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集的故事

丁之向

友集，是一个小店的名字，我自己的小店。开张才一个多月，可我想了整整十年。

十年前，我随大众汽车去德累斯顿参观制造“辉腾”的“玻璃工厂”。做完正事，我游荡在老城区的小巷中，很随意地推开一个小店陈旧的木门。看上去，这是个客人不多的古董店，店内的光线很差，橱柜和器物上积满灰尘，加上略微下沉的地坪，使我想起狄更斯笔下的老古玩店。

目光扫过杂乱堆在角落里的铁皮玩具、叠放在玻璃橱里的老式套装瓷器，和歪歪扭扭的旧台灯、老电话、收银机，最后停在了一幅高高悬挂在灰褐色的墙上的画上：昏暗中，只见海战的画面，倾斜的战舰，掀起的浪花，暗红的炮火。“那是瓷板画，Trafalgar海战，是Rosenthal的，我拿下来给你看看？”上了年纪的店主人，从歪斜的立柜缝隙中探出头来，雪白的衬衫在破旧的家具中格外刺眼。还没等我想出一句又要感谢又要让他小心的客套话，他已从摇摇晃晃的柜子上纵身跳下，手里拿着那块瓷板画。

“真是个好东西！KPM的，该有12英寸吧？”我已经在背面斑驳的牛皮纸缝隙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印记。“哦，我想是的。”老先生很镇定，像是在和老友一起聊起另一位大家都熟悉的老友。很快，我们谈妥了价钱，他开始打包找纸袋。他把右手肘部直接放在画上左右擦拭，画面变得清晰的同时，洁白的衬衫袖子瞬间沾满污垢。突然，他抬头仰望原先悬挂那块瓷板的地方，灰褐的墙上留下一块浅黄的长方形斑块。“我想，我改主意了。这画挂在那里都几十年了，还是让它挂着吧。你看看还有其他什么你喜欢的，什么都可以，除了这画。”

我都忘了当时是怎么离开那个小店的，只是记得，我发誓一定要开一家自己的店，而且一定要重复那一幕，让自己体会一下，也让客人体会一下，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买能卖的，或是说，只要我不想卖，你想买都没门。这是怎样的幸福，怎样的满足，怎样的快感啊！

此后，我尝试了许多次，或是和朋友合作，或是寄放在商家，但和理想中的小店相距甚远，直到好友说起他南昌路的街面房不知如何用，又遇到了志同道合的合伙人，愿意出资出力一起尝试一下，才觉得灵光闪现——我的机会来了。

店名叫友集，英文是Intimate Collection，直接寓意便是所有的商品都来自自己和密友。友集现在陈列的三大类商品中，Christopher Burns的瓷板画是最先确定的。十五年前，和一位德国瓷器收藏家聊天时，他的一句话给了我启发：“玩物，或收藏的最佳状态，是找到一个形式已经灭亡，但产品和技艺依然存在的艺术类别。”我明白他说的是Meissen，或是Nymphenburg，但我想到的是Royal Worcester。从1751年建厂以来，Royal Worcester始终坚持采用本地的瓷土、釉彩原料及独家的骨瓷配方，所有器物的制造年份、类型、装饰纹的风格、工匠的代号都一一记录在案，并标识在底部的商标周围，而Royal Worcester认证的工匠，尤其是画师，都必须在厂里经过老师傅的培训和认可。在那个时代，画师和高级装饰师是厂里的精英，而且大多是男性，又被称为“Worcester Boys”。Royal Worcester的没落始于1970年代晚期，2006年9月29日，最后15名画师和100多名工人走出了工厂大门，公司倒闭了。完整记录Royal Worcester认证艺术家的权威文献是Henry Sandon于1973年完成的《Royal Worcester瓷器——1862年到今天》一书，收录了所有认证艺术家的姓名、缩写和简介，是Royal Worcester收藏家的终极指南。出生于1953年的Christopher Burns就是一位典型的经Sandon认证的“Worcester Boy”，他从16岁起在厂里接受培训，掌握了烧制骨瓷坯、手绘图案、鎏金等各个过程的技巧。1987年，他离开Royal Worcester起成為独立艺术家，主要接受一些委托定制业务。在2000年找到了他之后，我成为了他唯一的固定客户，买断了他所有的瓷板画，支持他依然能在往日的节奏中安心创作。如今，这些继承Royal Worcester真传的瓷板画，便悬挂在友集的墙壁上。

第二个产品类别，是瑞士日内瓦家族企业Caran d’Ache的各种彩色笔套装和高级书写工具及打火机。这家成立于1915年的瑞士品牌以生产高品质铅笔、艺术用品和名贵书写工具著称，而我和品牌的所有者Hubscher家族保持着连续三代的浓厚情谊。如果你见过认真、谦和、低调的Hubscher父女，就不难理解Caran d’Ache的坚持，坚持百分之百在瑞士生产，坚持所有颜料都符合瑞士食品标准，坚持采用最杰出的木材和原料，坚持拒绝委托代工和贴牌订货，坚持放弃一百多个不稳定及含有毒物质的色素色彩。除了色彩产品，友集还陈列有Caran d’Ache和法国水晶老牌Lalique联手推出的限量钢笔，甚至还有部分全球仅存的HK1997纪念钢笔，以及已经停产的打火机——资深玩家都知道，那时全球唯一的单体金属打火机，没有争议的“火机王”。

友集中最特别，也是最有趣的产品，是几十件精品珠宝。在这一领域中，我们坚持的原则是“大师小品”，即我们不去过度关注宝石的大小、颜色和净度，也不追逐昂贵的豪华套装，我们选择的是珠宝的风格、工艺和历史，我们收集的是适合日常使用的中小套或单件。我们的收藏几乎涵盖了珠宝历史上的各个发展时期与多种风格，从Victorian到Art Nouveau，从Art Deco到Mid-Century，从Retro到Modernism。不论是响当当的大牌如Cartier、Van Cleef & Arpels、Bulgari、Tiffany、Chaumet、Boucheron、Mauboussin、Fred、Chopard，还是虽未进中国但极具声望的品牌如 David Webb、Buccellati、Lalaounis、Kutchinsky、Seaman Schepps、Avakian，即便是没有镌刻任何商标印记的作品，只要能被我们纳入收藏，一定有着某些与众不同的特点和不凡之处。每件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就是去全球各大拍卖行寻找，也不见得能找到第二件。

哦，我们可不是纯生意人，谁说放在店里的东西就是拿来卖的？我们在店内专门辟出了一个空间进行主题收藏展。首期展览的主题为“怀表演进300年”，目前已经是第二个主题展“操纵杆计时器”了。

友集的内涵，便是“友之佳作，与友共享”。在向往了十年后，我终于实现了这个开店的梦想。顺便说一句，我已经彬彬有礼地拒绝过一位我看着不舒服的客户，那个爽快的感觉，比卖光了全店的货都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