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白毛女与日本杜丽娘
2015-09-10姜浩峰
姜浩峰
日版芭蕾舞剧《白毛女》上演, 63岁喜儿跳满全场。
众所周知,革命芭蕾舞剧《白毛女》系1964年上海舞蹈学校根据同名歌剧改编而成的。然而,许多人或许并不见得知道,最早版本的芭蕾舞剧《白毛女》,却是由日本松山芭蕾舞团排演的。
早在1955年7月,日本松山芭蕾舞团喜儿的扮演者松山树子,即应邀访问中国。她绕道当时的列宁格勒以及莫斯科,来到北京。1958年3月,松山芭蕾舞团《白毛女》舞剧团队则第一次来到中国,并得到毛泽东接见。
回看历史,日本观众的新中国印象,某种程度上是从芭蕾舞《白毛女》开始。可以说,海外观众的新中国印象,某种程度上有赖于一些艺术团体排演的中国剧目。
松山树子和芭蕾外交
松山芭蕾舞团之得名,有赖于舞蹈家松山树子。1948年,松山芭蕾舞团成立,此时,距离1945年延安鲁迅艺术学院集体创作歌剧《白毛女》不过三年。
1950年,电影《白毛女》摄制完成,1951年,影片获得了卡罗维发利国际电影节特别荣誉奖。
1952年,日本左派社会党众议院议员帆足计、绿风会参议院议员高良富、改进党众议院议员宫腰喜助一行访华。中日两国“一衣带水”,然而,受时任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南汉宸邀请来华的帆足计等,却绕行了大半个地球——以考察农业为由,帆足计一行先访问丹麦,再途经莫斯科,才来到北京。
松山芭蕾舞团历年演出海报。
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日本国会议员首次到新中国进行访问。时任中国总理周恩来向帆足计赠送了电影《白毛女》拷贝。当时日中友好协会的宫崎世民等在日本各地作访华报告,并将帆足计带回的《白毛女》用以上映。
共同创办松山芭蕾舞团的清水正夫、松山树子夫妇,在观看了电影《白毛女》之后,被人类战胜苦难走出苦难积极向上的精神感动,由此排演了芭蕾舞剧《白毛女》。
提及松山芭蕾舞团排演的《白毛女》,不得不提到歌剧《白毛女》。毕竟,《白毛女》源自中国,系根据1940年流传在晋察冀边区一带“白毛仙姑”的民间故事传说,由鲁迅艺术学院加工改编成歌剧《白毛女》。按照文硕著《中国音乐剧史(论纲卷)》的说法,歌剧《白毛女》在音乐上“多半取自河北、山西一带现成的、流传很久的民间音乐,如《小白菜》《青阳传》和另外的一些梆子戏的曲调,优美动听,脍炙人口的‘北风吹’和‘扎红头绳’这些名曲便是直接拷贝原调”。
1952年底,时任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田汉先生给松山芭蕾舞团寄去厚厚的歌剧《白毛女》剧本、乐谱及舞台剧照。日本作曲家林光参考歌剧《白毛女》的乐谱,创作了芭蕾舞《白毛女》的音乐。清水正夫改编剧本,扮演喜儿的松山树子设计了银灰布料的贴身舞台装。松山树子的舞台装设计,与之前中国歌剧《白毛女》中肥腿棉裤的装扮不同,更适合芭蕾舞的表现形式,由此也影响到了之后中国革命芭蕾舞剧《白毛女》的造型。
经过近三年的反复排练,松山树子的《白毛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然而,要想在东京进行芭蕾演出,钱,恰恰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而且,就像如今在上海申请一张“沪”字车牌一样,光有钱还不行。因为当时的东京剧场非常少,所以演出单位必须先交钱,然后排队抽签,幸运者才有可能抽到剧院演出时段。钱的问题,是清水正夫、松山树子夫妇靠抵押房产来解决的。接下来的问题,交给运气。
运气往往眷顾有准备的人。清水、松山夫妇有幸抽到了两个演出日。1955年2月12日,寒风中的东京日比谷公会堂,室内人头济济。芭蕾舞剧《白毛女》首演。此乃世界上唯一演出中国剧目的外国芭蕾舞团。清水回忆道:“那天天气非常冷,但是观众人山人海,连补座都没有。”松山说:“谢幕的时候,观众的掌声经久不息。我看到前排的观众都流着泪水,有的甚至大声地哭了起来,台上的演员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都流着眼泪谢幕。”
随后,1955年6月,在赫尔辛基举行的世界和平大会上,松山树子见到中国代表团团长郭沫若。在此前后,松山的芭蕾舞剧《白毛女》持续40多场演出,使得松山树子在日本名声大噪。尽管位于东京港区南青山的松山芭蕾舞团如今已是日本的一代名团,且演出过芭蕾名剧《天鹅湖》《睡美人》《胡桃夹子》《葛蓓莉亚》《堂吉诃德》《罗密欧与朱丽叶》,但论及其特色,于1980年代晚期上演的根据佛经改编的《新当麻曼荼罗》以及1950年代首演的《白毛女》,是其看家之作。而芭蕾舞剧《白毛女》,亦于1958年由松山芭蕾舞团带到了中国。周恩来特意把歌剧《白毛女》最早的主演王昆、电影《白毛女》主演田华找来,安排了中国和日本三位“白毛女”的团聚。
