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俄联手反恐,谁在使绊子?
2015-09-10雷墨
雷墨
普京向奥朗德开出反恐“合作清单”比奥巴马所承诺的更给力。
巴黎11月13日猝发的连环自杀式恐怖袭击造成130多人喋血,有称法国版9·11事件,奥朗德所谓“法国已处于战争状态”的表态,一如当年的小布什。但奥朗德不是小布什,法国也不是美国,“伊斯兰国”在巴黎制造的血腥屠杀,不太可能如2001年的9·11事件那样,“立竿见影”地影响后续数年的国际格局。
如果将巴黎恐袭放在俄欧关系、难民危机以及欧洲内部变化的大背景下,不难看出这起事件将对欧洲未来走向起到微妙的“催化”作用。但这种“催化”的地缘影响范围有限,并不能缓解如火如荼的中东地缘政治博弈。11月24日,土耳其战机以对方入侵土领空为由,击落一架在叙利亚执行任务的俄罗斯苏-24轰炸机(机长在跳伞中遭地面射击身亡,飞行员获救后辗转回国),就为上述现实做了新的注脚。
在土耳其总统指责俄战机轰炸叙利亚西北沿海的土库曼族反对派时,俄罗斯除了“加码”空袭了叙土边境的一个土耳其运输车队,还在抓紧争取欧洲舆论的支持或保持中立。
此前,由于普京下令俄军舰为法航母“护航”,法俄两军在地中海已展开初步合作。在“戴高乐”号航母驶近地中海东部时,迎接它的是“莫斯科”号巡洋舰,而不是驻扎地中海的美国第五舰队。“戴高乐”号11月23日空袭“伊斯兰国”目标的第二天,奥朗德飞赴华盛顿会见奥巴马,后者虽不吝对法国反恐的口头承诺,却在是否投入更多军力问题上依然口风很紧。
11月26日,奥朗德赶往莫斯科,与正受战机事件困扰的普京会面。至少在技术层面, 尽管美国试图撇清在土耳其击落俄军机事件中的嫌疑,并敦促俄土双方缓和关系,但在俄土暗战的背景下,谁都知道美国最后的天平会偏向谁。所以,俄罗斯所能指望的其他安理会大国,除了中国就是在恐袭事件上同病相怜的法国。
根据后冷战时代形成的法德特殊关系,欧洲发生重大事件后,法国总统首先想到的几乎都是“是否该去趟柏林”,反之亦然。但这次奥朗德的优先考虑是与美国和俄罗斯建立打击“伊斯兰国”的反恐联盟。巴黎非常清楚,在应对欧洲难民危机中主动扛大旗的默克尔,在动用军力反恐方面绝不会轻易举手。
11月16日,奥朗德在宣布“战争状态”时还说:“根据欧盟条约,如果欧盟一个成员国遭到攻击和侵略,其他欧盟成员国应该对其提供军事支持。”奥朗德首先想到的是“欧盟条款”,而非有着类似军事支持内容的《北大西洋公约》第五条(9·11事件后北约曾启动该条款)。这些都折射了欧洲正在酝酿的变化。
在打击“伊斯兰国”问题上,法国的“俄罗斯选择”倾向非常明显。为何奥朗德不提及《北约》第五条?欧洲改革中心学者利姆·格特维格的解释是,北约在叙利亚的存在,可能使法俄的任何合作都变得复杂。事实上,奥朗德选择俄罗斯,原因不止于反恐需要,背后反映的是法国政界对俄罗斯的态度—与美国乃至德国不一样的态度。
人气渐涨的右翼政党领袖玛丽娜·勒庞,长期主张法俄联手反恐。被认为很可能重返爱丽舍宫的前总统萨科齐,在巴黎恐袭后也呼吁与俄罗斯合作。2008年格鲁吉亚战争后,推动欧俄关系解冻的,正是萨科齐。巴黎恐袭后,奥朗德不是没有可能效仿萨科齐,领衔打破因乌克兰危机而冰冻的俄欧关系。
对俄态度变化的不仅仅是法国。笼罩在欧洲上空的恐怖威胁,以及因难民危机而造成的欧盟内部裂痕,使得柏林的“欧盟领导”身份面临挑战。在对俄制裁问题上,默克尔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在捍卫欧盟的团结。值得注意的是,难民问题上反对德国的匈牙利、捷克、希腊等欧盟成员,恰好正是对欧盟制裁俄罗斯颇有微词的国家。
