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一个伟大的年代
2015-09-10阎达
阎达
70年代是一个苦难的年代,也是孕育希望的年代。丛日云教授曾经说过这么一段话:“国家走了一段弯路,对你来说,就是毁了一生。”不幸中的万幸,将青春留给了动荡十年的青年中,有那么一批人没有被苦难压垮,也没有蹉跎岁月。这份磨难反而促使他们在曙光来临之时,迸发出生命中最亮丽的光芒。
《七十年代》是一本集录,收录了30位“文化人”对70年代的回忆,他们的名字有我们熟悉的,也有我们略感陌生的,但是无疑都是响亮的。北岛、陈丹青、张郎郎、王安忆、朱正琳、阎连科、韩少功、徐冰、李零……他们用自己个体生动的回忆,为我们勾勒那个不甚遥远的年代。
他们描绘的年代就是70年代吗?正如主编李陀在序言中说的那样,这本集子是“知识分子”的70年代,说的是他们的苦难。但是不要忘记那十年,国家在受难,全民族都在经历痛苦。这份痛苦不是哪一个人、哪一个阶级所独独承受的。今天我们的知识分子写下了他们的“70年代”,但还有许多工人、农民、劳动者他们没有拿起笔来记忆这段历史,他们的苦难又向谁说呢?
因此,这本书的“70年代”未必是全面的70年代,庆幸的是文集中的许多作者,都正面或侧面地描绘了普罗大众的生活,展现了那个时代各个群体的生活风貌。虽不深入但很全面,这也为我们回顾那个时代带来帮助,而不至于盲人摸象。
文中的作者们把宝贵的青年时代献给了70年代,现在也都人到中年了,再回首那段经历,恐怕有不一样的体会与滋味。说这群人是中国的脊梁,估计评价有点高,但说他们在某一领域颇有建树,这还是不为过的。他们中有作家、诗人、画家、教师、自由职业者,我给他们一个笼统的定位,就是“文化人”。说起来值得玩味,“文化大革命”按道理是革文化的命,但是文化却是在这代“被革命”的人中继承和发扬光大起来。越是禁锢,越是压抑,就越是爆发出无限的力量。
我是一个幸福的人,出生在90年代,成长在21世纪。苦难的事似乎都与我无关,孟子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我时常思考我们这代人吃的苦太少了,今后如何担得起“大任”。一个很好的进路就是虽不“劳其筋骨”,但总可以“苦其心志”的。其中磨砺心志需要我们回顾过去,不要忘记历史,不要忘记痛苦的滋味。希望等到这个国家这个民族需要我们肩负责任时,才能堪以重任。
读完这本书,让我感触颇深。写下这篇文章,随性而至,谈谈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和事,也谈我的理解和看法。
首先谈谈多位作者都提到的一个问题,就是在70年代如何读书。其中韩少功说得最详细,他将自己的读书分为了偷书、抢书、换书、说书、护书、教书、抄书、骗书、醉书多个部分。可见当时虽处于一个对读书较为禁锢的环境,但是知识青年们对于知识的渴望与热爱并未全部消失。甚至在这种压抑下,变得越发强烈了,这种强烈在朱正琳因偷书被逮捕的经历中可见一斑。
不过这种读书大都是有点“偷偷摸摸”的,时代所致可以理解。分析一下当时知识青年对读书那种狂热,我认为主要有这几方面的原因。其一,物质生活极度的匮乏,使人们常处于一种生理饥饿的状态,陈丹青先生总结:“除了特权阶层,70年代全中国没有富人。”因此这种“饥饿”是普遍的,而生理的饥饿迫使青年们寻求一种精神上的满足,只有读书才有这样的效果;其二,青年们都是叛逆的、好奇的,对于禁锢的、不被允许的事物天生有一种一窥究竟的冲动,书单是现成的,被当时所批判所禁止的书目就是当时青年们热衷的读物;其三,现实中许多问题的答案只能在书籍中找寻,从鲍昆、许成钢等人的经历来看,有一批年轻人在对那场运动、对社会在进行理性的思考,而这种思考需要知识的支撑,任何深层次的思考与探索都以坚实的知识体系为基础,而阅读并且是那种广泛的阅读无疑是最好的途径。
