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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白眉长臂猿:在高黎贡山聆听荒野的呼唤

2015-09-10程斌

环球人文地理 2015年2期
关键词:高黎贡山长臂猿护林员

程斌

在高黎贡山,一些有经验的当地人,根据白眉长臂猿的叫声,就能判断出当天的气候来 :“清晨吼,淋一宿,早饭吼,晒破头……”

长臂猿被称为“森林中的体操王子”,它们在林间飞跃的姿态优美,动作迅捷,往往摄影师才举起相机,就只能看到它们远去的背影了……

长臂猿是典型的一夫一妻制动物,往往以家庭为单位,生活在一个很大的领地里,这个范围内的资源都是它们的“私有财产”。

长臂猿是猿类中行动最快捷灵活的一种,世界上目前共有7 种,中国有5 种,即白掌长臂猿、白眉长臂猿、海南黑冠长臂猿、黑长臂猿和白颊长臂猿,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左页图为白掌长臂猿,右页图为白眉长臂猿。

每次离开城市,我内心最期待的不是那些青山秀水,而是各种源于自然的声音——在我看来,声音是大自然最有吸引力的元素,其中传达的信息总是让我充满想象,而想象力,正是城市生活中最匮乏的精神营养。

高大森林中的鸟啼,温润雨林中的虫鸣,高原雪山的风声,江河湖海的涛声,都是我用来索引自然的关键符号。但在过去,有一种声音长期成了我记忆中的遗憾,那就是从小学课本中读到的让人浮想联翩的猿声——“两岸猿声啼不住”,那种啼声和山影在耳目之间浑然一体的经验,我曾以为只是诗人的遐想,但后来,我终于有幸在高黎贡山邂逅长臂猿,才明白了那种野性的呼唤所传达的最原始的魅力,而对于猿声的所有遗憾,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位于中国与缅甸交界处的高黎贡山,由北向南蜿蜒绵亘数百公里,区域内的垂直高差达4000多米,是当今地球上唯一保存了大片由湿润热带雨林到温带森林过渡植被的地区,素有“物种基因库”、“自然博物馆”等美誉,已成立了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在神奇险峻的高黎贡山,最引人关注的是被誉为“高黎贡山舞动精灵”的国家一级野生保护动物——白眉长臂猿。这种人类的近亲最显著的特征就是眼部上方有两道白眉,头顶的毛向后生长,看上去就像是长臂猿中的“老寿星”。在高黎贡山地区,白眉长臂猿目前仅有50~100群,个体总数200~300只,分布在面积大小不等的孤岛状的森林栖息地中。令人担忧的是,它们仅有一半种群在保护区内,另一半则受到严重威胁,生存状况不容乐观。

从腾冲县城出发,在盘旋的山路上曲折反复,车窗外的空气逐渐从闷热到沁凉,我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正准备好好享受清新空气的时候,司机告诉我们,赧亢保护站到了。这个保护站海拔约2000米,位于高黎贡自然保护区的南端,站在保护站的楼顶,视野非常开阔,可俯瞰周边区域,惊喜之余,我拍了不少美片。

保护站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由于受印度洋暖湿气流的影响,这里一般从5月开始就进入了持续近半年的漫长雨季。不过我们在2014年5月初到达的时候,雨季还未开始,或许跟近年的干旱气候有关。对于我们来说,不下雨就是好消息,这意味着在森林中活动更方便,邂逅长臂猿的机会也更多。长臂猿在树林中的运动速度极快,很容易脱离人类视线,一般人难得一见,因而对我们这些想要一睹白眉长臂猿尊容的“外来人”,深谙长臂猿习性的护林员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我们只好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在保护站住下。

次日一早,我就被森林苏醒的声音唤醒,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我好奇地四处观望,发现木屋门口的平台上随意而散乱地栖息着许多蝴蝶,就像是被风吹落的缤纷花瓣。它们都是被夜里的灯光吸引过来的,但被露水打湿了翅膀,只能在清晨的阳光下一动不动地晾晒,因此成了我镜头下的“模特”。

日上三竿,我们就按照既定的时间进山。一些行动敏捷的鸟儿在小道两旁时隐时现,它们刚刚结束了歌喉“晨练”,在安静地沐浴阳光。树林中一派寂静,只有我们的脚步声、枯叶粘在鞋底上发出的沙沙声此起彼伏。

艰难地钻过一小段密不透风的丛林,走在前面的伙伴便低声惊呼起来:“护林员已经找到它们了!”我急忙抓紧摄影器材,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前进……

我以为很快就能见到长臂猿,但没想到在密林中颠簸穿行了将近一个小时,又翻过一个大坡,才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护林员。他蹲在一个枯树桩旁边,一只手扶着地面,朝着树冠顶部左右张望。“在哪儿?在哪儿?”大家分散在他周围,急切地压低声音相互询问。护林员没有出声,锐利的目光依旧在树冠层来回扫描,我们也伸长脖子,跟着他摇头晃脑。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树枝折断的“咔啦”声,大家顿时紧张起来,“是长臂猿!在那儿!”顺着护林员手臂的方向,我本能地举起了相机,却没有发现目标。我赶紧转动镜头左右寻找,发现一团黑影在30多米高的树冠层的枝叶间掠过,紧接着,一连串“呼……克……呼……克……”的叫声从头顶上方传来。但我还没来得及对准焦距,林间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走了,走了!”护林员指着左前方说,大家还都傻愣愣地举着相机,此时只能相互打量,似乎要从对方的眼睛里找到长臂猿的影子。护林员摆摆手说:“追不上了,它们已经走远了”,然后就带着大家返回住地。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这是经常的事儿,长臂猿并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我们下次再来。”

