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政治绑架的天堂沙巴

位于南海之滨的马来西亚沙巴州，与本国砂拉越州和印度尼西亚接壤，与中国海南省和菲律宾隔海相望。那里拥有美丽的海滩，清澈的海水，是潜水的天堂，也一直是世人青睐的海滨渡假胜地，中国游客的身影随处可见。

但近几年，这个潜水圣地却被卷入了一场战乱和主权争议。

直升机在天空盘旋不绝，战斗机猛烈投射炸弹，地面装甲车层层推进……2013年3月，从马拉西亚全国各地调到沙巴州的数千名军警，对约200名从菲律宾南部入侵的“苏禄王朝皇家安全部队”进行了大规模剿灭行动。该战事最终以马来西亚一方获胜结束，63名苏禄军武装分子和10名马来西亚国防卫队成员死亡，另有27名苏禄武装成员及3名当地人事后正式被捕，但仍有小股苏禄军在沙巴地区坚持游击战。

虽然率兵的“苏禄苏丹和北婆罗洲王国”王子阿兹慕迪基兰被迫撤回菲律宾南部，但有关沙巴的主权争议并没有因此完结，马来西亚和菲律宾政府都被迫卷入其中。

马来西亚沙巴，国旗和州旗总是同时悬挂（尹鸿伟/摄）

2015年1月13日，阿兹慕迪基兰在菲律宾南部塔威-塔威省的西米努住所病逝，享年74岁。不过，苏禄苏丹王国秘书长、新闻发言人伊籍拉尼随后表示，阿兹慕迪基兰的过世将激励其追随者在“苏禄和北婆罗洲王国”领袖苏丹伊斯迈基兰二世的领导下夺回沙巴。

“沙巴的争端是一个长期蛰伏的问题，经常在不同时期发生激化。”新加坡国立教育学院助理教授陆文森说，“对马来西亚来说沙巴不算是一个真正的问题，因为其对沙巴的控制非常有信心，而对菲律宾来说最近沙巴问题突然升级成为了一个政治事件，这在很大程度上和菲国内的政治局势有关。”

菲律宾军方发言人帕迪拉上校在2015年1月13日表示，阿兹慕迪基兰之死应该是苏禄苏丹国战士闯入沙巴与马来西亚交战的终结，“基兰是一名无畏的勇士”。由美国太平洋司令部出版的专业军事季刊《亚太防务论坛》则称，已故王子基兰的家庭是一度土地辽阔的苏禄苏丹国的继承人，而现在该国被认为是“没有土地的王国”。

曾经的苏禄苏丹国建于1457年，也就是今天菲律宾的苏禄群岛，包括巴西兰岛、苏禄岛、达维达维岛三个主岛及其他一些小岛。陆文森说：“数百年前沙巴其实就在传统、文化、语言等各个方面自成一体，居民有从马来西亚来的也有从菲律宾来的。那时候还不存在所谓的菲律宾和马来西亚国家，所以沙巴不属于任何主权体系。”

早在15至16世纪，沙巴为文莱苏丹国的封地。1658年，文莱将沙巴北部和东部的一部分割让给苏禄苏丹，以答谢后者协助弭平文莱苏丹国的一场内战。18至19世纪，英国和西班牙先后介入这些地区，经过一连串的转移与博弈，西班牙一度拥有苏禄群岛的主权。1881年，英国殖民者建立了英属北婆罗洲公司，随后从苏禄苏丹那里租了这块地，并将沙巴改名为北婆罗洲。

二次大战期间，日本军队曾经完全占领了这些地区;二战结束后英国继续统治北婆罗洲，直到1963年8月31日北婆罗洲取得自治;1963年9月16日，恢复名称后的沙巴，与马来亚、砂拉越和新加坡共同组成独立的马来西亚，同时马来西亚当局每年向苏禄苏丹的继承人支付5300令吉（约合1600美元）作为沙巴的租金。苏禄与沙巴的历史关系特殊，虽然沙巴在1963年经过当地居民全民公投已并入马来西亚，菲律宾方面却一直对此结果不予承认，但马来西亚已事实上控制了沙巴，沙巴与砂拉越一起成为东马的两个洲。

从1962年起，菲律宾开始声索对沙巴的主权，当时苏禄苏丹继承者已授权菲律宾政府代表其谈判，认为沙巴东部大部分地区是苏禄苏丹国当年租给英国北婆罗洲公司的，可英国在1963年没有把沙巴归还给苏禄，反而把它移交给了马来西亚。

理论上已传至17世的“苏禄苏丹国”一直存在，虽无实权，但在菲律宾南部享有崇高威望。同一时期，菲律宾先后被西班牙及美国殖民统治，美国人在1898年打败西班牙并占领菲律宾北部后，分别与菲南各苏丹谈判并签订多项条约，规定美国不进入菲南地区，后者事务自治管理。1946年7月4日，美国宣布给予菲律宾独立，其领土区域就包括南部的苏禄群岛。

