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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拖”教父

2015-09-10刘璐

南都周刊 2015年17期
关键词:王亮高地清风

刘璐

这个时代处处是拖延的温床,并且为拖延症患者们提供了最具吸引力的避难所。这是折磨他人更折磨自己的时代病症,只有拖延症患者最懂彼此内心痛苦。于是,拖延症患者高地清风,摇身变成拯救这群拖延症患者的“教父”,价格不菲且枯燥理论的战拖课程,是他们难得的救命稻草,并一定治愈,但至少在这里彼此温暖。

每个周末,高地清风都在北京东五环外的北京像素小区迎接他的拖延症学员,他给这里命名为“战拖一号舱”。

像素以模仿集装箱的外形而著名,这是为北漂年轻人打造的一个蜗居共同体,高地清风的“战拖一号舱”同样是不出意外地小,小复式,二十多平米的空间,每周要容纳7-8个战拖学员。而高地清风就住在楼上。

上课依旧带有浓厚的拖延症色彩。原定早上9点开始的课程,但到了开课点才来了第一个学员。而身为教练的高地清风,此时还未洗漱整理完毕。亮蓝色西装和白衬衫是他上课时候的标配。正处于事业上升期,高地清风希望给人职业认真的印象。

早上9点10分,学员王亮一脚跨进门一边开玩笑地说:“我这真是没救了。”他是某著名物流公司的HR工作人员,每周末一大早就要从北京北部的北苑赶过来上课,如果高地清风的课程能解决他几十年无法摆脱的拖延症,再辛苦他也不埋怨。

拖了半小时,学员陆续到齐,课程才真正开始。最初是常规的自我介绍,学员都来自不同的行业与年龄段,有会六国语言的翻译,也有刚大学毕业的护士,若不是迫不得已,大家都认为不会相聚在这里。与想象中不同的是,高地清风并不太催促和责怪迟到的学员,这是他战拖原则中的一项,他曾经因为迟到受到太多委屈和责备,现在的他看来这种责备并无必要,“不迟到”是压在拖延症患者背上最沉重的“政治正确”,而他首先想要去掉这层负荷。

战拖课就像普通高中生的周末补习一样,一块白板,一张桌子,没有振臂高呼,没有泪流满面,老师在上面讲解,学员在下面记笔记,学理性强得让人感觉枯燥,甚至让一位长期患有失眠症的旁听采访的记者打起了瞌睡,让人难以相信拖延症在这样的课程之后就会被治愈。但之于患者们,这是他们难得的救命稻草。

学员的一个疗程包括三次这样的授课,以及一些练习、面对面咨询和毕业答辩。最近刚好升级了课程,高地清风把学费提升为5000元/人,早在两年前,他是没有料想到自己的课程会有如此大的需求量的,那时学费2000元/人,属于他战拖理论中的一项—要用金钱引起学员对战拖的重视。彼时还在埋头研究战拖理论体系的他,立志以战拖为事业,但仍心怀忐忑,因拖延症而未竟的博士学业是他不敢向家人坦诚的境况。

但现在,他的月薪已经相当于一个北京普通白领的两倍了,这个数目还在不断增加,他也在尝试开发针对“土豪”的课程,他经历过一次给“土豪”上课的滑铁卢,一个香港的房地产大佬因为拖延症来找到他,他收取学费2000元,课程最终半途而废,高地清风认为,这2000块钱对于“土豪”来说太不足以引起重视了。

自我介绍之后,是拖延症相关理论知识的讲解。坐在王亮旁边的是一位妈妈张姣月,她并不像王亮一样给自己确诊了拖延症,工作与家庭生活带给她的困扰是,她没有时间去提升自己以实现个人成长,她来找清风学学时间管理,她想学英语,想学统计学,想让自己变强大,但都不知道从何做起,想做的事情太多,这让她很焦虑。

在战拖课程之外,她还报名了别的类似课程,试图将自己全副武装去战斗。她花了700多元参加了纪元的“早起课程”,然而,她并非一个早起困难户,但这种技能会让她心安。

最自信最健谈是郭小猛,他是高地清风最早期的学员,这次专门从青岛跑到北京进行复训。他是高地清风的超级粉丝,但最初并不是因为拖延症而关注他,那是2011年,高地清风的博客主题还是努力构建生活美学,彼时伪文艺的郭小猛觉得他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想和他产生点交集。

