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毒:不只是流行魔法和好莱坞电影
2015-09-10三和君
三和君
巫毒(无论它的英文名字是Vodon、Vodoun、Vodou、Voudou还是Voodoo)一直是好莱坞电影里大家喜闻乐见的经典元素之一。它不仅为各种非洲探险影片提供了琳琅满目的头牙骨皮背景,也贡献了诸如黑魔法、诅咒、活人献祭,以及最近重新流行的末日僵尸等经典元素。随着20世纪60年代之后人权运动的兴起,如何重构非裔美国人精神世界这一问题被摆上桌面,被认为是“唯一非洲原生信仰”的巫毒信仰由此被重新带入更严肃的文化视野。
可是,更严肃的问题就是,什么是巫毒?好莱坞电影及电视剧的扩散,一方面使大众了解了所谓“巫毒”的存在,另一方面则极大地缩小了巫毒的内涵,也扭曲了所谓的“巫毒”。简言之,由于历史文化的影响,我们现在所熟悉的巫毒其实大部分只是流行于海地和其他中美洲、与基督教信仰相互融合的海地巫毒。它不能代表最初那种原始的西非巫毒信仰,更别说其他与巫毒类似的非洲本土信仰了。但它们的复杂性是相同的,由于融合了来自西非和中西非的各种土著信仰,海地巫毒更可以作为一个独一无二的例子来研究近500年来非洲黑人被引入美洲的血泪历史。同样,它也展示了在宗教压迫和宗教融合之下的生活衍生出来的各种奇特景象——在一神教统治下泛神化的实践。
追溯巫毒信仰,或者是非洲本土信仰的原生景象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缺乏文字历史,只靠部族口耳相传的传承方式使得我们无法确切了解基督教传入之前非洲的宗教景象(不包括北非),鲁莽地从里面提取抽象元素,则很容易将巫毒与其他萨满教混淆:比如说巫毒信仰相信万物有灵(他们称之为Lwa),相信与神的沟通需要各种Lwa做桥梁,相信祖先也会变成庇护灵,相信献祭的效果,相信Lwa可以在献祭中通过人的肉身传达信息。但是这些理论必须被放入部族和家族的生活里才可以领会。为什么各个部族可以保持他们的特色,而没有出现大一统的教主和先知?因为对一些巫毒信仰来说,祖先所形成的Lwa最为重要,所有超自然的沟通都需要它的帮助。所以对巫毒的信仰者来说,追寻历史其实也没有太大意义,巫毒就是一种当下的生活,以前发生的历史通过各种精灵(Spirits)和祖先的Lwa被融入当下,所以历史就是现在,就是未来。
最早有关巫毒的文字记录应该来自欧洲殖民者。自1509年西班牙人正式从非洲引入奴隶开采银矿,一直到1665年太阳王正式任命Betrandd’Ogeron为第一位统治海地(或者叫Saint-Domingue)的行政长官,奴隶贸易始终是加勒比海地区的最大生意。中美洲的奴隶要为殖民者挖矿,种烟草、咖啡和甘蔗。法国人除了从奴隶劳作上谋利之外,会顺便“清洁”他们的灵魂——1697年,从西班牙手里获得海地伊始,法国人就禁绝一切非基督教的宗教活动。所有刚下船的奴隶只有8天的过渡期考虑是信仰天主教还是去接受酷刑,乃至死亡。这种宗教迫害导致巫毒进入地下,也迫使来自不同地方,特别是来自多哥、贝宁、尼日利亚,甚至刚果的不同土著的信仰开始融合。最能区别海地巫毒与非洲本土巫毒的是所谓的“宗教综摄/融合(Syncretism)”——天主教的圣人与巫毒的诸灵互为表里,巫毒信徒在膜拜黑色圣母玛利亚(TheBlackMadonnaofCzstochowa)的同时,更是膜拜隐藏其中的爱神、美神、珠宝与鲜花之神Erzulie;而统摄所有人与灵交流的PapaLegba,化身为天主教里拿着天国大门钥匙的圣彼得。在海地的黑人看来,功能一样,神就一样。
除了犯罪记录的记载之外,欧洲人对巫毒的记载寥寥。他们对巫毒的印象不过是“西非人对蛇神的超自然崇拜(HeskethHesketh-Pritchard,1899)”,而所有经过刑事鉴定的巫毒事迹无一不显露出阴恶、残忍和丧心病狂——在共和国的缔造者看来,巫毒不仅摧毁人类的善良理想,也是阻碍国家进入现代的障碍。这种印象在1864年的“Bizoton事件”中得到登峰造极的强化。1863年,CongoPelé,“体力劳动者,一个绅士的佣人,以及偶像崇拜者”,希望通过不费力气的献祭得到好运,但是他强烈的贪欲使得简单的祭品(白色的公鸡或者山羊)远远不够。