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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惊魂:文明为什么不敌野蛮?

2015-09-10张楚楚

南风窗 2015年25期
关键词:文明

张楚楚

2015年不啻是被“恐怖”阴霾笼罩的一年。1月,《沙尔利周刊》编辑部的枪声标志着年度“恐怖对反恐”大战拉开序幕。而将近年终,巴塔克兰音乐厅惨案惊魂未定,又传出中国和挪威人质被“伊斯兰国”撕票,以及包括3名中企高管在内27名人质在马里丽笙酒店被“基地”关联组织杀死的噩耗;11月24日,突尼斯总统卫队车辆遭炸弹袭击15人死亡,全国进入紧急状态;此外,多架国际航班分别遭遇“诈弹”惊魂,比利时连日来更是将布鲁塞尔大区的安全警戒级别上调到最高级。约旦阿卜杜拉二世近日访问科索沃时,干脆将当前的反恐斗争称为“第三次世界大战”。

法国各界人士集会哀悼11·13恐袭遇难者,呼吁全民团结。

鉴于“伊斯兰国”(IS)等恐怖组织已经向包括东西方国家,涵盖基督徒、无神论者、什叶派乃至逊尼派等群体“无差别”开战,联合国安理会15国在马里人质事件当晚全票通过决议,促请有能力的会员国根据国际法,在叙利亚、伊拉克境内受IS控制的领土上,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反恐。值得思考的是,这之前IS宣布“建国”已有1年半,美国领导的打击IS联盟也已运作1年多,为何作为文明的一方,我们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野蛮的毒瘤不断扩散而疲于应付?

如果说IS最初招募持西方护照的“圣战者”曾引起“回流”担忧,那么11月13日晚在巴黎上演的血腥一幕让此种顾虑不幸成了现实。在确定身份的8名袭击者中,7人是生长在欧洲的北非后裔,持有法国或比利时护照,其中至少主谋阿卜杜勒-哈米德·阿巴乌德(事发5天后被法方击毙)和伊斯梅尔·奥马尔·莫斯特费(袭击中自爆身亡)曾受训于IS大本营。

令人颇感惊异的是,这些袭击者既非赤贫,亦不全是虔诚的伊斯兰教信徒。据法国《回声报》报道,伏尔泰餐馆的自杀式袭击者易卜拉辛·阿卜杜萨拉姆,与兄弟在布鲁塞尔郊区经营了一家咖啡馆,账面上有大约1万英镑的储蓄。另一名袭击者哈斯纳·阿布拉森竟然从未读过《古兰经》,而且私生活开放,是典型的“夜店动物”。

问题就来了,如果不是因为缺钱或出于某种宗教情结,又是什么让这些自幼受西方“先进文明”熏陶的人群对文明社会高端大气的价值观全无认同,对从小接触的欧洲本土人全无感情,而冷血地将枪口对准无辜平民,甚至要残忍地对被扫射击倒的伤者补枪?

诚然,无论在多么美好的社会,反社会人士都会存在,但欧洲护照持有者加入IS“圣战”大军,一定程度上,是“被边缘群体”的某种极端发泄形式。

巴黎系列恐袭案的凶手,虽然多半生长在法国、比利时,但却生活在德朗西、莫伦贝克等移民聚居的郊区,沦为被主流社会遗忘的边缘群体。国际大都市和现代文明成果,与他们自认无意义的生存现实构成鲜明反差。

或许,他们的家庭在移民欧洲之后,生活水平比在原籍国大有改善,但对于二代、三代后裔而言,原籍国的印象早已淡漠,因而他们对于这种改善很难“心存感激”或“知足常乐”。相比之下,与本土同龄人在教育、就业等各方面的差距,及“城市文明人”对“外来者”自觉不自觉的歧视,给他们留下更为清晰和深刻的烙印。

