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的来信
2015-09-10杰森·马克热尼娅
杰森·马克 热尼娅
气候学家将这种现象归因于所谓的“荒谬的弹性山脊”——太平洋上的高压墙把风阻挡于大陆之外,形成保温作用,海拔2400米以下的山脉,极少或没有降雪。
另外,近一年来,一团比正常温度高2-7华氏度的暖流附着在西海岸,从墨西哥一直延伸到华盛顿,深度约91米。这股暖流导致了暖冬,将来还有可能导致夏季温度高出平均值。
诡异的天气造成了很多负面影响。我朋友维克多抱怨说,现在夜晚在家里就能看到星星。维克多与家人在旧金山日落区生活,该区位于城市西部边缘,紧邻海洋。通常来说,这里——被第一批定居于此的白人称作是“外缘陆地”的地方——常年被雾笼罩,而今年冬天,这里异常无云。“这太恐怖了。”维克多跟我说。
普利策新闻奖获得者、小说家、散文家、自然资源保护者华莱士·斯特格纳曾经写道:“干旱,是最能代表西部风貌的特质。”第100条子午线以西,几乎不可能存在人类文明——在自然条件上就不可能——这里无法取水和储水。加州,尤其是它的北部,相比于红橙相间的亚利桑那州、犹他州、内华达州,可能还带有一丝绿意,但是这片土地,依然可以算是“半沙漠”。在“正常”年份(这个词已经越来越过时了),这个州的大部分地区会有380到630毫米的降水。几乎所有的降水,都集中在短暂的冬季,那时是万物生长最好的季节。
斯特格纳在论文《击打磐石》中写道,“我们曾经设法把干旱的西部改造成它几乎不可能维持的样子——改造成世界的花园,和几百万居民的家园”,这篇论文发表于1987年,西部历史上最后的湿润年。1985年,圣华金河谷中心的小城市夫勒斯诺(位于加州中部),降水量超过了380毫米。而今年冬天,夫勒斯诺的降雨量仅有127毫米,去年冬天,是102毫米。
核心问题就是:州和联邦的水分配系统,是基于本身不存在的水进行分配的。官方记录上的水资源数据,要比实际的水资源数量,高出5倍。官方的水资源数据,是根据历史上的情况统计的,那时的降水量比现在多,而如今加利福尼亚州的水已经透支了。
“我们不应该去谈论‘干旱’,而应该把它当作气候变化和新的常态来看待,”前帕萨迪纳旱情管理负责人,现南加州分水岭联盟执事科纳·诶弗茨说,“因为我们从来没有正确地管理水资源,所以当干旱来临时,我们不得不去分配那些本来不存在的水,这种情况一直都有,也不好解决。”
每个人都很焦虑。2月末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94%的加州注册选民认为旱情“严重”,超过三分之二的选民认为这种情况“极其严重”。
到处都能听到人们在讨论旱情——在火车上,咖啡店里,广播中。人们说它“诡异”、“捉摸不定”,或是更简单地说“恐怖”。关于旱情的讨论随时都会爆发,甚至在陌生人之间。几周前,我朋友打算去葡萄酒之乡短途旅行,正当她给旅馆前台打电话的时候,一场春末的暴雨席卷了纳帕谷(美国加州葡萄酒产地)。
“真的要下雨了么?”旅馆前台顾不得去讲电话了,“天啊,雨真的来了,下雨了——谢天谢地!”