幸好他有个姐妹JeannePelé是一个著名的巫毒巫师。为了帮助他达到愿望,几个巫毒巫师经过讨论,认为他需要献祭更高级的祭品——“没有角的山羊”,也就是人。JeannePelé没有去找合适的祭品,而是直接选择了她姐妹的一个小女儿,6岁的Claircine。1863年12月27日,Jeanne邀请Claircine的母亲来探望自己,Congo和其他两个巫师则乘机掳走了小姑娘。他们把小女孩放在巫毒的祭坛之下,在1864年新年前夜,他们“屠杀、分割并食用了被害人,并且把她的血收集在一个罐子里”。这一事件之所以臭名昭著,不仅仅在于野蛮的食人,更在于侦查审判过程中显露出来的与海地本身相配的野蛮和落后——所有的犯人都会被严刑拷打,因为一些犯人相信自己的神会庇护自己,所以保持沉默,这时候就需要“用严刑峻法把这种(错误的)思想从他们的脑袋里赶走”。SpenserStJohn记录下了他目睹的审讯该事件罪犯之一RoséideSumera的过程。在面对检察官的时候,她说:“是的,我承认你的指控,但要记住,在我招供之前受到了多么残酷的拷打。”最后,她承认自己吃了受害人的手掌,她的口供也是指证这件事情的关键证词之一。
这一事件的几名罪犯最后都被绞死,但是这件事并没有结束。SpenserStJohn记录了这个案件的疑问,但是也毋庸置疑地认为,在19世纪的海地,食人是一件非常常见的事情。他的《海地,Agiti还是黑人共和国》(Agiti是海地的海地语发音)成为畅销书,这种极端的野蛮和未开化在欧洲和北美洲引起了轰动,也引起了海地乃至整个南美的强烈反弹。之后的《CatholicEncyclopedia》(1909)更是记录说:“在1888年之前,午夜献祭儿童并分食在海地很常见。”从此,海地和巫毒被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吊上一块“野蛮”的巨石,扔进了人类文明的最底层。2010年,AndrewMalone在《每日邮报》上描述海地时,还用“海地:充满抢劫、谋杀和巫毒的地狱”这样的标题。
如果仔细研究海地巫毒,我们可以发现其中的矛盾——它混杂了来自非洲的信仰和加勒比海地区的超自然实践,但是你又无法将它们完全分离出来,因为西非的巫毒信仰也在变动、演化当中。有些东西保持稳定,比如说献祭,比如说巫师的重要角色,比如说巫毒最重要的功能——“治病”。提供心灵上的庇护和神灵的预言只是巫毒的一小部分工作,巫毒最主要的工作其实是治病,用超自然力量,用草药(包括动物),甚至现代药品和手术。
所以,我们能看见欧美猎奇者拍摄到的那些琳琅满目的动物皮革、骨架、血肉和头颅。从某种意义上说,巫毒的草药实践和巫医没有什么区别,这些寄托了超自然力量,又有一些“实际疗效”的东西可以用来“治疗”阳痿、肾亏、牙疼、心脏病、癌症,甚至艾滋病。巫毒的巫师也会接受一些简单的培训,保证他们可以治疗一些简单的疾病,比如感冒,也能做一些小的手术。一些贴在贝宁小镇Adjarra的巫毒疾病海报,详细解释了诸如性病、乳腺癌等疾病的病症。对简单的疾病,他们用简单的药物来治疗,对复杂的疾病,则靠超自然的精神力来慰藉。这也是所有致力提高巫毒精神地位的人所忽视的地方:巫毒始终是一个致力解决生活问题、相信世界存在魔力的宗教,你怎么能够阻挡别人使用这种魔力来为自己服务,包括致富、治病呢?如果你相信动物的肉身蕴藏魔力,那怎么说服别人不尝试人的肉体呢?
除了绝望国度海地之外,巫毒依旧是西非,如贝宁和多哥最有影响力的信仰——多哥首都洛美的Akodessewa市场是世界上最大的巫毒动物药物集散地,你可以找到成千上万狒狒、猎豹、猎狗、狮子、角马的头颅和骨骼。这些尸体的买主主要是巫毒的巫师。他们购买这些药物用来制作包治百病的灵药——当然现在也多了许多只看不买的欧美游客。WantExpeditions就提供两个星期的“非洲巫毒国度之旅”,除了参观自然保护区之外,还可以参观各种巫毒寺庙和欣赏各种巫毒宗教仪式表演,或者买一瓶黑色的粉末偷偷喂给可能会变心的情人。巫毒是承接古老精神来拯救现代世界的、与时俱在的、超越宗教和科学的超自然体验。这种自我催眠使得巫毒更加灵活、自我,不断在物质和时间的冲洗下快速演化,呈现出如今这一蛮荒而又觉醒的复杂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