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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编辑的琐忆

2015-09-10周德钿

安徽文学 2015年9期
关键词:歙县文联文艺

2014年9月12日,从早上6点多去办公室,8点多又去印刷厂,一直忙到回家,已经快12点了。我重重地透了一口气——2014年冬季号已经编就,这是我平生最值得纪念的一期,它标志着我最近几年来埋在心底的愿望,奉献给《歙县文艺》(后期《紫阳》)1000万字的目标已经实现!这是广大作者朋友和各级领导支持、关怀的结果,我心里奔腾着最诚挚的谢意!

我编歙县这份文艺刊物可分前期和后期两个阶段。前期《歙县文艺》,自1983年3月至2000年3月,整整17年,编发500万字;后期《紫阳》,从2008年9月至2014年底,头尾7年,编发25期,500万字。那些天,我把《歙县文艺》合订本和《紫阳》合订本,从书橱里搬出来,堆在仅几平米卧室的书桌上,傻傻地看着,抚摸着,爱意绵绵,胜过爱自己的孙女。一期期《歙县文艺》,一期期《紫阳》,让我心潮起伏,泪水盈满眼眶。这辈子的汗水,这辈子的心血,绝大部分都倾注在她们身上了!

值此200期纪念之际,我想起了恩师洪见。

对我搞创作和做编辑有着重要影响的第一位老师,就是洪见。那时洪见是徽州地区创研室负责人。先讲创作。讲个故事。在一次地区文联的会议上,洪见忽然向诸多编辑建议:从现在起,我请求你们不要发周德钿的稿子。在座的编辑不少,有地区的,有各县的,他们都大吃一惊。我也愣了。有位编辑愤愤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啊?洪见说,他应当迈上一个新台阶了,可他就是不肯迈,大家帮帮他。是呀,那时我在地区和各县都发了不少稿子,满足了发表欲,过瘾了,不想上进了。洪见是要把我在徽州地、县两级报刊发稿的路子堵死,让我走投无路,逼着我向省级报刊冲刺,再上一个台阶。可是要上省级报刊谈何容易啊!那时省里报刊很少,版面更少。洪见给我一个药方:少写一些,写精粹些。同时又传授给我一个法则,就是“3331”法则。幸运的是通过一年的努力,我接连在省级报刊发了好几篇稿子。在第二年的文联创作会议上,洪见宣布:我去年请求诸位编辑不要发周德钿稿子的建议取消,因为他终于迈上了一个新台阶!洪见的话引来热烈的掌声。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老师啊!

那时候,省、地、县常常搞调演。作为地区创研室,许多剧本不断涌来,看得了吗?别人三天看一个剧本,洪见一天看三个剧本,往往是洪见选中的剧本最准,最有前途。他是怎样看的呢?他开头看几页,中间看几页,后面看几页,就能初定下来。这就是他发明的“3331”法则(即主题30分,题材30分,构思30分,文字10分)。前面3个30分,如能弄上一个,得30分,文字有个六七分,也就可初选上了。三十多年来,不管是自己创作,还是为《歙县文艺》、《紫阳》选稿,我都用“3331”法则衡量,实践证明是非常管用的。

那几年,地区的创作会议较多,洪见住在屯溪杨梅山上,每次会议结束,都要请我去他家里撮一顿。民办教师工资低,家庭负担又重,生活艰苦,洪见这样做一方面是给我加加餐,更重要的是借机单独给我谈创作,期望我写出更多好作品。2014年9月7日早上7点,洪见走了,走得无声无息。他安排师母不要通知他的所有朋友,也坚决不让我去南京(他1980年调到《南京日报》)奔丧,我是那天照例打电话去问安时恰巧才知道的。

有恩师如此,我这辈子大幸啊!借此机会,我对洪老深表无比崇敬,深表十倍、百倍怀念!