同最初移民欧美的几代华人通过努力提升社会层级不同,不少欧洲北非裔青年选择自暴自弃,在酒精和社交媒体中麻痹度日,直到IS向他们宣读“神的召唤”。

不久前,法国女记者安娜·艾尔琳公布了她化名“小旋律”,在网络上卧底调查IS招揽欧洲“圣战新娘”的详细经历。根据她的描述,恐怖分子的洗脑与动员手段不外乎三招:一是“倾听”被遗忘群体的呼声,让他们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与“关心”;二是用歪曲的宗教语言向他们反复强调,错不在他们,其压抑生活的罪魁在于“非信徒的压迫”,从而让他们的怨恨变得“合情又合理”;三是指出只有加入“神助”的IS才能摆脱现状,并现身说法,讲述自己曾有类似遭遇,却在“哈里发国”获得了金钱、爱情、“社会地位”、“英雄般的经历”、“志同道合的兄弟姐妹”,甚至“死后上天堂”的承诺。

如此一来,纵然在文明社会的眼中,拉卡是座充满无知与残忍的“魔都”,但在“文明边缘人”那里,它却成了令人神往的“理想国”。

自2014年下半年IS宣布建国后,不少学者将反苏联“圣战”武装组织与反美的“基地”组织分别称为恐怖主义的1.0与2.0版本,而将具有清晰领土意识与“末日决战”情结的IS,视为升级版“基地”或恐怖主义的3.0版本。

可怕的是,IS具有比前两代恐怖组织更强的变通与适应能力。过去1年半来,IS已经发生了一场深刻的自我更新与升级换代。

在行动策略方面,按照IS原有的“末日决战”计划,其当前首要任务应当是在黎凡特地区“开疆拓土”,并对“叛教”穆斯林“清理门户”,至于“外围结网”、攻打西方和犹太人,则处于次要地位。但近几个月在多国空袭压力下,IS领土扩张计划受阻,开始将战略重心由“攻城略地”转变为“遍地开花”;不仅以派“接收大员”等方式加强对加盟组织的统一管理和调度,而且向叙、伊之外输出恐怖袭击。

从10月底俄罗斯客机因机上炸弹在埃及西奈半岛坠毁事件,到11月中旬黎巴嫩居民区爆炸案与巴黎“黑色星期五”,IS在不到两周内发动了3起后果严重的恐怖袭击,显示其跨地区统筹能力比数月前有了质的变化。

此外,在对待恐怖袭击的态度上,IS也发生了180度逆转。回首1月初的《沙尔利周刊》血案,尽管当时有诸多媒体猜测IS就是“幕后黑手”,但IS迟迟不肯表态自己是否牵涉其中。8月21日比利时至法国列车上的未遂凶案,10月10日土耳其安卡拉的连环自杀式炸弹袭击,IS都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认领。

而最近几次暴力袭击中,IS都在真相尚不明朗的情况下急于认领,还惹出不少“你越承认,我越不信”的怀疑。无论这是出于真有实力的张狂,还是对其外强中干的掩饰,IS通过在“认领”问题上做足文章,进而长期赚取媒体头条,已经成为其维持宣传攻势的法门。

在意大利,穆斯林站出来与极端分子划清界限。

最后要指出,在过去1年半中,IS的人数发生了狂飙式增长。2014年6月“哈里发国”初建时,其作战人数仅约6000人。然而据俄联邦安全局副局长叶夫根尼·瑟索耶夫透露,目前活跃在伊叙战场的IS“圣战大军”已经达到8万人。也就是说,十几个月里,IS根据地的人数增长了1233%,这还不包括其附属组织。

从2014年9月反IS国际联盟建立开始,以美国为首,包括英法等54个国家和地区组织在内的反恐力量已经对IS控制区空袭了400多天、7000多架次,而9月底俄罗斯“任性”介入后,打击IS的队伍也加倍壮大,但为何IS仍会人数激增、步步强势,甚至稍稍改动战略战术,竟然在戒备森严的法国发动一场造成400多人死伤的恐怖战争?面对野蛮势力袭来,掌握先进军事技术的文明一方为何猝不及防?

