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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之巅》小人物的温情故事

2015-09-10毛亚楠

方圆 2015年2期
关键词:迟子建群山小人物

毛亚楠

迟子建是一个关注生活的作家,她的创作一直围绕小人物进行,她擅长从生活的角度去描写一切,通过日常景观和小人物的甘苦来反映时代、书写历史

作家苏童说:“大约没有一个作家的故乡会比迟子建的故乡更加先声夺人了。”

迟子建出生在中国最北的小村子——黑龙江省漠河县北极村。作为中国当代最具才华的作家之一,迟子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这片冰天雪地的北方。她的笔触始终抒写着黑土地浓郁的风情、鲜活的人物、浑厚的历史和多彩的现实。她被称为是来自北中国的“极地之女”。

“大约没有一个作家会像迟子建一样历经二十多年的创作而容颜不改,始终保持着一种均匀的创作节奏,一种稳定的美学追求,一种晶莹明亮的文字品格。每年春天,我们听不见遥远的黑龙江上冰雪融化的声音,但我们总是能准时听见迟子建的脚步。”苏童继续说。

的确,当1月8日下午迟子建携新书《群山之巅》参加在北京图书订货会上举行的新书首发式时,书迷们送上鲜花,怀抱鲜花坐在嘉宾席上的女作家,连同她的小说,都带着“一种春天的气息”。

对故乡的又一次书写和发现

1964年的元宵节,迟子建出生于黑龙江省漠河县,乳名“迎灯”。她的父亲喜欢传统文化,尤其喜欢曹植的《洛神赋》,便用曹植的字“子建”为女儿取名,迟子建的名字因此而来。

童年时,迟子建远离父母,与外祖母生活在一起。北极村住户稀少,迟子建所住的“老街基”,只有3个小孩,这使得她觉得很孤单。外祖母家有很大的一座木刻楞房屋,房前屋后有广阔的菜园,院子中有一条大黄狗,迟子建就与菜园的瓜果和狗都成了好朋友。

“我常常嫌垄台下匍匐的香瓜长得太慢,因为我盼着早点吃它们的甜肉。我还曾戴着一顶防蚊帽用木棍去捅马蜂窝,看着它们如何‘炸营’。我还帮着姥姥抬粪给苞米地上肥,也去黑龙江边洗衣服或捕鱼。”迟子建回忆。

漠河是全中国最北的地方,这也造就了北极村不同的生活景观。漠河几乎上是全国唯一能看到北极光的地方,“夏天的时候,晚上11点还可以在篮球场上打篮球。太阳落下去两个小时以后又升起来;冬天的时候,则恰好相反,冬天黑夜漫长,下午3点多太阳就落山,第二天早晨8点多才升起来……那里的小学生,冬天到教室的第一节课要点蜡烛。可是夏天,3点钟天就大亮,还没有睡醒,阳光就把你照醒”。

漫长的白夜和漫长的黑天交替,“当世界都是黑暗的时候,故乡的人吃完晚饭,没有任何可以娱乐的事情,就坐在火炉旁边,嗑着瓜子,喝着茶,听大人们讲故事。全是鬼怪故事,讲得我晚上都不敢出去起夜,很害怕,觉得黑夜里到处都有鬼在游走”。

这些童年的经历对迟子建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甚至决定了她创作的视角,奠定她不同的文学气质。冷风、大雪、北极光、漫长的天黑,北极村是产生童话与神话的所在。它们给迟子建的人生和创作都注入了一种活力,使她总是不由自主用这种“接近天籁”的视角来叙述故事。

而《群山之巅》就是迟子建对故乡的又一次书写和发现。

迟子建说,自己写了30年小说,出版了80部作品,但从来没有参加过自己的新书发布会,这是第一次。只因这部《群山之巅》,是自己到了50岁知天命年纪的心血之作,是一部贴近现实的长篇小说,比《额尔古纳河右岸》更苍茫雄浑,比《白雪乌鸦》更跌宕有致。

《群山之巅》分“斩马刀”、“制碑人”、“龙山之翼”、“两双手”、“白马月光”、“生长的声音”、“追捕”、“格罗江英雄曲”、“从黑夜到白天”、“旧货节”、“肾源”、“暴风雪”、“毛边纸船坞”、“花老爷洞”、“黑珍珠”、“土地祠”等17章,在迟子建的笔下,文字有时如史诗般波澜壮阔,却又诗意而抒情。

它讲述的是一个在北方龙山之翼的龙盏镇上发生的故事,屠夫辛七杂、“小仙”安雪儿、执行死刑的法警安平、殡仪馆理容室李素贞以及绣娘金素袖等,一个个身世不同、性情迥异的小人物都有着诡异未知的命运。

“里面每一个故事都有我的回忆”,迟子建是一个关注生活的作家,她的创作一直围绕小人物进行,她擅长从生活的角度去描写一切,通过日常景观和小人物的甘苦来反映时代、书写历史。