值此200期之际,我想起了亲如兄长的鲍弘楷。

我是《歙县文艺》主编鲍弘楷凭借各种关系,将我调进城接他班的,那时我已经考试转为公办教师了。教师进城很难,尤其小学教师。第一天上班,他打开办公室高架橱上层的两扇橱门,指着那足足有一麻袋的来稿说,我身体不好,吃不消看,积得多了,辛苦你了。那时歙县文化馆群众文化抓得很出色。老鲍说扶持文学作者是《歙县文艺》的责任,每一篇退稿都要写信指出优缺点,告诉作者不能用的原因,不可以夹一张千篇一律的“退稿函”了事。我是知道这规矩的。为此我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看完了所有来稿,对每一篇退稿都写了回信。那些天,我不断地读着来稿、来信,写着退稿函,不由得陷入沉思:《歙县文艺》不过是一个县级小刊,仅区区几个版,怎么有这么多的人深深爱着她,希望得到她?我从一位部队作者的信里找到了答案。信说:“《歙县文艺》一到就被抢走了,大家争相传阅,数省战士一起借它津津有味地品评安徽的文化水平……”我感到肩头责任重大,不禁怀着十分崇敬的心情,抬眼望着坐在我对面的鲍弘楷,若不是他辛勤耕耘,甘作人梯,《歙县文艺》在人们心目中能有这样的位置吗?

鲍弘楷不仅借自己瑰丽的散文,在《人民日报》、《羊城晚报》等报刊上描画自己的家乡,更重要的是借《歙县文艺》这个平台扶持了不少作者。我默默地告诫自己,《歙县文艺》不仅仅是一期期刊物,更是一架引导作者登上文学殿堂的云梯,我要努力学习鲍弘楷,扛好这架云梯,将这架云梯发扬光大!

鲍弘楷长期患肺结核,他走的那天,我见他在病床上不断挣扎着坐起、躺倒,躺倒、坐起,嘴里大口大口喘气,极其难受,便紧紧抱着他。他是从我怀里走的。他的一个侄儿是县医院的医生,一边进进出出照看别的病人,一边对我说:“他这个病是一颗定时炸弹,迟早要爆炸的。他的肺全坏了,没法呼吸了!”我亲如兄长的鲍弘楷就这样抛下他辛苦经营了十余年的《歙县文艺》,恋恋不舍地走了!

有一位朋友,是邻县的文联主席。大前年的一天,他打电话告诉我,他们县打算办一个文艺杂志,想找一个编辑。他问: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胜任这项工作呢?我想了想,除告诉他必备的几个条件外,还告诉他作为一个县文艺杂志编辑,不敢去争取领导支持,那也是没法办好杂志的。

1986年初,我见寄来的《屯溪文艺》、《旌德文艺》都增加了版面、增设了封面,成为一本了,而我们《歙县文艺》还只是寥寥几页。我便写了报告,带着《屯溪文艺》、《旌德文艺》,越过文化馆(那时鲍弘楷在上海治病),越过文化局,越过宣传部,直接找到县委分管副书记王庆生。王书记看了报告,又看看《屯溪文艺》、《旌德文艺》,说我们是大县,怎么能落后于他们?他问我做好准备了吗?我就把我的打算告诉了他。他听后高兴地问:“一年要多少钱?5000元够不够?”我连忙极其高兴地说:“够了够了,3000元就够了!”“那好,就批3000元。”那时3000元是一笔巨款。从此《歙县文艺》增设了封面、增加了版面,也成一本了!

我当《紫阳》编辑,一半是因我对《歙县文艺》有着深深的感情,自己“惹”来的,一半是张跃进主席“强加”给我的。

那是2008年春节,文化局召开了一个隆重的茶话会,参加会议的除了县里在职的一些领导外,还有不少退下来的县、局领导,和一些在职及退下来的文化人,有数十人。主旨是让大家献计献策,在新的一年里进一步搞好歙县的文化工作。许多人都发了言。轮到我的时候,我说:“我去温州多年,去年5月才回到家乡。外面都知道我们歙县是历史文化名城,是文化大县,可是文联没有专职主席,连一份文艺杂志都没有。这让我感到不可思议!这也与当前全国的形势极不合拍!”我的话得到不少与会者赞赏,时任县委副书记的程光华也十分赞赏,并在会上表态:一定要把文联组建好,一定要把《歙县文艺》恢复起来。果然,不久县里就派去了专职文联副主席张跃进,主要任务就是先把《歙县文艺》恢复起来。张跃进被派到文联以后,几乎天天去我家,有时晚上也去,一次又一次地动员我出来编《歙县文艺》,我总是不答应。张跃进这个人颇有几分“倔”气,而且聪明,办法挺多也挺绝的。他居然发动他的朋友(也是我朋友)到处造舆论,说我要出来编《歙县文艺》了。走到哪朋友们都这样说,还说找到我是找对人了,气得我发朋友们的火,发张跃进的火!