这里面固然有IS自身运营模式独特与中东失序等多方面因素,但一个关键的问题是,长期以来,反恐势力各怀鬼胎,甚至相互掣肘,给反恐资源的优化整合带来极大障碍。

首先,伊朗是中东地区的军事强国,也是被IS视为“异端”的什叶派阵营“老大哥”。按理说,德黑兰应该是遏制IS的最积极力量,但不应忘记,IS至今未曾成功在伊朗本土制造大型恐怖袭击,相比之下,IS多次在逊尼派“宗主”沙特境内发动袭击,引起社会动荡,让伊朗面对这样一个“敌人的敌人”颇感“灭之可惜”。

沙特方面,前期其与IS暗通款曲、密谋搞垮巴沙尔政权的诸多传说早已是家喻户晓。即便是IS的邪恶之火蔓延到沙特自家院子,但由于其对什叶派阵营造成的损失有过之而无不及,利雅得在打击IS的问题上也一直充满了“爱恨交织”的矛盾。

中东另一地区大国土耳其,对库尔德工人党的厌恶程度不亚于对IS,于是在两个仇敌之间玩起了“平衡手”。

至于欧美大国,鉴于IS初建时并未把主要精力放在进攻西方上,而且还对以巴沙尔为代表的俄罗斯“中东代理人”构成极大威胁,欧美大国的如意算盘,是将祸水引向俄罗斯与其支持的“什叶派轴心”。

最后,加入空袭阵营较晚的俄罗斯,虽然一上来就雷厉风行地投入绝对主力战机,呈现出“不歼灭IS誓不罢休”的气势。不过,从俄罗斯发动空袭行动伊始,普京就明确放出过讯号:它要清除的敌人不只是IS,还包括其他反对势力,这样才能巩固听命于克里姆林宫的巴沙尔政权与俄在叙的几座军事基地。所以,普京虽然在联大提议成立一个“类似于反希特勒联盟”的新国际联盟,但短时间内响应者寥寥。

总之,IS是摧毁一切的魔兽,但正是它这种与各方为敌的特点,反而让诸多反恐力量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相信,让别人出头硬拼从而“两败俱伤”对自己来说性价比更高。

或许正因为各大反恐力量皆有算计,才没能在IS人数较少、中央与地方组织尚且松散之时将其扼杀在萌芽中,而是给了它充分的时间发展壮大与自我更新。笔者认为,全球反恐力量已经错过了打击IS的最佳时机,当前的反恐战争注定将歹戏拖棚。

利好的一面是,巴黎惨案的触目惊心让各方的反恐决心趋于一致。11月14日维也纳第二次外长会上,伊朗首次以地区大国身份获邀参与解决叙利亚问题的谈判,并在会上与老对手沙特达成部分妥协。安塔利亚G20峰会期间,奥巴马与普京抽空“私聊”,其后前者终于欢迎俄罗斯参与打击IS,同时在巴沙尔去留问题上有所松口,使得僵持5年的叙利亚难题出现重大突破。此外,法国“戴高乐”号航母在投入空袭IS大本营之前,也与俄军建立了联系。

然而,问题还有不少。近几年在中东事务上连连得分的普京,在巴黎惨案过后更为“咄咄逼人”,甚至于G20新闻发布会上几乎点名批评美国及铁杆盟友曾经“助纣为虐”,强调自己才是“救世主”。奥巴马虽然一时间强颜欢笑、竭力“忍让”,但要让二战结束后长期“主宰”中东格局的山姆大叔真正放弃“美国优势”,沦为普京的反恐配角,恐怕并非易事。

包括俄、美、沙特、伊朗在内的各反恐力量,在“叙利亚谈判与停火孰先孰后”、巴沙尔与反对派的势力范围等具体问题上,仍然分歧众多,而“魔鬼总是藏在细节里”。

更重要的是,无论是俄国主导,还是美国主导,未来打击IS的范围恐怕依然会局限于IS在伊、叙的控制区。而在IS加速战略重心转移的背景下,此种策略的反恐效果恐怕会愈发有限。

一言以蔽之,IS步步坐大,折射出现阶段文明社会在“攻坚战”与“攻心战”两个战场的失利。眼下,唯有诸多文明体从治标层面放弃“绥靖思维”,从治本层面促进“文明边缘人”的主体性构建,方能让文明一方在这场反野蛮战争中立于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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