那场雨(大约有25.4毫米降雨量)为山谷带来了10天的绿色。可是这一点雨水,并不能维持多久,这种不确定性使情况更加糟糕。
“我们无从得知现在是处于4年干旱中的第4年,还是40年干旱中的第4年,”代表旧金山地区的国会议员马克·莱诺说。根据树的年轮研究,现在加州的旱情是1200年来最严重的一次。这个事实从某种程度上也是种安慰——干旱只是十分罕见的非常态——古生态学家证实,根据化石记录,北美洲西部的大干旱在一千年中会出现一次。
加州80%的“开发水源”——因人类生存需要而开发、管理的水源——是用于农业的。这里是人尽皆知的“美国沙拉碗”。美国一半的水果蔬菜都生长在这里,包括90%的西兰花和草莓,四分之三的胡萝卜、菜花和覆盆子。随着旱情越来越被重视,开心果和杏仁成了人们取笑和仇恨的对象,《琼斯母亲》杂志网络版头条醒目地写道:“我们不要杏仁奶!”树木是最耗费水的,种植一棵杏仁树需要耗费一加仑的水。杏仁树是多年生植物,因此不能像西红柿和小麦那样,立即收获果实。很多杏仁和开心果在本地种植,出口到外国,更增加了人们对它的仇恨。
其实杏仁并非最费水的作物。苜蓿生长在圣地亚哥东部的帝王谷,那里是日照强烈的沙漠地带,依靠着科罗拉多的河水才能种植——这条河有好几年没有入海了。加州是美国乳业最发达的州,而苜蓿是供给成千上万奶牛的饲料。
干旱期间,对苜蓿和其他灌溉青贮饲料的需求增加了。去年2月,我看见成堆的饲料被拖到旧金山北部雷耶斯角的奶品厂。这种景象令人费解。一般情况下,每年的这个时候,人们都会在青翠的山坡上放牧奶牛,但是今年,雨水少,冬天迟迟不来,农场呈现一片棕灰色的荒凉。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干旱反而使种植贪水植物变得有利可图。
加州食品与水观察中心主任亚当·斯阔警示人们说,现状不得再持续下去。
“我们需要平衡水的供求,”他说,“州水委员会说:‘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我们怎么让地球变暖的现实。’水都被过度分配了,现在是削减分配的时候了。每个人都要牺牲自己的一些利益,来支持这项工作。这也许意味着一些艰难的妥协。”
大家都在讨论着节水的办法。餐馆只有在客人要求的时候才给客人倒水,有的人在浴室放一个塑料桶,盛洗澡前放出的凉水,然后把这些水用来灌溉花园。农民们都在讨论今年开垦局的中央山谷项目,联邦将农业用水缩减为零。去年,加州16万公顷土地休耕。而今年,这一数目可能翻一番。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把危机意识化为节水行动。诶弗茨说:“人们总是去讨论怎样节水,但根本没有实际行动。”
危机状况导致城市与农场争水,农场与工业争水的局面。
在缺水的现实下,农民们度过了艰难的日子。4月中旬,在“建立恢复机制”的会议上,一个有机核桃种植者反驳了“80%的州内水资源用于农业”的观点,称“这80%的水中,有一半是用于保持生态环境的。所以实际上,农业用水只有40%”。一周后,加州农场局主席保罗·威戈也在广播脱口秀中传播了这样的谣言。(你可以自己算算:如果民用水占州内总水量的50%,那么农业用水怎么可能是报告中所称的80%呢?为什么人们要传播这个谣言?我只能猜想,是因为农民想避免水资源被重新分配,而预先占有更多水去灌溉农田。)
客观地说,城市水管理负责人表现欠佳。州水委会发布强制削减用水计划时,很多城市水管理负责人都对此非常抗拒。他们说,州水委会发布的减少用水计划过于苛刻,对贸易不利。比弗利山城市执行长抱怨称,节水目标“根本不可行”。圣地亚哥水管理负责人则声明,已经在海水淡化装置(极其耗能的一项装置)上耗资10亿美元,以逃避水资源分配计划更多地削减该市用水量。这种行为有可能被起诉。
任何情况下,有钱人都可以通过支付更多钱来拥有草地。硅谷的亿万富翁和好莱坞明星,在太平洋帕利塞德扎堆,他们不会去注意水费的暴涨。“有钱人关紧水龙头时,动作总是很慢。”《旧金山纪事报》报道称,2014年6月到2015年2月间,马里布居民用水量仅减少不足1%。小康经济水平足以让他们支付水费,维护他们的草坪,而中产阶级和穷人则会铺沙砾进行装饰。
削减城市用水后,即使城市达到了节水目标,也没法解决根本问题。城市用水减少25%,州内总用水量也仅仅减少不到3%。州长杰里·布朗的动机是好的,但是却不符合现实挑战——就像你告诉某个人他得了癌症,但却给他做整形手术。
与此同时,无知的行为依然在继续。在科恩县,石油公司用十桶水生产一桶油,多年来,州政府默许钻井者将海水以及碳氢化合物注入蓄水层,导致地下水无法达到饮用标准。据估算,三分之二的高尔夫球场用可饮用的水灌溉草坪,而不是用再回收的废水。4家主要的瓶装水公司——箭牌、水晶高山泉水、阿夸菲娜和达莎尼——水源是泉水或市政供水,也就是说美国人喝的瓶装水都来自于一个极度干旱的州。《沙漠太阳报》近期调查了雀巢瓶装水的用水许可问题,称雀巢从圣贝纳迪诺(加州南部城市)国家森林中抽水运水,且从1988年来,没有获得任何许可。美国森林管理局称,调查雀巢的过期许可问题,是“很紧迫的”。