小人物的尊严与勇气

在《群山之巅》的首发式上,评论家孟繁华说,“所谓‘群山之巅’,指的就是小人物的尊严与勇气”。

龙盏镇是北中国的一个乡镇,其中的自然和人物,以及乡村的生活,凝聚了迟子建对故乡的回忆和重新发现,有不变的风土人情和对故乡的回忆,也有时代变迁所引起的生活的改变。

这种对故乡的温暖回忆,加上对故乡变化的感受,构成了《群山之巅》的主体风貌。迟子建说,“一个飞速变化的时代,它所产生的故事,可以说是用卷扬机输送出来的,量大,新鲜,高频率,持之不休”。

迟子建的创作也一直围绕小人物进行,哪怕是写《伪满洲国》这样宏大历史题材的小说,迟子建也一直进行着小人物的书写,从最平常的生活的角度去描写一切历史,通过日常景观和小人物的甘苦来反映时代。

“我越来越觉得一个优秀的作家最主要的特征不是发现人类的个性事物,而是体现那些共性甚至循规蹈矩的生活,因为它们才包含了人类生活中永恒的魅力和不可避免的局限。我们只有在拥抱平庸的生活时才能产生批判的力量。”迟子建说。

迟子建相信文学性不只是存在于那些猎奇的、边缘的生活中,普通的、日常的生活同样蕴含丰富的文学性。

《群山之巅》里的很多人物,很多都来源于迟子建现实所得。“斩马刀”里向天借火的辛七杂,原型就是迟子建认识的一位卖菜老头。迟子建一直买这个老人的菜,菜下种之前,他会到迟子建家问她要多少,他下种时候心里好有数。卖菜老人肤色黝黑,留着络腮胡子,褲子鞋上全是泥巴,但面目洁净。那天,他来到迟子建家,太阳特别好,老人站在迟子建院子里说话,突然从腰间抽出烟斗,又从裤兜摸出一面凸透镜,照向太阳,然后另一个裤兜抽出纸条,凑向凸透镜,瞬间就把太阳火引起来。最后他点燃烟斗,怡然自得地抽着。迟子建觉得奇,问他为何不用打火机或火柴,老人撇嘴说,天上有现成的火不用,花钱买火就是傻瓜。《群山之巅》的开篇,辛七杂就是这么出场的,只不过纸条换成了桦树皮。

而“制碑人”中的安雪儿,原型则是迟子建童年生活小镇不远的一个山村里的侏儒。“她每次出现在小镇,就是孩子们的节日,不管她去谁家,都跑去看。她仅有5岁孩子那么高,却是个成年人,有一张成熟的脸,说着大人的话,孩子们把她当成了天外来客。她后来嫁了人,生了孩子”。迟子建曾在小说《热鸟》中,以这个侏儒为蓝本塑造了一个精灵般的女孩,在《群山之巅》中,迟子建让她“从云端精灵,回归到了滚滚红尘”。

这些小人物,他们生活的每个侧面,“有生之艰辛和不平,也有苦的快乐和诗意”。在迟子建看来,都折射着当前这个时代。迟子建一直用弘一法师临终手书“悲欣交集”来形容市井人物的情感世界,“这些烟火气十足的场所,散发着熟悉的柴米油盐气息,是文学的‘重镇’,因为它们让我看到了生活的真相。若想了解一个时代,最好的办法就是走进小人物。在他们身上,你能感受到苦辣酸甜,看到希望,也看到苍凉。因为他们活在现实的矛盾当中,在尘埃里,可感可触”。

《群山之巅》寄托了迟子建都故乡小人物的情感,形形色色的人物,他们的爱与痛,罪恶与赎罪,对于迟子建来说,“既是一种无言的幸福,也是一种身心的摧残”。

在写作《群山之巅》的过程中,迟子建腰椎还出了问题,加上更年期的征兆,“满心苍凉”,其间发生了两次剧烈眩晕,躺在床上的迟子建“无比伤感”。“看着窗外晴朗的天,心想世上有这么温暖的阳光,为什么我的世界总遭遇霜雪?”迟子建问。这也使得迟子建对《群上之巅》中的那些卑微的小人物有了更多的同情和理解,“他们怀揣着各自不同的伤残的心,却要努力活出人的样子,多么不易!养病之时,我笔下的人物也跟着‘休眠’,我能更细致地咀嚼他们的甘苦”。

人性意义上的春天

迟子建的小说有一种苍凉和忧伤之美,而温情则是化解一切的阳光。

苍凉和忧伤一方面是人性和生活赋予的,是北中国土地上的生命浮沉、悲欢离合,是生活的底色。另一方面则是迟子建看到了现代化对故乡的冲击,还有土地上发生的罪恶,内心的产生的一种悲凉。面对人与生俱来的苍凉,迟子建认为,“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这个苍凉的世界上多给自己和他人一点温暖。在离去的时候,心里不至于后悔来到这个苍凉的世上一回。” 而时代的变化,人性的沉沦,也逐渐被迟子建更深刻地体会到,“我觉得,对当代作家来讲,我们所经历的时代是前所未有的,人性也从来没有这么复杂过。我说过,小时候我觉得满世界都是神灵,现在我却在人间看到了形形色色的鬼”。