长期以来，苏禄和沙巴两地的民众来往非常频繁，因此经济较为发达的沙巴一直存在非法移民数量众多的问题，主要以菲律宾人为主，也有少部分来自印尼等国。目前沙巴州有320万人口，其中苏禄族群约有80万，部分已获得马来西亚身份证，其中有20万人是马来西亚选民。

一方面，处于菲律宾南部地区的“苏禄王朝”对沙巴念念不忘，另一方面是菲律宾政府对苏禄群岛的实际控制，这使得沙巴必然成为一个现实政治问题，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2007年，苏禄苏丹查玛鲁基兰三世曾参与时任菲律宾总统阿罗约的团队出马竞选参议员，但最终失败并欠下大笔债务，其多次对媒体声称自己是“全世界最穷的苏丹”。不过，查玛鲁基兰三世的“苏禄苏丹”身份也一直被质疑，理由是查玛鲁基兰二世于1936年去世，其并没有直属后裔，当时共有9位符合资格的主要继承人，目前“苏禄王室”还有约10人自称为“苏禄苏丹”。

在菲律宾国内，整个南部地区与中央政府长期对抗严重。1989年11月6日，“棉兰老穆斯林自治区”成立，包括巴西兰、马京达瑙、南拉瑙、苏禄和塔威-塔威五省，但这样的情况并没有让冲突停息，反而严重制约菲南部地区社会经济的发展。

自2012年10月起，菲律宾政府宣布已与菲南最大反政府武装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摩伊解）达成一项框架协议，将在菲律宾南部创立一个新的政治实体“邦萨摩洛”，以取代现有的“棉兰老穆斯林自治区”。

2013年3月8日，苏禄苏丹查玛鲁基兰三世在菲律宾首都马尼拉一处清真寺进行祈祷，随后在旁人搀扶下离开2013年10月19日，享年75岁的苏禄苏丹查玛鲁基兰三世病逝，其生前居住在菲律宾首都马尼拉一处社区的破旧两层楼房里

这个和平协议得到马来西亚政府的大力支持，协议规定“邦萨摩洛”将确保菲律宾仍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中央政府仍然负责当地的国防、安全、外交、货币政策等专属权力，而摩伊解承诺会逐步解散旗下1.2万武装，同时将拥有广泛的地方权力，同时负责自治区的内部安全。外界认为，此举标志着菲南地区长达40多年、造成10多万人死亡及200万人流亡的暴力冲突宣告结束。

不过，一直强调自身存在的苏禄苏丹后裔却认为菲南地区囊括了苏禄王朝原来的土地，而“邦萨摩洛”政治实体计划已将苏禄排除在外，因此决定采取行动“索回土地”，这些行动目标便包括沙巴，并决定在和平协议签署前突然发难。苏禄军对沙巴的武装攻击得到了查玛鲁基兰三世的支持，后者希望以此抗议由马来西亚促成的和平协议。

有菲律宾网友表示，马来西亚应当将沙巴归还菲律宾。另外，菲律宾政府也不同意马来西亚把入侵沙巴的苏禄武装分子标签为“恐怖分子”，总统阿基诺为此还受到本国媒体的猛烈谴责，认为其没有尽到保护菲律宾人的责任。

2013年3月“苏禄王朝皇家安全部队”从菲律宾南部进入了沙巴地区后，马来西亚媒体还报道，沙巴州前首长哈里士建议马政府给予苏禄苏丹2亿令吉（约6446万美元）赔偿金，作为永久性解决索取沙巴土地方案。

陆文森表示，2013年3月发生的冲突能够让菲律宾人更好地认识到关于沙巴的历史主权问题，事实上他们之前并不是很了解沙巴曾经属于菲律宾的历史。

“目前菲律宾国内有两种意见争持不下，一种认为苏丹对沙巴是有拥有权的，另一种觉得不应该通过武力解决沙巴争议，但他们都不会赞成菲政府放手把苏禄军甩给马来西亚处理。”陆文森说，“最好的情况是菲马两国政府沟通，在菲律宾国内把这个问题处理好，将局势缓和下来保证两国外交关系不受影响。”

2013年10月19日，苏禄苏丹查玛鲁基兰三世病逝，享年75岁。其去世前留下“遗命”：要求其弟弟和追随者不要放弃“为菲律宾人民”收复沙巴的目标，继续完成收复沙巴的任务。其弟弟伊斯迈基兰二世随后继承了苏禄苏丹职位，但有关沙巴的主权争执仍在继续，零星的武装冲突不断。2014年10月30日，沙巴警方击毙了两名苏禄军成员，警方称他们在沙巴州宣扬苏禄苏丹王朝，同时在当地招募新成员，并鼓吹恐怖活动。