说起来惭愧,文中提及的许多诗人、哲学家、文学家、历史学家的名字我都不甚熟悉。斯宾格勒、汤因比、哈维尔、法捷耶夫、吉拉斯这些都是在人文领域占有一席之地的大家,但我却知之甚少。正像韩少功文中所述的那样:“即使在三十年前,让很多中学生说出十本俄国文献、十本法国文学、十本美国文学,都不是怎么困难的。”扪心自问,我做不到,我估计现在绝大多数人文社科专业毕业的本科生也做不到。我在思考,这是怎么了呢?我们现在汲取知识的途径如此多且快捷,但我们阅读的质和量却都下降了。
我觉得主要由于内外两个因素造成这样一个现实。从内在因素来看,我们的物质生活逐渐满足后,没有一个内在的动力推动我们去阅读,正如上文所述,70年代全民处于一个生理饥饿状态,而青少年们的这种饥饿感必须要通过其他途径去满足,无限的精力又需要及时的释放,保持一个精神饱腹就显得尤其重要,而现在口腹之欲的满足麻痹了我们的神经,我们现在缺的就是这种“饥饿动力”;从外部来看,正因为现在是海量信息大数据时代,我们反而迷茫了,不知道如何去芜存菁,从信息中淘选出最有价值的部分,另一个侧面是我们把大量的时间花费在一些社交通信上,精力分散了,缺乏一个连续高效的学习阅读环境。
在阅读的这个问题上,希望我们能有更多的思考,一个懂得如何阅读的民族才能源源不断吸取养分,不断地往前发展。
提到70年代不得不说一说就是知青下乡这件事。如果让我这个局外人用一句话评价一下此事,我会这么说:这是一个从头至尾、里里外外都充满了矛盾的事情。在那场席卷中国大地的运动中,疯狂的是城市,而在农村这场运动的斗争性还远远没有达到那么激烈。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信息的闭塞,导致农民那种纯朴对斗争本质是一知半解的,另外一方面是因为农民最关注的还是土地、粮食,而其他的运动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娱乐罢了。
我试举一二例给大家展现这种矛盾。农民是很容易和知青们产生深厚情谊的,徐冰下放收粮沟村五六年,等到他考取中央美院时,老乡们俨然把他当成村里人那样叮嘱:“小徐,你在咱们村里是秀才,到那大地方就有高人了,山外有山。”又如唐晓峰自己感悟的那样:“知青与老乡比起来,老乡分量重,知青分量轻。”因此不难看出,知青和老乡们的感情还是很深的。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知青这个团体又从来都不是村里人,从他们下乡的第一天起,老农们就知道他们早晚有一天是要回去的。李零就一针见血地指出:“知青道路,根本是去留问题。越是大喊扎根儿的,越是为了拔根儿,拔不了才扎。”从小在农村长大的高默波则发出这样的感慨:“我们农村人都觉得他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们的到来有点不可思议,而他们离开农村也是必然的,只是迟早的问题。”
这是一种矛盾的体现,即农民对于知青是欢迎是真诚的,这种真诚使知青感受到一种亲切与关怀。但另一方面,农民和知青之间始终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这使得彼此间总是有一段距离的。
再谈谈另一种矛盾,就是知青向农民传播所谓文化知识的矛盾。知青下乡的目的之一是把文化知识带到农村去,可知青带去的文化到底有没有用呢?这是值得商榷的,文中许多下乡的知青都有在农村办“夜校”的经历。韩少功的经历就让人啼笑皆非,因此他最后灰头土脸地得出了“他们想学的我不懂,我懂得他们不要”这种结论也就不奇怪了。
那段过去的历史总是过去了,不管是痛苦还是快乐,现在看来都是难忘的也是不可复制的。美术家张郎郎70年代在狱中吃的那“黑李逵饼子”,听外交部大厨老李讲解名菜做法,那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的经历,都随着时间流逝一去不复返了。
“海狼”邓刚为了心爱的未婚妻,新婚前夜潜入军港禁区捕捞海货,用他自己的话说:“所有最伤心的事情一旦变成回忆,就像被糖渍过的苦菜,也会有着甜丝丝的品位。”
书中的故事大多是有点苦涩的,或许那个时代就是苦涩的。我们没有生活在那个时代,但70年代确实是一个不应该被我们遗忘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