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土方江湖

欧阳飞 樊离

5月10日上午6点多钟，江苏省淮安市淮安区车桥镇泥瓦工孙青早早起了床，吃完早饭，他推出家里的电动自行车准备上班。就在这时，一位工友打来电话，兴奋地告诉孙青：“你知道吗？胡建、胡卫和他们手下的那帮混蛋被法院判刑啦！”听说这个消息，孙青激动地骂了粗话，随后打开仓库门，将放在家里两年多没敢开的变拖车开了出来。

孙青决定，今天，他开变拖车去工地上班！他听到的这个消息，意味着以胡建、胡卫兄弟二人为首的一个黑社会组织的覆灭。

纠集闲散人员形成黑社会组织

车桥镇位于淮安区东南方，水陆交通便利，市场繁荣，素有“小上海”之称，位居淮安八大镇之首，抗战时期，国民党江苏省政府曾短暂居此。21世纪初，随着全国各地房地产业的快速崛起，这个具有辉煌历史的苏北小镇也再次迎来发展的快速期。

修筑道路，集镇面积扩容，加上越来越多的农民翻盖房屋，都离不开土方的运转。于是，专门经营土方市场的老板越来越多，拆迁房屋的建筑垃圾的处理，新建房屋地基的填高，为利于耕种而对地势高凸的农田取土，都离不开这些老板的身影。泥土的闪转腾挪，带来了土方市场的越来越火爆。

生于1978年的胡卫，也很快成为专门经营土方市场老板中的一员。为了占有更多的市场，胡卫决定靠武力“打天下”。于是，他带着比自己小2岁的弟弟胡建，又拉拢了几名社会闲散人员，开始“闯土方江湖”的步伐。2007年9月，胡卫在做土方生意过程中与他人发生矛盾，遂纠集自己的几名手下与对方进行斗殴报复，致一人重伤。2008年7月，胡卫被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胡卫坐牢后，比他小2岁的弟弟胡建业开始涉足土方市场。但生意做得不是很大。

2010年7月15日，胡卫假释出狱。为了重出江湖，形成自己的势力，并为胡建的土方生意提供庇护，胡卫开始招兵买马，很快，十多名刑满释放人员或社会闲散人员被召集到其手下。

為了加强对手下的管理，胡卫规定了一系列组织纪律和惯例，要求每位手下通信工具保持畅通随叫随到、外出时要打招呼请假等。为便于行动，胡卫在城区为组织成员提供集中食宿；定期或不定期地向组织成员发放零花钱；按照组织成员在组织中的地位以及在具体违法犯罪活动中的贡献情况，向其发放奖金、福利；资助骨干组织成员购买汽车；在组织成员打架受伤时，安排专人照看并提供治疗费用；为团伙成员探亲访友提供慰问金、路费；承担组织成员的生活、消费费用。另外，胡卫还购买了大量管制刀具，集中存放于租住屋里、汽车后备厢中或分发给个人保管，供组织成员使用。

为了尽快在社会传出自己的“名号”，胡卫进行了一系列的策划，每次出入各种场所，胡卫都是前呼后拥。胡卫经常和他手底下一帮人到浴室洗澡，每次洗澡，都是胡卫先洗澡，他手下则站在更衣室或浴池里对胡卫进行“护卫”。为了显示自己的地位，胡卫会故意在一些公共场合训斥手下，被训的人则表现得唯唯诺诺，不敢顶嘴。赊账、打骂服务员、踢门，他都干过。

经过一段时间的苦心经营，胡卫的恶名逐渐在社会上传开。老百姓包括很多店铺的老板见到他们也都敬而远之。有了胡卫势力的庇护，胡建也加快了垄断周边土方市场的步伐。

兄弟配合强行垄断土方工程

2010年7月，淮安区车桥镇某村搞农田复垦，需要拆迁一批房屋，得知消息后，胡建派人和村民商谈，但因胡建要价太高，村民最终决定将工程交给另外一名土方老板贺鸿（化名）。 得知这个消息后，胡建给村民撂下狠话：不给我们拆，其他人来也拆不了，房子拆下来的建筑垃圾，其他人也拖不走！