2011年下半年郭小猛毕业,两年时间里经历了两次创业失败,他把原因归咎于拖延,除此之外并无别的发泄出口。2013年年底一个晚上,他在微博看到高地清风开设了战拖网络班,就直接打电话过去报了名。

这个课程让他发现,原来创业失败的罪魁祸首根本不是拖延症,是他对创业整件事情的认识不够全面、条件不成熟。对他而言,当在面对不那么好的境况时,除了面对,总要牵出一条“替罪羊”,证明不是你不够成熟、不够努力、不够踏实,其实你是很优秀的—只不过你有拖延症。

拖延症确实为这个时代还未成功的理想主义者提供了一个合适的缓冲空间,高地清风本身就是其中一个受益者,或者受害者,

十几年前,还在上中学的他也并未料想到自己可能会有拖延症,山东严苛的应试教育制度让他几乎没有拖延的可能,按时完成作业按时学习按时考上大学,除此之外别无他想,他的成长轨迹和成千上万的中学生一样,那时候兴趣和自由并不在他的选择范围内,直到进入大学,当有自由选择一条自己的路时,他才感到惊慌失措。在中国海洋大学海洋就读生物专业,他没法和别的同学一样专注学业,规划人生了,他总在考试前夜才开始复习。就这样,他还是稀里糊涂升入了中科院研究生。

中科院严格的管理让他的抑郁有所好转,但在升入北京师范大学博士之后,困境重来。他功成名就的导师并不太常与他联系,加之就读的专业需要很强的数学背景,这让他很头痛,在实验室里,他常常是最笨手笨脚的一个,也是在这时他才开始意识到自己专业的就业前景并不那么理想,所有学业方面的事情他都拖着不愿意去做,眼前毕不了业的博士学位是他近十年来高筑的债台,他好像一直走错路了。

工业时代的人们,常常把自己的人生陷入一种枯燥的机械隐喻里头,人的一生通常按照线性计划来雕刻模板,到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在高地清风看来,这既可笑但又引人思考,人真正的发展路线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2009年一整年,他都在自责和不安中逃避,直到2010年,他知道有一种病叫ADHD(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俗称多动症),患病人口比例高达3%-5%,在阅读相关书籍之后,他说服自己到一个精神病院去检查,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确诊患有ADHD。但确诊的这一刻,他竟然像得到救赎般解脱了,“好像你活了快30年,你以前有过种种的困惑不解,为什么别人就能按部就班学习你就不能,为什么总要在火车快开动时才去收拾行李,为什么你从小就不爱做作业,都有了解答”。

这种救赎感带给他一股无来由的自信,回到学校后他读了一本书叫《拖延心理学》,于是组织豆瓣上“我们都是拖延症”小组的“病友”办了一场读书会,被视为“失败者们”的拖延症病友们竟然一下将读书会办了九期,那时候拖延症这个词还没有成为一个流行词,还没有变成标签,如果不是有深刻的痛苦,是不会有人来到这个组的。豆瓣读书会之后大家组建了一个“战拖会”,那时国内从来没有人想要专业地战胜拖延症。高地清风抓住各个机会请教心理学专家,领域内大家对拖延症都是一种轻视而导致的无知态度,“就像华盛顿把英国兵赶跑是因为民兵一样。”眼前自己战拖会的战友,个个都阅读了几十万字关于拖延症的著作,在国内俨然走在了行业的前面。

于是他们开始组建论坛,建立网站,翻译并出版相关著作。而此时,高地清风放弃了原本的博士学位,开始了他的新事业——战拖,似乎只有在这个事业里,他才真的开始不拖延,那是一段昼夜颠倒改变他人生的时光,他常常白天睡觉,晚上建网站,“不拖延不代表不熬夜,这是大家对拖延的一个错误认识”。“知乎创始人黄继新和我也一样患有ADHD,所以只能创业,要是不按照自己的意愿,可能做不好事情”,高地清风说。幸运的是,他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

向父母隐瞒,始终有暴露的一天,父母一度以为他进入了什么传销组织的魔障中,他也接受了很多媒体采访,但语焉不详的媒体让他陷入更大的困境中。直到有一次,机缘巧合下他被邀请参加杨澜的《天下女人》,他并非是访谈的主角,但在电视上出镜,让他父母对他的境遇多了一些宽容。