虽然没能与长臂猿谋面,但我已经近距离感受了它的鸣声,这也让我有了些许安慰。护林员说,一些有经验的当地人,还能根据白眉长臂猿的叫声,判断出当天的气候:“清晨吼,淋一宿,早饭吼,晒破头……”说的是如果清晨听到白眉长臂猿鸣叫且时间较短,可能当天山里要下雨;若是在早饭时间(大约上午9点)听到白眉长臂猿鸣叫,当天就很可能是个艳阳天了。

此次与长臂猿失之交臂的经历,也让我对当地的护林员肃然起敬,不是因为他们在山林里箭步如飞和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而是因为他们年复一年地坚守在这样的环境里,表情中带着平静,带着一种不需要解释的责任感。我想,除了责任,他们对这片森林也有发自内心的热爱。

要探访白眉长臂猿,确实还得费一番心机。它们常年生活在海拔1800~2300米的山区森林中,过着典型的树栖生活,它们在树与树间飞跃的距离可达10米甚至更远,且行动敏捷、迅速——往往摄影师才举起相机,就只能看到它们远去的背影了。由于长臂猿在林间“飞行”的姿态非常优美,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做体操中的单杠,所以还被称为“森林中的体操王子”,但真正亲眼目睹它们优美身姿的人,实在太少了。

3天后的一个在早晨,我照例被各种充满生机的自然声音唤醒——这几天,我在保护站旁边的木屋里睡觉,每天首先被唤醒的不是眼睛,而是耳朵——各种或熟悉或陌生的虫鸣鸟啼,在我醒来之前就告诉我:森林的精灵已经起床了……

这个早晨依然清新,我用清洌的泉水洗了洗脸,刚走出木屋,就隐约听到一种幽远绵长而低沉的叫音传来。正当我想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就听到有人喊“长臂猿!”我才猛然醒悟过来。我瞬间转身冲回房间,抓起头天晚上就准备好的摄影器材夺门而出。

通往森林深处的路口,变得好像时空隧道一般深邃,一连串 “呼……克……呼……克……”的鸣叫声,从森林深处抑扬顿挫地传来,这种最原始、最野性的呼唤,让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前方的护林员已经跑得看不见踪影,我一边奔跑,一边寻找脚下几乎看不见的路,枯叶层被踩得“哗啦”直响,但我的耳际只有长臂猿的呼唤,而且越来越清晰。

前方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更密集的“哗啦”声,原来是两位起得更早的同伴在向我挥手,我赶紧靠了过去,大家抱紧相机急速奔跑,仿佛都成了特战队员,步履格外矫健、身轻如燕。猿声越来越近,我再也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顾不得看路,竟然本能地学起长臂猿的动作,抓扶着一根根枝条、藤条顺着山坡往下荡,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坡底,来到一片开阔地边缘。

护林员蹲在一棵大树背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几棵巨树。我站到他的附近,就听见那边传来枝叶晃动的声音,定睛一看,差点激动地惊呼出声,不是一只,而是一家子长臂猿!我连钻带跳地穿过密林,走到更近一些的树冠下,把脚架往地上一插,立即打开镜头对准了它们。

白眉长臂猿从不搭窝,睡眠和休息都坐在树上。它们过着“一夫一妻制”的家庭式生活,也会同自己的幼仔组成一个小群体,占据一块数十公顷的领地,并且每天早上起来都发出大声的啼叫。

此时此刻,在浓密的枝叶中,竖起的耳朵似乎比眼睛更管用。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从一片长满红色果实的植物丛中传过来,通过长焦镜头,我发现一只黄褐色的雌猿用一只手臂吊着树枝,另一只手正在摘果实往嘴里送……我的周围,摁下快门的“咔嚓”声响成一片,有人干脆躺在地上抱着相机狂拍……我把镜头再次拉近,这次竟发现雌猿怀里还有一只幼猿,这个场景如此完美,令我惊喜得几乎要发狂。

长臂猿是典型的一夫一妻制动物,往往以家庭为单位,生活在一个很大的领地里,这个范围内的资源都是它们的“私有财产”。看到这一对母子,我不由得充满期待:它们一家到底有几口?我们有没有机会见到它们一家团聚的场面呢?

正在此时,“呼克呼克”的叫声又在侧面头顶上方响起,原来是这个家庭的“男主人”到了。只见它那黑褐色的身体快速滑过树枝,连续地跳跃着,轻盈的身姿就像是完美的高空杂技表演!惊叹不已的我们只是呆呆地望着,就像瞬间傻了一样。在我的眼里,它每次在树枝间远远的飞跃,似乎都充满了惊险,但对于这位“大侠”来说只不过是平常的晨练。我下意识地停止了摁下快门的手——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我,眼前这唯美的画面和声音,不应该用相机来定格,而应该用心灵去感受。密林里特有的清新气息瞬间充斥了我的身心,这一刻,我似乎有了一种别样的感应——一种久违的本能,包含了生命的美好和希望。

长臂猿和人类有着亲缘的关系,它的形态构造、生理机能和生活习性比较接近人类,是研究从猿到人的进化过程的重要物种。但近年来,随着人类活动范围的不断扩大,原始森林不断被开发,加上不法之徒的偷猎,使得长臂猿的生活范围越来越小,种群和个体数量锐减。所以当眼前出现长臂猿一家的时候,我的兴奋之情实在难以言表——能一次见到一个完整的家庭,我们实在是太幸运了。

我久久站在原地,直到身体已经僵硬、发麻,直到伙伴们过来关切地询问,我才回过神来。长臂猿一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密林深处,我们无法追踪。我再望了一眼猿声传来的方向,坚定地转身迈步,这一次,我没有怅然,只有满怀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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