不久，贺鸿安排工人开始拆房。开工的第一天上午，胡建就带着几名手下来到工地，让贺鸿停工。贺鸿随即与胡建展开争辩，胡建撂下一句“你再施工试试”便离开了现场。见胡建等人离开，贺鸿没当回事，让工人继续干活。

第二天，听说贺鸿还在施工，胡建便打电话给胡卫，让他带人到工地给自己助威。接到电话后，胡卫当即叫上4名手下与胡建的人汇合。随后，一群人耀武扬威地来到工地，胡卫手下王某喝令挖掘机驾驶员停工，并一把将挖掘机驾驶员拖了下来，为了阻止其通风报信，还进行了殴打。其他施工人员见状，都纷纷丢下手里的活，不敢再出声。

贺鸿闻讯赶到工地，只见挖掘机驾驶员嘴角上在淌血，所有工人都战战兢兢地不敢施工。贺鸿与胡建二度发生争吵，但面对对方的暴力威胁，吓得不久就逃离了现场。

此后，为了防止贺鸿再次施工，胡建派一名手下每天开车在贺某工地周围“巡逻”，只要工地一动工，胡建便马上带人前往阻挠。贺鸿先后多次报警，警察一来，胡建带人就走，警察走了，他们便再次回到工地阻工。

就这样，工程拖了一个多月，还没有任何进展。万般无奈之下，贺鸿最终不得不将工程拱手相让。

釜底抽薪控制变拖驾驶员

有了胡卫势力撑腰，胡建的野心逐渐膨胀。

2011年开始，淮安区车桥镇一带的土方市场越来越红火。做土方生意，必然需要大量的拖车帮助运送土方。胡建思量，如果能采取釜底抽薪的办法，将这些变拖车驾驶员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其他老板自然就无法经营，也就会自动退出市场。于是，胡建纠集自己的手下开始了行动。

在摸清周边几个乡镇拖车驾驶员的情况后，胡建先以做工为名，先后将这些驾驶员招到自己的工地干活。随后，胡建以种种借口扣下驾驶员的工资。在干活的过程中，胡建开始强化对这些驾驶员的“管理”，规定既然给自己干活了，再不允许驾驶员接其他任何老板的事情。并宣布，到自己工地干活叫“上班”，除此之外，一律叫“干私活”。一旦发现谁干私活，拖欠的工资将不予兑现，并给予严厉处罚。

这些驾驶员都是靠运土为生。由于工资被长期克扣，很多驾驶员的家庭支出没有了来源。便开始在胡建工地不忙时候，或者趁晚上下班，悄悄给其他土方老板接活。

很快，胡建便发现了这个苗头。在威胁驾驶员不准接私活的同时，安排两名手下每天开车上路“巡逻”。一天晚上8点多钟，胡建带着两名手下上路巡逻，在一条公路上，发现有几名拖车驾驶员私自在替他人的工地上拖运建筑垃圾，其中就包括孙青在内。胡建怒火中烧，用汽车挡住变拖车去路，让手下范某带人对几名驾驶员进行“管理”——其实就是殴打。

“管理”了足足半小时后，范某才停手，并威胁驾驶员，如果再被遇到干私活，就将其打残。随后，胡建等人扬长而去。

胡建等人离开，几名驾驶员带着伤自己去医院医治。因为驾驶员早就听说胡建有个混黑社会的哥哥，为了以后不遭受更大的折磨，被打伤的人没有一个人敢报警，医药费也没有一个人敢去向胡建讨要。

因为不能及时拿到工资，又不敢接私活，为了生计，很多驾驶员只好改行。孙青也很快改行了做了泥瓦工。但即使不再运土，孙青依然不敢开拖车外出，害怕再被胡建的手下撞见而遭毒打。

除了控制变拖驾驶员，胡建还对挖掘机主进行威胁。2011年春天，该区车桥镇个体户赵某购买了一台现代60型挖掘机，接手第一笔生意后就遭到胡建的恐吓威胁，迫于胡建的淫威，赵某从此再也不敢在胡建的地盘上接活，由于生意惨淡，第二年赵某只得将挖掘机低价转卖，一算账，亏了近十万元。