庭院设计师的工作多了起来,他们得用几年的时间把草坪换成需水量更少的植物品种。而农场工人的境况就不同了,西部种植者协会估算,由于土地休耕,去年夏天有17000个农场工人失业,而今年夏天,这个数字可能将增加至23000。绝大多数农场工人是拉丁裔。
“食物银行的存货越来越短缺,现在能够拨给干旱期间的食物补助,只能支撑到10月。”图莱尔县食物链公司常务董事萨拉·拉米雷斯说。拉米雷斯的父母是从墨西哥来的农场工人,而拉米雷斯在拿到斯坦福大学的博士学位以后,决定回到她长大的地方——中央山谷,服务于当地社区。但如今,这项事业比以往更加艰难。
“社区中的家庭必须在食物、药品、住房、孩子的衣物用品之间做消费的权衡,”她说,“现在,又多了一项水费。”
拉米雷斯说,几年来,图莱尔县至少有900口井干涸,夫勒斯诺到贝克尔斯菲(加州中南部城市)的农场也相继干枯。居民打开水龙头,却没有水流出来。干旱来临前,穷人就已经没有干净的水可以饮用了。干旱期间,境况更糟糕,全州有一百万居民无法喝到干净的水。拉米雷斯以及其他农场工人维权社区的工作人员表示,干旱——对人们生活造成极大威胁——实际也是一个重新反思加州农场经济的机会,在这个种植系统中,经营者的利润很大,而农场工人的报酬却很少。
至少,一切已经明了:清算的时候到了。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土地休耕,有些将永远不再种植作物。”约翰·迪纳拥有2100公顷土地,一部分用于工业,另一部分种植有机作物。“我们设法降低要求,保持一个可以持续的状态,但是我无从得知这个底线在哪里,没有人能预知。”
人们从地下抽出了过多的水,导致图莱尔县(以及加州很多其他的县)的井水干涸。过去,一般三分之一的水来自于内华达山脉积雪。而今年,内华达山脉几乎没有积雪(只有常年的6%)。但是,水总要从某个地方来,所以地下水越抽越少。地下水是古老的、原生的,是两万年以来积攒下来的。一般情况下,加州的农场和城市每年大约用去1500万到1850万立方米地下水。而近3年来,这个数字增至2500万到3100万(而这也只是保守估算)。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情况将持续多久——因为直到去年,加州都没有规范地下水的使用,而是任由地下水被抽取利用。一年前,加州是美国西部唯一一个没有规范地下水使用的州。正如食品与水观察组织工作人员和我所说:“你无法测量的东西,是无法掌控的。”
去年9月,布朗州长签署了《地下水可持续管理法令》,被认为是“史无前例的”,是“彻底的”(尽管这种形容不那么准确)。即使蓄水层正在被损耗,州政府也没有权利阻止当地水务局或私有土地所有者从地下抽水。这片水域2040年才有望实现地下水可持续管理——也就是整整一代人的时间。
但是人们已经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压力了。去年一年,山谷部分地区的地下水水位下降19米。水位的快速下降已经影响到当地的地质情况。去年,《自然》杂志发表的一项研究称,采水对于地质环境极其危险,已经使内华达山脉和海岸山脉(北美洲西部)每年上升3毫米。上个世纪,由于地下水开采,内华达山脉南部上升了152毫米。据地质学家称,内华达山脉的上升放松了圣安德斯断层的压力,也增加了地震活动的频率。
“我们发现,当我们抽水时——尤其是在干旱期间采水时,就造成了圣安德斯断层压力的释放,地震比以往更容易发生。”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教授、《自然》杂志研究论文的合作作者之一罗兰·伯格曼说,“过度采水将导致地震频率增加。”
准确地说,我们过度采水,正导致山脉移动。
多年前,旧金山湾区的嬉皮士,把各家之间的篱笆围栏拆掉,所以我们和邻居共享一个后院。我很喜欢邻里之间的氛围,但是在持续的干旱面前,我们却出现了一些摩擦。2014年春天,我问邻居汤姆,打算怎么处理我们的后院,他们说打算继续浇水,他和孩子们打算在后院挖一个金鱼池。我们家这边的院子,布置了菜地、仙人掌和多肉植物,以及鸡舍,同时还有一块共用的绿地。我们得共同决定怎么处理。我决定把草坪卷走。到了8月,我家这边是土灰色、光秃秃的,而他家的草坪则非常茂盛。
我并不是标榜自己多么有理。我可以坚持我的原则,而邻家新建的金鱼池也常让我感到舒心。夏天的夜晚,我能在卧室听到金鱼池中的响动,就像阿尔卑斯山积雪融化的声音,就像在森林小溪边小憩时听到的声音。夜晚,我伴着金鱼池中的潺潺声入睡,梦见一个被水环绕的世界。
[译自美国《进步》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