看吧,这也是他的症结所在。每个拖延症患者都面临不同的问题,但这些问题大多是当下社会环境中年轻人成长过程中必然会遇到的问题,社会的变迁,让父辈的答案已不再适用于当下的年轻人们,更严重的是,这些问题往往不被引导,而面临打压,“拖延”被当做不可饶恕的过错,由此产生的自责,往往让拖延加剧。

同时,这个时代处处是拖延的温床:细分工让我们难以看到整体,难以从自己的工作中体验到成就感和吸引力;重结果轻过程的评价与淘汰机制,让我们为成果患得患失,压力重重;许多任务需要漫长的周期,才能看到成效;网络更是带来致命一击,当我们有逃避眼前任务的冲动时,它提供了最具吸引力的避难所:微博、微信、淘宝、游戏……

现在,高地清风变成拯救这群拖延症患者的“教父”,这个头衔让他颇为欢喜。

他的战拖计划除了长线地鼓励人们做自己想做得事情以外,也指导学员如何在短期做时间管理,如何为自己建立一个“场”来完成每天的任务,而不是依靠意志力,作为一个长期战拖者,意志力在他的经验里是最无用的。

郭小猛最初有点怀疑高地清风的“药方”是否有用,“这个方法适合他,但是适合我吗?”他实施起来很困难,每天都有朋友邀请他出去喝酒,山东人好面子,他不懂拒绝,这导致原本约定每天打卡交计划和总结,他都无法完成。内心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就什么东西都舍不得丢弃,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告诉朋友:“对不起,友情不是这样的,我还有自己对未来的期许,我要过自己的生活。”他决心戒酒三个月,虽然孤单,但也清静了不少。

现在的他,处于“养生”阶段,治病要遵医嘱的话,养生就随意了,他与自己的拖延症进入了自洽的阶段,下一阶段便是告知自己要做什么,怎样去达成。高地清风的课程带给他的是“时间管理+心智成长+职业生涯”的集合体收获。

与郭小猛不同的是,王亮虽然在事业上已经获得了一定的成功,但这不能减轻拖延症带给他的痛苦。从小学完成不了作业,到后来常常加班但效率低下,休息不好,睡觉老想着有事,拖延让人苦不堪言。战拖之后,他每一天都在严格执行高地清风给他的战拖教程,做计划、执行、和“战友”分享,以及给自己一个反馈。“长远的计划还是要从职业和人生的重新选择上进行调整,而短期就要用老师教的清单解决具体任务压力”,4个月以来,王亮每天都在坚持战拖。战拖对他而言是幸福的修行,和自己较劲,人生变得有很多短期目标可以不断被实践,而不是被一个长期目标吓到不断拖延,给自己一个小承诺,不断实现,幸福的感觉多过以往的焦虑。

在新签的劳动合同里,他向领导表达了希望转岗的意愿,在此之前,他把这件事情写在待做事件里,现在终于可以清除了。在上课间隙,王亮也会跑到教室外的走廊去完成自己每天100个俯卧撑的承诺。

四个月后,张姣月也不知道自己的困惑有没有解决,高地清风告诉她做事情要按步骤来,她很受用,至少现在她已经捧起统计学的书了。但她还没有完成课程设置里的最后一次课,她家离战拖舱只有二十分钟车程,但她一直没去上课,“太忙了,要再等等”。

四个月以来,高地清风的这个“战拖天鸽班”还在每天打卡记录自己的计划和结果,一部分人的生活因此有了大的改变。李红早就有从四大辞职的念头,在战拖班上课不久,潜意识被激发,毫不犹豫就离职了,“在自己没有选择被权威领导要求的时候,人会用拖延来保护自己的权利”,她说,但现在对她而言,更大的保护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战拖并不是那么容易和高效,高地清风所教的大多班级,多数时候都陷入沉默,战拖不超过一个月,就被继续拖延下去了。

在高地清风看来,来找到他的人若是战胜了拖延,早已经在心里埋下了挣脱的种子,而无法摆脱拖延症的,更多只会淹没在时代的烦忧与迷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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