马来西亚《星洲日报》认为，过去40年来菲南的摩洛武装组织由一分裂为二，再洐生出大大小小难计其数、一个比一个极端狂热的派系;他们的长远目标，是要在棉兰老岛和苏禄群岛建立一个独立的国家，而他们也认为沙巴永远都是“苏禄国”的一部分，并将战争视为“夺回”沙巴的必然手段。

2014年3月27日，菲律宾政府与摩伊解在首都马尼拉正式签署了此前谈判的和平协议，菲律宾总统阿基诺、马来西亚总理纳吉布见证了签字仪式。阿基诺表示，今后的任务是于2015年将“邦萨摩洛”政治实体正式投入运行，直到2016年在该地区举行民意征集。《星洲日报》的评论称，只要菲南的叛乱一日不息，沙巴面对的威胁就永远存在。

沙巴归属争议在被冷落了几十年后被突然释放出来，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也对马来西亚和菲律宾政府形成了巨大的政治压力。一方面，菲律宾要解决长期战乱的南部问题;另一方面，马来西亚政府对菲律宾南部穆斯林具有重大影响力，又是该地区和平进程的主要调停者，因此相关各方在此轮冲突中都备受考验。

菲律宾南部另外一个反政府武装摩洛民族解放阵线（摩民解）一直支持苏禄苏丹努力收回沙巴，而其大多数成员，甚至包括创始人、主席努尔·密苏阿里都是来自苏丹国的苏禄族群。由于2013年3月的入侵沙巴事件险些把菲律宾卷入与马来西亚的战争，两国随后都加强了边境的巡逻和防范，马来西亚更是重组了沙巴东部特别保安指挥区和沙巴东部保安区，大力提高沙巴的保安措施，确保菲律宾南部的武装分子不能渡海前往沙巴袭扰。

在东南亚地区，类似的领土争议和民族独立斗争此起彼伏，2002年5月正式从印度尼西亚独立出来的东帝汶就是一个典型例子。2004年，苏禄苏丹国曾经要求联合国国际法院解决沙巴主权归属问题，但法院以苏丹国不具备国家资格为由而不受理此案。2012年12月，国际法庭裁决位于沙巴海域的西巴丹岛和利吉丹岛的主权属于马来西亚而非印度尼西亚，菲律宾还一度干预并坚称这两个岛属于菲律宾，但其要求被国际法庭否决。

“马来西亚和新加坡曾经争执过白礁岛，后来双方同意交给海牙国际法院处置，最后判给了新加坡。但白礁岛非常小，而沙巴面积很大资源也很丰富，所以情况更复杂。” 陆文森说，“对马来西亚来说，把沙巴问题交给国际法庭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其在对沙巴行使主权，而对菲律宾来说如果国际法庭可以出面当然很好。”

2013年3月的冲突发生后，苏禄苏丹的支持者甚至公布了“苏禄君主领地”地图（The sultanate of Sulu），其包括菲律宾南部地区、沙巴大部及南海东南部区域。虽然“苏禄复国”和“菲律宾南部独立建国”的可能性都极低，但其影响力一旦扩大将波及南海区域东南部。

各种各样的观点还不断呈现。马来西亚柔佛州州务大臣阿都干尼表示，“苏禄军”宣称沙巴州是苏禄王朝的领土是不合理的;他还认为，新加坡曾是马来西亚领土，而沙巴州和砂拉越州都曾是文莱的领土，但现在不能说新加坡属于马来西亚，也不能说沙巴州和砂拉越州是文莱领土。《星洲日报》表示，苏禄苏丹这个已经不存在的王朝，其合法地位尚且存疑，马来西亚政府应该立刻终止每年缴付5300令吉的所谓“租金”。

2015年1月13日，在阿兹慕迪基兰病逝后，其弟弟达图基兰将接替其位。与此同时，苏禄苏丹王国新闻发言人伊籍拉尼表示，苏丹国将在苏丹伊斯迈基兰二世的领导下继续索地。但伊斯迈被认为是一位温和的领袖，他主张与马来西亚用谈判方式解决沙巴的问题。

阿兹慕迪基兰去世的消息引起了马来西亚和菲律宾媒体的广泛关注，由美国太平洋司令部出版的专业军事季刊《亚太防务论坛》也以《尽管基兰逝世但沙巴问题尚存》作了专题报道。马来西亚沙巴州警察总监加拉鲁丁也表示，虽然阿兹慕迪基兰病逝，但沙巴东部仍面对一定的保安威胁。

虽然苏禄苏丹国支持摩伊解与政府之间达成和平协议，但反对单方面将苏禄海包括在其框架协议之中，认为将苏禄海列入协议会削弱其所有权主张，或寻求将沙巴从马来西亚手中收回的立场。其所声称的“苏禄海”区域覆盖菲律宾的巴拉望、北三宝颜、三宝颜市、巴西兰、内格罗斯省的一部分、苏鲁、塔威-塔威，延伸至达尔维尔湾和马来西亚沙巴的拉哈达图，一直到锡布土海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