我这个人感情很脆弱。想想我编了17年《歙县文艺》,对《歙县文艺》有着很深的感情,可以说谁也没有我对她的感情深。我怎么能忍心让《歙县文艺》长期被掩埋着?怎么能让一座历史文化名城,一个文化大县,连一份文艺杂志都没有?我是最有责任、最有义务出来编的。于是就答应了!

2008年9月初我去上班,《歙县文艺》算是正式开张了。打了三天半电话,找到一些朋友,又通过朋友找到更多朋友,从县里到市里,再到省里,直至中国作协。那时真有陈毅“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那份感觉!

值得一书的是,春节茶话会上我曾提出,《歙县文艺》这刊名要换了,地方性太强,许多人都说对。但是取个什么刊名好呢?为了这个刊名,众多朋友聚议多次,想了许多名字,都觉得不够理想。一天夜里,我想到了我们徽州的骄傲——朱熹,就想以“紫阳”作刊名。“紫阳”是朱熹的别名,也是与府城夹练江而峙的一座名山。取这个名字,蕴含丰厚,文学性强,与歙县骨肉相连。第二天下午,张跃进又来到我家。我说刊名叫《紫阳》好不好?张跃进听了忽然从沙发上蹦起来,连说好好好,这个名字好,就用这个名字作刊名!

那些时候,作为副县长的程兵,作为《歙县文艺》老主编的程兵,前期为复刊费心费力,后期为刊名献计献策,并常去我办公室,关心编辑进度,传达县委书记滕祁原指示:不管用什么刊名,12月31号前一定要出刊。我说,请你转告滕书记,保证12月31号前出刊。于是《紫阳》(试刊号)“纠结”了我近三个月,终于提前两天隆重出刊了!

我母亲常常对我说:不是亲不挂心,不是爱不生情。我有“二爱”:一是喜爱写作,二是喜爱编辑。我与“二爱”骨肉难分。

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我就迷上了写作。从那时到现在,五六十年过去,我仍然乐此不疲。创作成了我生存的空气,成了我活着的饭食。没有它,日子就不知怎么过!后来我又喜爱编辑,似乎它也成了我生存的空气,成了我活着的饭食!这是因为利用编辑这个平台,结交了许多朋友,扶持了许多作者,出了不少好作品,这似乎比创作更适合我的性格。

每一期杂志出来,白天也好,晚上也好,我都要捧着它看了又看,翻了又翻,要连翻几个月,直到下一期杂志出来。为什么?一是爱,一股股暖暖的爱意溢满心头,不看着就难受;二是寻找,看看有什么不妥的,下一期改正。琼瑶说,每次出书她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编每期杂志,那也真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一篇稿子我都想了又想:它能否经得起读者的考验?能否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所以一些不够质量的作品,或有某种缺陷的作品,我是不会发的。

我读着本地老作者的一些稿子,发现他们总是抱住老题材、老主题、老构思不放,不思进取,还有些夜郎自大,我就设置了《开城延师》专栏,目的就是引进一把尺子给作者自己量量,找到自己的差距,以求更进一步。我感到创造歙县未来文学灿烂星空责任重大,就开辟了《小小作家》专栏,发表了县中、北中、长青、行知、桂林、新安、二中、小川、坑口、潭中等学校数百篇学生作品,把名城校园文学创作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

我不会打麻将,不会打扑克,也不会做家务。除了自己搞一些创作外,所有时间都花在《歙县文艺》上,花在《紫阳》上。作协主席汪乐丰曾对我说:“你是把我们县的文艺事业,当作自己个人的事业来做了!”

我不断正告自己:一份好的文艺杂志,是围绕在她身边的作者群心中不灭的希望,也是围绕在她身边的读者群日常生活的渴盼,还是她所在那方乡土年年岁岁昭示世人的一张美丽脸面。我必须竭尽全力,用满腔心血去哺育她!

借200期纪念,写了如上的话。还有许多人许多事,未能言及,余容后叙。

责任编辑   张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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