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烟花事知多少
2015-09-10范烛红
范烛红
1
秋风渐起的时候,又瞥见路两旁那恣意开放的牵牛花。犹记学生时代与老师的那次彻夜长谈,清晨告别老师后,穿过他家长长的庭院小径,猛然看到枯草丛间那些微染秋意开得楚楚动人的牵牛花,在熹微的晨光里,散发的清香与朝气跟老师的谆谆教诲一样,令我顿感心潮澎湃。老师一直站在门口挥手,说希望你小子十年以后还能坐下来同我一起畅谈文学。一切恍如还在昨天,只是一瞬间十年光阴已悄然走远,可身后留下的那串深浅不一的脚印里,更多的是被尘务的喧嚣和琐碎填满:谋业竞岗、结婚生子、购房买车、装修还贷……且环顾四周,分明发现这些其实并非我一个人独有的生活踪迹。
可能人在长大之后,都会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去追忆生命中已逝的流年碎影。就像此刻那些牵牛花渐次在我的记忆里铺陈开来,我仿佛就能打开往事的某个缺口,依稀听到我的祖母还站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喊我的乳名,唤我回家吃饭。在乡下的老屋,祖母种在墙角的牵牛花总会如期在深秋开得灿烂。祖母在八十五岁的时候依然手眼灵动,不仅能下厨做饭、养鸡喂猪,还能纺线织布,甚至会在农忙季节戴上草帽、提着草锄走向田野。尽管父亲曾多次劝她必须坐在藤椅里安享清福,但一生勤劳的祖母却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她说自己生来就是与田地打交道的命,整天歇着没事干反而会憋出一身病。
或许,这注定是一个令人浮躁不安的年代,唯有感谢生活的恩赐,让我在路途中又遇见那些默然开放的牵牛花。
2
一簇簇,一丛丛,昂首站在高处,或贴着地面匍匐游走,或俯身静立于低矮的草丛、灌木之中,这个季节,野菊花摇曳的舞姿会倏地擦亮你的眼眸。
二十年前,小沛宛如一株开在田间地头的野菊花,无人问津,孤苦伶仃,令人格外怜惜。由于双亲过早亡故,小沛与年逾古稀的祖父相依为命,她初中未毕业就被迫辍学了。那些年,她捡过废品,卖过冰棍,长大后又开始走村串户收购水稻、棉花,其间受过别人的恩惠也遍尝人情冷暖,再后来她投身南下打工潮,在沿海一带摸爬滚打多年,历经千辛万苦,最终走上办服装厂的道路。如今,工厂规模越来越大,她本人也早就成了当地赫赫有名的民营企业家。
这一刻,穿过旷野的风带着丝丝清凉,令人心旷神怡。劳动的号角渐次嘹亮在季节的深处,农人们挥汗如雨,因为他们心怀敞亮,再过不久,他们中间有一批人将如期奔赴城里的服装厂。小沛屡次提到,这些年她陆续招聘的职工中有许多是当年接济过她的父老乡亲或其子女,她给他们培训、参保、加薪,一系列待遇皆相当不错。她说,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野菊花的执着与顽强令我由衷钦佩,它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根在何方。也许它最初的种子只是由一阵风卷落,或由一只不知名的鸟衔来,可它舞动在秋风里的身姿是这般的轻盈和凄美。清风过处,苍穹空旷,我仿佛看到眼前的野菊花此时正在阳光下嫣然微笑,它们舞姿翩跹,或许那只是它们在坚守之后的一次次小巧却华丽的转身。
3
那日去车站接小箬,路过站台边的地摊时,我偶然瞥见了那些含苞待放的玫瑰。我迟疑了一下,最后决计去买,可当我返身再折回来时,却发现摊主已经收摊离去。
午后的阳光很美,小箬轻轻地说她要走了,要被公司调到距我很远的地方去工作。一时间,我想说的太多,但终究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去送她的时候,站台上有风吹过。我拉住小箬的手,近乎恳求地说:“亲爱的,还会回来吗?”小箬放下行李,只是轻轻地靠近,温柔地将我无力的双手握起。然后只妩媚而平静地笑,一直笑到她那明亮而深邃的眸子里,宛如一些花。
小箬不在的日子里,生活中的一切开始褪色、变暗,令人无所适从。我独自走进好久没有来过的后花园,和煦的阳光钻过树叶的缝隙变幻为零星的点,又被风摇曳在翠绿的草坪上。就在蓦然之间,我一眼认出了墙脚那些我曾经无限怜爱的残枝,如今已长成了葳蕤的一丛,并开出了满枝楚楚动人的红色花朵。我想,一定是细心的小箬发现并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它们。此刻,它们像无数只蝴蝶散落在绿叶间,随风弄影。
情人节那天,当小箬将不知何时自织的毛衣套到我身上时,我着实被温暖了许久,可几天后就将它落在篮球场上,再也找不回来了。后来听小箬的同事讲,为了赶织那件毛衣,小箬不知花了多少午休时间。
老板女儿的婚礼上,我忙着照料一切,深夜回家,却发现小箬竟伏在餐桌上熟睡,眼角泛着晶莹的泪花,盘子里尽是我平时爱吃的菜肴,灯台上的红烛早已燃尽,这才想起,今天原来是小箬的生日。
太多太多的往事让人不堪回首,如鲠在喉。独含冬夜寒光拆,不傍春风暖处开。斯人已去,归期未见,一时间终于幡然了悟:原来,撂在墙脚的爱情之花也会悄然绽放,可有些人却偏偏握不住那双栽花护花的手,总要等到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
(图/点点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