随着周边几个乡镇的拖车驾驶员和挖掘机被胡建控制，很多从事土方生意的老板被逼得纷纷转行，土方市场出现胡建一人独大的局面。随后，胡建便开始抬高土方市场的价格。据知情人透露，胡建开出的价格比正常价格至少高出三分之一，每年攫取的利润就高达一百多万元。周边几个乡镇老百姓盖房建屋的成本也水涨船高。老百姓对此敢怒不敢言。

“土方”江湖的覆灭

2012年4月，流均镇一村民盖房子，要填房子面前的河，做土方生意的卢山谈下了这笔生意。这个消息很快被胡建知道了，便威胁卢山不要做这个工程。卢山经营土方生意多年，一开始并没有将胡建放在眼里。

4月28日早上，工地刚施工的第二天，卢山便接到电话，说驾驶员在运土的路上被人拦下，让驾驶员不许再拖土，还强行命令驾驶员将车上的土倒在路边。卢山赶到施工现场，发现工地已经空无一人。卢山心里来火，便和合伙人商量，决定对胡建工地实行报复。

随后，卢山和他的一名合伙人来到胡建的一个工地，用汽车将拖土车进出的路堵了起来径自离开。胡建闻讯后，立即打电话告诉胡卫请求支援。接到电话，胡卫立即叫上7名得力手下与胡建的人汇合。在得知卢山等人在一茶楼喝茶时，十几个人驾车浩浩荡荡地奔向茶楼。

到了茶楼后，胡建看到卢山正和一名男子在喝茶，双方没说几句话就开始谩骂，随后动手打了起来，一通乱斗。茶楼服务员见状，赶紧打电话报警。

但是，当警方赶到时，除了一片狼藉外，案发现场已是人去楼空。公安机关当日对此立案侦查。随后，公安机关深挖有关联的案件线索，发现此前有多起案件均指向胡建、胡卫兄弟二人，且由他们兄弟二人纠集多人有组织的违法犯罪事实符合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四个特征，且已经具备一定的规模。

历经一年多的侦查，警方掌握了胡卫、胡建兄弟二人涉嫌犯罪的大量证据。2013年6月下旬，公安机关对该团伙成员胡卫、胡建及其他团伙骨干成员进行抓捕。随后，江苏省检察院、江苏省公安厅共同决定，对胡卫兄弟二人涉嫌黑社会性質组织犯罪案件予以挂牌督办。

警方最终查明：2009年以来，以胡卫、胡建兄弟纠集多名两劳释放人员和社会闲散人员组成黑社会团伙，以威胁、殴打或者拖欠工资费用等手段，控制变拖车辆及挖掘机驾驶员，以威胁、阻工等手段，滋扰其他正当经营土方生意的老板，垄断和控制淮安区“淮流”线车桥、泾口等乡镇境内的土方市场，获取巨额利益。此外，该团伙还涉嫌多起寻衅滋事、聚众斗殴、强迫交易、开设赌场等违法犯罪活动，以及利用自己的恶名强行插手调解民间纠纷并借机非法敛财。

2014年5月21日，淮安区检察院将胡卫、胡建等16名涉案人员以组织、领导、参与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聚众斗殴罪、非法经营罪等多项罪名向法院提起公诉。2015年5月，淮安区法院一审以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及聚众斗殴罪、寻衅滋事罪、强迫交易罪、开设赌场罪，实行数罪并罚，判处胡卫其有期徒刑10年，并处罚金人民币9.5万元；以聚众斗殴罪、寻衅滋事罪、强迫交易罪、非法拘禁罪，实行数罪并罚，判处胡建有期徒刑4年零6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2万元。其他14名被告人分别被以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聚众斗殴罪、寻衅滋事罪、开设赌场罪分别判处拘役3个月至有期徒刑4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一审判决后，犯罪嫌疑人不服提起上诉。截至本刊发稿日，该案二审尚未判决。（文中除胡卫、胡建外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