巴黎恐袭3天后,匈牙利国会通过了一项法案,直接挑战欧盟9月的难民摊派协议。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欧洲中心学者扬·特绍认为,鉴于默克尔在中欧以及部分西欧国家不怎么受欢迎,她在维持欧盟对俄制裁上可能面临强大压力。“作为对俄反恐合作的奖赏,某些欧盟领导人可能觉得,现在是时候欢迎俄罗斯回来了。”
如果不是刚刚赢得议会大选并主办了G20峰会的土耳其政府突然发飙,出动F-16打下当时未启动电子战系统的俄战机,凸显了俄与西方在对待叙利亚境内非“伊斯兰国”反对派上的巨大分歧,中东博弈的新态势,还真的就滑向对俄罗斯有利的那个方向了。
早前的11月14日,也就是巴黎恐袭次日,在维也纳的第二轮叙利亚问题国际会议,就叙利亚政治进程达成重要共识。根据会后发表的共同声明,叙利亚朝野应在6个月内通过谈判组建过渡政府,于2016年5月14日在联合国监督下举行大选。至于有关巴沙尔去留这个俄美主要分歧点,双方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了,没有让其成为达成共识的障碍。
俄外长拉夫罗夫在出席会议后对媒体表示,巴黎恐袭表明你们支持还是反对巴沙尔并不重要,“伊斯兰国”才是你们的敌人。尽管维也纳会议的会期事先已经确定,但谁也无法否认巴黎之事对维也纳共识的助推作用。
在11月15~16日G20安塔利亚峰会上,普京从去年G20布里斯班峰会期间西方国家领导人争相批评的对象(因为乌克兰危机),变成了他们都想见面聊几句的“合作对象”。英国首相卡梅伦在与普京会面后表示,在巴沙尔未来角色问题上,英俄分歧缩小了。11月16日,奥巴马与普京举行长达35分钟的“计划外”会晤,探讨打击“伊斯兰国”的问题。
据报道,奥巴马在会面中明确了美俄“乌克兰分歧”,但没有提及克里米亚。普京在G20峰会期间拿出卫星照片,指责西方反恐不空袭叙东部“伊斯兰国”控制区长达数公里的油罐车车队,而是放任其通过原油走私获得源源不断的资金。第二天,美国战机出动,炸毁了约300辆“伊斯兰国”油罐卡车。
“仅在一年内,普京就戏剧性地从‘贱民’变成了‘权力经纪人’。”英国《卫报》这样评价巴黎恐袭给俄罗斯带来的“利好”。而这无疑会反映在围绕叙利亚问题的大国博弈上。
以叙利亚问题维也纳外长会为例,包括联合国“五常”、德国等世界大国以及土耳其、沙特等地区大国乃至约旦、黎巴嫩等周边小国在内,20个参与方共商叙利亚前途问题。俄罗斯的“反恐伙伴”伊朗、伊拉克位列其中;在美国去年9月组建的打击“伊斯兰国”联盟中积极出兵的澳大利亚,因俄罗斯的拒绝被排除在外—去年布里斯班G20峰会前,时任澳总理阿博特曾扬言“抱摔”普京。据报道,俄罗斯还拒绝了美国邀请日本与会的要求。
不过,美国并没有坐等俄罗斯在中东博弈中后来居上。11月23日白宫表示,美军一支由50人组成的特种部队将很快进入叙利亚北部,协助当地武装打击“伊斯兰国”。11月初,美空军12架F-15C战机进驻土耳其与叙利亚边境地区。该机型性能是对空作战,针对目标显然不是根本没有战机的“伊斯兰国”。
有数据显示,9月底俄在叙空袭开始后,叙反对派武装获得的美制“陶式”反坦克导弹的数量增加了850%。这就解释了为何有了俄军的空中支持,叙政府军在“收复失地”上几乎毫无作为。无疑,美国的意图就是不让俄扩大在叙利亚的军事优势,或者阻止其把军事优势带到外交谈判桌上。
在莫斯科,示威民众向土耳其驻俄大使馆投掷鸡蛋和石块。
