

沙特第一次尝试使用太阳能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中东石油危机之时。1979年，美国和沙特在利雅得西北约30英里的地方共同建立了一个太阳能研发站，但之后其发展很快陷入停滞。直到几年前才开始加速运转。2010年，负责该站运营的KACST在这里建立了太阳能面板生产线。一年后，它的产能翻了两番。它计划在未来几个月再次扩大生产规模，使产能增加八倍。

图尔其王子表示沙特还将在其他地方建一个除中国以外世界上最大的太阳能面板厂，其产品不仅满足国内需求，还将出口海外。沙特希望以此来向本国为数众多的年轻人（三分之二沙特人年龄小于30岁）提供高薪工作。

不过从上述KACST的面板厂的生产情况可以看出沙特现在正走到哪一步。该工厂的设备大部分来自欧洲，组成面板所用的硅片来自中国台湾。生产线的产量并不高，由于受交通限制，生产材料往往来不及运输到工厂。有一次，用于密封太阳能板的塑料板装运到港口后被搁置了一个月，结果全报废了。

理想与现实的脱节，在红海沿岸最大项目之一的阿卜杜拉国王科技大学也可见一斑。造价数十亿美元的大学里有两个世界级水平的太阳能研究实验室，但同时存在一些耗费能源的设施，包括置身于沙漠、室内温度却冷得让人发抖的酒店和彻夜灯火通明供人玩乐的九洞高尔夫球场。

阿卜杜拉国王科技大学设有一个科技创业孵化器，创业企业要想获得资助的条件是能够解决太阳能面板在沙漠中的清洁问题（沙尘暴肆虐是沙特发展太阳能发电的一大阻碍）。格奥尔格·爱特尔胡伯（Georg Eitelhuber）的公司获得了资助。爱特尔胡伯是一名澳裔机械工程师，2009年来到这所大学教授物理课。“阿卜杜拉国王给出的待遇显然让我无法拒绝。”爱特尔胡伯带着澳大利亚口音调侃道。

爱特尔胡伯过去在参观一个太阳能发电厂时，发现工厂面对沙尘暴突袭的解决办法竟然是让工人拿着拖把一个一个面板地清洗。“我想这就是中东要发展太阳能产业最大的阻碍吧。”爱特尔胡伯说道。

后来从大学获得启动资金之后，爱特尔胡伯和几个同事一起发明了一个无水清洁装置。“这利用了油脱盐淡化水的原理，”他说，“是一种环保的清洁方式。”五年后，他的公司成功制造出了成品。目前已有数家太阳能生产商在测试这套装置，预计明年开始陆续投入使用。

沙特阿美公司无疑是沙特转向太阳能领域的最主要的引擎。它打算在明年上马十多个项目。一名沙特高级官员称，未来几年沙特的太阳能项目将选址在使用常规燃料成本高的地方，或者是地处偏远的地方，又或是在使用柴油的地方（由于产能限制，沙特大量进口柴油）。

但即使在这些经过精心挑选的地点，太阳能发电的成本很可能也会超过燃油发电厂，因为燃油发电厂能够以补贴的价格买到石油。现在私营业者正在等待政府出台优惠政策，使得太阳能发电能与燃油发电竞争。

其中最大的一家公司是总部位于利雅得的ACWA电力国际公司，它在中东、非洲、东南亚都有相关业务。今年早些时候ACWA以5.84美分每千瓦时的价格成功竞得在迪拜设厂的一标。这是ACWA第一次在沙特开展太阳能项目，而这个低廉的价格受到世界太阳能业界的瞩目。ACWA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帕迪·帕德曼纳顿（Paddy Padmanathan）称，他有信心在这项为期25年的合同交易里获得良好收益。

然而图尔其王子告诉我，他领导的Taqnia正在敲定一项协议，打算以5美分每千瓦时的价格为沙特电力公司提供太阳能电力，这比ACWA提出的售价还要低。“据我所知这是目前世界上最便宜的价格。”图尔其王子说。

沙特的野心令人不容轻视，但目前看来，沙特要实现三年前提出的太阳能发电量达到410亿瓦的目标仍旧遥遥无期。今年1月，沙特宣布将实现目标的日期从原来的2032年推迟到2040年。而怀疑论者认为这个期限还会再延长，甚至最终将无法实现。

如果要打破这些流言，沙特就要将过去几十年来建立起来的一套经济发展模式推倒重来。从这个意义上说，沙特阿拉伯面临的能源挑战比世界上其他国家更严峻。但是，如果沙特的统治者能够鼓起勇气，果断采取行动，必将成为能源领域转型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