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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欢过后是彷徨

2015-09-10刘再复

读书 2015年4期
关键词:娜拉散文集维度

刘再复

剑梅的新散文集命名为《彷徨的娜拉》,显然是与第一部散文集《狂欢的女神》做对应。从狂欢到彷徨,从浪漫基调到现实基调,剑梅的心态变了。十几年的岁月沧桑,剑梅从青年时代进入中年时代,从博士生变成副教授变成女学者,几缕白发悄悄地飘上头顶。这之间,有一个东西静悄悄地消失了,那就是“青春”,所以集子中有几篇乃是青春的挽歌,如《搭上了理想主义的末班车》、《青春是一面镜子》。剑梅的“青春祭”里,没有狂欢,但仍然有生命的激情,只是激情里已浸入许多彷徨与困惑,甚至有些忧伤。

剑梅和我一样,一手写论文,一手写散文;一边用脑子思索,一边用心灵感受。所不同的是,她比我多了两样东西:一是英文教学与英文写作;二是女性主义立场。因为有后者,所以她总是用女性视角观察社会、观察人生,也总是为女性说话、为女性请命。也因为有此视角,所以她看到无论是中国还是全世界,女性并非在不断走向解放,而是不断在走向新的牢笼。而世俗世界对女性的态度也并非在不断“进步”,而是在不断“退步”,甚至是大倒退。于是她不平、不安、不满,常常彷徨。《彷徨的娜拉》中的主骨部分是她对“退步”的叩问:“娜拉回家后怎样?”这是典型的“剑梅问”。当年(五四时期)的社会潮流是妇女解放,是妇女走出男人的羁绊,鲁迅提出的问题是“娜拉走后怎样?”八九十年代后的今天,中国妇女掉过头来,转回家去,重新进入男人的“樊笼”,追逐男人所设置的铜墙铁壁。只要有钱有势可做依傍,管它什么女性独立、女性尊严、女性人格。剑梅常对我说,当下女子眼睛转向“安乐窝”,只要能摆脱“蜗居”而赢得豪宅,也宁愿充当财主奴、雇主奴、官僚奴。“当下的女性缺乏主体性!没有自己了!”剑梅常常愤愤不平地说。后来大概是觉得面对困局,自己也拿不出什么办法,于是,就自嘲,就彷徨。十年前她写作《狂欢的女神》时的“酒神精神”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冷静观看的静穆的“日神精神”。我觉得从做学问而言,这种由“热”而“冷”,倒是“长进”,至少可以眼光深邃一些。然而,有时也让我难以“认同”。例如她最近对贾平凹长篇小说《带灯》的批评,就让我感到诧异。她认为,那个名叫“带灯”的女主人公太崇拜男性了,情愿充当一个省级男性干部的“粉丝”,自己的灵魂完全站立不起来。好像没有男性这座高山,女性的树木就会枯死。再杰出的女子,身上顶多也只有“萤火虫”似的可怜的微光,没有男性的红太阳的照耀,简直没法活。剑梅坦率地说,《带灯》不仅未给她带来光明,而且带给她“绝望”。凡是把男子写得很有力量而女子毫无力量的作品,她都质疑。而我则认为,人类文学中,女子一向只代表“审美维度”,而非“力量维度”,其柔性,其弱态,其对杰出男性的倾慕,是完全正常的。于是我们就争论起来,最后只能“各自表述”。我的提问也许使剑梅的“彷徨”又深了一层。

剑梅一边鼓动“女性解放”,一边则陷入社会义务(教书、著书)与家庭义务的双重压力之中。沉重的担子压得她“顾此失彼”,喘不过气。这种困局恐怕得等到她进入晚年从学校退休之后方能有所了结,也就是说,彷徨还将继续下去。其实生活本身就是困境,东西方皆如是,古往今来皆如是。“狂欢”只是瞬间,“彷徨”倒是常态。想开了这一点,剑梅应当还会积极地前行。倘若不求抵达真理的彼岸,只重寻找的过程,那么彷徨也是很有诗意的。

(《彷徨的娜拉》,刘剑梅著,生活书店二零一五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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