而面对故乡所发生的罪恶,迟子建依然希望用爱去化解这一切,从没有绝望地进行尖锐的批判。

生在北国的迟子建,有与生俱来对温暖的渴望。“越是寒冷地区的人,越渴望温暖,因为我是一个在北极村长大的孩子,我对它的依恋永远不会消亡,因此,读者在我作品中,会看到一种人性意义上的春天。”迟子建说。

所以,《群山之巅》首先是苍凉而忧伤的,是对小人物命运和故乡种种变化的叹息。时代的变迁,给故乡以巨大的冲击,人物的命运随之浮沉。

小说中提到了“火葬”的施行在老人们内心所掀起的波澜。例如有一年的夏天开始推行火葬,老人为了避免火葬,都想赶在火葬施行之前去世。在这一年的春节,老人们觉得这是最后的年了,纵情吃喝,尽兴享受,除夕夜的饺子、初七的面、正月十五的汤圆,那些七八十岁的老人,也不管是否消受得起,一碗连一碗,拼了老命的吃。“以往他们喝烧酒论盅、论两,现在论碗、论斤”。患糖尿病的,一天故意吃十几颗糖果,肝脏不好的人则以酒当茶……他们以这种“慢性自杀”的方式对抗丧葬制度改革。

这样的故事也是迟子建亲自看到的。她姐夫的母亲就因“多活”了一天,棺材只能劈了做柴烧,活过那个日子的老人,都对有朝一日被装进骨灰盒充满恐惧。迟子建也听到外婆埋怨自己活得长,不能带着棺材去见外祖父了。

其次,小说也是温情而宽容的。对于世间的罪恶,迟子建总希望用宽容和爱来对待。“虽然岁月让我有了白发,霜雪也由外部浸入到内心,让我感受到世态的寒凉,但只要进入文学,那种忧伤和美好的感觉依然在。文学不能改变世界,但它能拯救心灵。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好作家就是一个牧师。牧师用经义布道,作家用的是从心灵流淌出的文字”。

小说中,大学毕业的唐眉,没有选择留在城市,而是回到乡村诊所,而且带回了有病的同学陈媛,并表示不结婚,要照顾陈媛一辈子。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不给自己留退路,唐眉去医院做了结扎手术。

唐眉的所作所为不为外人和家人所理解,然而真相其实是唐眉为了赎罪。唐眉和陈媛是同学,她们俩同时爱上了一个研究生,但研究生选择了陈媛,唐眉嫉妒她、憎恨他,在实验室偷了一种有毒的化学制剂,下到陈媛的水杯里,导致陈媛夜里不睡觉、眼睛发呆,记忆力下降,脱发、寒战,只能退学回家。回到老家的陈媛,披头散发、破衣烂衫,像个叫花子,后母像牲口一样吆喝她。唐眉感觉陈媛的地狱就是她的地狱,发誓一生一世守护她。

殡仪馆的美容师李素贞因为丈夫瘫痪,外出和法警安平偷情,导致丈夫在家因煤氣中毒身亡。按照普通人的逻辑,李素贞是和情人合谋害死丈夫。但邻居没有人相信她会这么干,因为她心地善良,忍受负重,她们联名上书。李素贞被判缓刑,但她却提出上诉,请求重判,希望能在监狱里几年来赎罪。上诉没有成功,李素贞就每月只领半个月的工资,其他都捐给殡仪馆。

侏儒安雪儿被辛欣来强奸并怀孕,但她并没有仇恨,坚持把孩子生下来,并给孩子取名杜安来,她说孩子生在杜鹃花上,理应姓杜。可别人都知道,这名字嵌入了安雪儿和辛欣来的姓名。

辛欣来被抓时,养父辛七杂也赶到了。看到辛七杂,辛欣来说,“臭杀猪的,你来干屁呀”。面对杀死自己妻子的养子,辛七杂说,“我是来问你,你临刑前想穿啥衣服,我好提前给你预备下。你再不义,我也算你爹啊。”警察给辛欣来戴上手铐,他一脸不屑,辛七杂已老泪纵横。

从这些故事可以看出,温情是迟子建写作的特点。批评家吴义勤曾评价说,如果要评一个“温暖”、阳光文学“形象大使”的话,迟子建可谓是当之无愧。但迟子建式的温暖对于文学和现实的提纯不可避免会带来某种局限,太过温情的笔触也会遮蔽人生某些残酷的世相。

迟子建曾在《追忆的结局》中也表示过,她注意到了自己写作上的这一点,也产生了创作上的疑惑,但她随即又说,毕竟是对人间温情的一往情深使她犯下了“美丽的错误”,她在所不惜。

“我更信奉温情的力量同时也就是批判的力量,法律永远战胜不了一个人内心道德的约束力,所以我特别喜欢让恶人能够良心发现,我想世界上没有彻头彻尾的恶人。”迟子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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