1964年,松山芭蕾舞团第二次访华演出时,全体演员受到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接见。松山树子曾回忆道:“在和毛主席交谈过程中,他多次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是老前辈了!’毛主席称我们为老前辈,我们很难为情,这是由于中国从这一年开始,全面开展了京剧现代化和古典艺术的改革,而我们则已经把《白毛女》改编成了芭蕾舞。所以称我们为老前辈,以此来鼓励我们。”后来,松山芭蕾舞团的练功房,被日本报界称为“东京的‘延安’”。
清水正夫后来当选为日中友好协会全国本部理事长。清水、松山夫妇的儿子清水哲太郎还到北京舞蹈学校学习,并回国担任松山芭蕾舞团的总代表。清水哲太郎的夫人森下洋子,从3岁开始学习芭蕾舞,在国际大赛上屡屡获奖,也曾在北京学习过。1970年代,清水哲太郎、森下洋子夫妇,成为芭蕾舞剧《白毛女》的第二代主角。
1972年9月,中日正式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当年7月访问东京的上海舞蹈团也演出了芭蕾舞剧《白毛女》。据当时该团的小提琴手钱世锦回忆,负责接待中方芭蕾舞团的正是松山芭蕾舞团。钱世锦印象最深的是清水正夫的一把大胡子。“清水当时留着一把大胡子,据说他曾发誓,不亲眼目睹中日邦交正常化就不把胡子刮掉。”钱世锦说。芭蕾舞剧《白毛女》,由此成为中日“芭蕾外交”的一段佳话。及至近年,当上海芭蕾舞团将《简·爱》搬上英国舞台,亦有媒体称之为“芭蕾外交”。时过境迁,就历史意义来说,“芭蕾外交”无出《白毛女》之右者。
深爱中国的那些艺术家
比起松山芭蕾舞团在日本首演《白毛女》来说,许多外国艺术家演出有关中国的剧目,则大多数在中国境内。比如2001年6月,帕瓦罗蒂、多明戈、卡雷拉斯这世界三大男高音,于北京紫禁城联袂献唱,以支持北京申办奥运会。在演唱了《今夜星光灿烂》《今夜无人入睡》《月亮河》等著名歌剧选段及歌曲以后,于返场阶段,他们根据中国观众喜好,不仅又加唱了《我的太阳》,还以中文发音演唱了中国歌曲《康定情歌》等。之后,《康定情歌》几乎成为了多明戈来华献唱的保留曲目。
更广为人知的,则是2013年春晚时,加拿大歌星席琳·迪翁演唱了中国歌曲《茉莉花》,随后再演唱其成名作《泰坦尼克号》主题曲《我心永恒》(My heart will go on)。
按照音标发声,终于能演唱几段中文歌曲,使得这些歌剧演员和通俗歌曲演员赢得了中国市场的认可。而更大的挑战,则是对不通中文者来说,去演出一场中文戏剧,甚至,这戏剧还是古代的,唱词念白都是古汉语。
坂东玉三郎在学习中国昆曲。
1955年国庆节,周总理与三个喜儿(王昆、松山树子、田华)在北京饭店合影。
日本国宝级歌舞伎大师坂东玉三郎就是接受挑战者。
2001年5月18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巴黎宣布第一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单,其中包括中国的昆曲艺术,中国成为首次获此殊荣的19个国家之一。2007年,在中国对外文化交流协会的协助下,坂东玉三郎来到中国观看昆曲《牡丹亭》。在苏州,他对昆曲名家张继青的表演“一见钟情”,于是开始跟随张继青学习昆剧五旦的表演技巧,特别是学习《牡丹亭》中杜丽娘的一些唱段。
令人吃惊的是,不出一年,作为歌舞伎大师的坂东玉三郎,已与苏州昆剧院将中日版昆曲《牡丹亭》及歌舞伎《杨贵妃》搬上了日本京都的南座。作为日本最古老的戏院,南座见证了中国最古老的戏曲由一位日本戏剧大师演绎。这与当初松山芭蕾舞团排演《白毛女》具有同样的意义。之后,坂东玉三郎又将中日版《牡丹亭》搬演到北京、上海。2009年11月,上海兰心大戏院,记者曾经观看了坂东玉三郎版的《牡丹亭》。当时发现中日版《牡丹亭》改动了传统《牡丹亭》中的某些细节。如【游园】中的唱词“遍青山啼红了杜鹃”,唱“遍青山”时坂东玉三郎朝远处看,和传统做法一致。唱到“啼红了杜鹃”,却将手指指往远方,表示杜鹃开在山上,恰和梅兰芳版的手势、意思相反。根据他的解释,因为在查阅资料时发现,家庭种植杜鹃是从西方传入的,当时中国只有野杜鹃,不可能开在庭院内。
至于西方歌者诸如席琳·迪翁演唱《茉莉花》,除了在中国表达亲和友好的意思,也确实能在西方观众中产生一定的共鸣。毕竟,意大利作曲家普契尼创作的《图兰朵》,演绎了一个西方人想象中的中国公主的形象,甚至吸收了中国江南民歌《茉莉花》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