不仅如此,美国还可能利用国际反恐大气候,借打击“伊斯兰国”的契机,重新夺回在叙利亚问题上的优势。美国独立地缘政治学者托尼·卡特鲁奇最近写道:全球公众应该意想不到,即便在巴黎恐袭之后,西方依然坚持瓦解叙利亚政府,推动实现“政权更迭”。这里的“西方”毋宁说就是美国。在叙利亚问题上,欧洲一直没有独立的政策,这一点不会因巴黎恐袭而改变。
扬·特绍表示,至少在一代人之内,如果不是更长的话,欧洲人在中东所能做的就是追随美国。只要华盛顿不感兴趣,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与巴黎恐袭后政治人物们的强硬表态不同,欧洲对中东的外交政策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11月20日,联合国安理会全票通过决议,对今年下半年以来所发生的包括巴黎恐袭事件在内的、同“伊斯兰国”有关的一系列恐袭事件予以强烈谴责,促请有能力的会员国“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打击恐怖主义。外界注意到,这份提案是由法国提出的。
事实上,今年9月底联大会议期间,十年来首次现身联大的普京,就曾向安理会提交了一份合作打击“伊斯兰国”的提案,但美国以“没必要讨论”为由阻碍该提案进入议事日程。如同对恐怖主义的定义带有政治偏好一样,反恐同样也带有明显的政治偏好。同样的反恐提案,由谁提出来意义却不一样。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恐怖主义“越反越恐”,国际反恐统一战线曲高和寡的重要原因。
今年6月19日,美国国务院公布2014年度恐怖主义国别报告。报告显示,全球范围内恐袭事件的数量,从2013年的9707件增加到2014年的1.3463万件,死亡人数从1.7891万人猛增到3.2727万人。2013年与2014年,美国公民死于国际恐怖主义的人数分别是16人和24人。2014年全年,美国境内没有美国公民死于恐怖袭击。
从数据可以看出,尽管“伊斯兰国”崛起的这两年,国际恐怖主义肆虐,但美国本土俨然是一个“安全岛”。无论怎么解释美国反恐的动机和力度,这个事实不可避免会对美国政治、外交上的反恐偏好产生影响。
即便法国接连遭恐怖袭击,欧美在反恐的紧迫感上依然存在明显差异。在巴黎恐袭事件后,美国国务卿克里这样为华盛顿的中东反恐政策辩护:大多数人都不会认为美国再次入侵一个穆斯林国家是合理的,而且当地民众又不准备反击收复失地,这就是为何我们的战略不像人们所期望的那样很快见效的原因,但它的确正在奏效。
欧洲显然没有美国那样的“耐心”。英国《卫报》援引一位出席G20峰会的欧洲外交官的话说,我们想向美国人传递的信息是,这场危机正在破坏欧洲的稳定,“巴黎恐袭与难民危机表明,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情况很紧急”。
对于美俄来说,对方打击“伊斯兰国”的行动都不同程度地带有政治动机。普京在G20峰会期间公开表示,“伊斯兰国”获得了40个国家的资金援助,其中就包括某些G20成员。而美国向来就没有认为俄在叙打击“伊斯兰国”目的单纯。美国蒙特瑞国际研究所学者戈登·哈姆认为,美俄间的“新冷战”降低了两国在任何问题上合作的意愿,“鉴于华盛顿对恐怖威胁的低估,不愿对海外军事介入以及美俄在中东利益上的分歧,俄罗斯与美国在打击‘伊斯兰国’或极端主义上展开任何紧密合作都不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