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隐匿的就是你的内心
2015-09-10潘呈杰王冰
潘呈杰 王冰
洪凌
1955年生于北京,云南白族人。现任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第三工作室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油画艺委会委员。作品将中国山水的涵养、气度与西方油画的视觉张力结合,实现了独特的自我表达。
《俯仰桑榆》
《妙契如歌》
洪凌老师的访问,与以往略显不同:脱离了一问一答的形式,更像一次系统的自我叙述,以醇厚的嗓音娓娓道来。不仅内容丰富,在用词的情感属性、力度上也非常准确。
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去专注地倾听和理解。
山水“拉着”我的衣襟儿
如果说语言是一种高级的、后天的技能,那么在人类最初到达这个世界时,已经掌握了一种沟通办法——画画。幼儿时期,通过简单的涂鸦,完成最初自我意识的表达。渐渐成长后,那些仍执着于画笔的,便是像洪凌老师说的“用眼睛和世界沟通最顺畅”的人。笔触间勾勒的,正是内心的天地。
洪凌的童年,是在北京的四合院中度过的。那时没有楼房,有的只是笔直且幽深灰暗的胡同。孩子们在其中嬉戏,用仰望的眼光看着大人的世界。而他第一次到真正的大自然中,是小学去香山郊游:绿树、褐石、山涧中飞流而下的小瀑布,砸击的水声混着雀跃的鸟鸣……仿佛沉闷的世界,展开了另一张面孔。
“当时是莫名的激动!城市里所有吸引你的东西,瞬间被替代了。”喜爱绘画的他,希望在笔端去重寻那种快乐。初期,洪凌学习的是国画,比照画谱进行山水临摹。但国画讲求笔墨情趣、技术技法,并非真正描绘他热爱的自然,总带有一种隔膜。接触油画后,科学的透视、解剖、光影知识,帮他找到了再现真实世界的方法。这种真切感让他非常兴奋,闲下来,就提着画箱跑到野外写生。与自然相处的惬意,像一颗小小的种子,不经意地发芽了。
当轰轰烈烈的“85美术思潮”发生时,他已经是一名年轻的艺术求索者。大量涌入的流派和哲学观念,让青年们晕眩。他们不甘落后地尝试新法,一下子遍地开花。洪凌选择了表现主义及抽象主义去尝试,但他心中对这种狂热的环境总有迟疑:无论你画得多好,总是能在西方的潮流、流派里找到绘画的依据,肯定是从某位大师那儿来。但艺术最大的魅力,恰恰是每个个体的独特性和鲜活性。
“如果我是另一种人,可能就沿着抽象走下去。但山水总是隐隐地‘拉着’我的衣襟儿,舍不得放下。”最终,在浪潮卷席着人们前行时,洪凌放弃了更多形式化的尝试,转头回到自己最热爱的自然题材。这种自我意愿的倾听,成为他后来数十年绘画的基石。
东西方语言的互相激活
在媒材选择上,他倾心于油画:无论是色彩的丰富性,肌理的繁复、厚重,画幅自由度,还是颜料的持久度,都很接近洪凌希望表现的效果。而一张画布绷在那儿,可以挺拔地挂在墙上,仿佛自带着一种活力和精气神。说来,油画在西方已有600年的历史。文艺复兴后,进入了技法成熟的阶段。而人权思想的普及,使它脱离了宗教、皇室的禁锢,走入了寻常百姓家。无论是外在形象还是内心情感,为所有生命表达。但这种思想,也导致了一种失衡:人物作品表达充分,其他题材受到“冷落”。具体到风景油画,无论是特纳的暴风雨还是莫奈的日出,尽管在表现角度和技法上有进步,但在重客观写实的同时,缺少人与景在情感和精神深处的关联。
有国画学习经历的洪凌,发现能弥补这个遗憾的,恰恰是我们自己的长处:中国文人自古在诗歌中呤咏山水,将其作为寄托情志的载体,笔下的松、梅、石、泉都蕴含着深厚的人文内涵。于是,他希望将东方的寓意、寄情,同西方的媒材相结合。“开始,有些尝试是比较幼稚、生硬的。但到了那个关口,人有种‘憨’劲儿,我就要这样实践,先试一下再说!”幸运的是,这种想法得到了同道的支持。虽然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但大家在碰撞中发现了一些可喜的、很有价值的东西。洪凌將这个过程,比作“把西方的宝贝,装进中国的大口袋里”。
精华,是养出来的
1982年,洪凌和好友们到南方写生。粉墙黛瓦的建筑在温润的湿气中,静静地互望,像步入了一卷国画。“我这个北方人第一次到南方,有点晕了。”他脸上仿佛还能找到当时迷醉的神情,“那时我就下决心,要在南方做一个工作室。”
上世纪90年代初,有了6万元积蓄的他,决定去实现当年的梦。从北京到安徽,要跨两三个省份,上千公里。“要是在国外,这基本就是英国到意大利了,哈哈。”笑声里是孩子样的单纯。当我们问及这种决心时,他想了一会儿说,“我现在能解释的,就是对自然与生俱来的爱。”
20多年过去了,工作室已成了一处让人流连忘返的庭院:小桥、凉亭、荷塘、天井……正如他当日醉心的徽派房舍一样,院子里有鱼塘、狗、母雁、小松鼠……各种生灵因为际遇聚在一起。洪凌非常喜欢古建构件,十几年来收藏的宝贝,也逐渐在园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但他说,“园子还是有点新,需要再养一养”。
这个“养”字,正与洪凌对作品的观点相近。他说,自己的作品不是设计出来的,是慢慢生长的。这种生长一定伴随着创作者的全情投入,所以画面总是满溢的,“是扑面而来的,像要拥抱你”。但其中的气韵、力度、美感又自然流动,不强求,彼此互相影响。
这样的作品背后,也需要创作者对自养的重视。“创作者的生命本身,首先要饱满、充沛,要健全,要充满智慧。要读书,也要在社会生活里去体会。”洪凌说,生命里的精华都是“养”出来的。
如此“养”成的作品,自会带有一种力量:它们成了一种情感与思想的贮存,等待那些能够读懂的观者,从而反哺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