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年轻人
2015-09-08水木丁
水木丁
我最后一次见到夏念,是在两年前的夏天。本来说好一起逛街,她却没有来,打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我只好直接杀奔她家。她在家,穿戴整齐地出现在我面前,那是一件我没有见过的白色连衣裙,套在她身上特别好看。她脸上有一道很奇妙的光,一扫平日她眼神里的阴霾,是一种异常的兴奋,但是她的手却一直在抖,我知道她又犯病了。
我们没有出去,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待在家里,和往常一样,她只是需要我陪伴她,但最好是个哑巴。于是我在她的房间里看书,看电视。吃饭的时候,我们随便说了两句关于过去的和现在的事,她照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说着说着就走神了。晚上睡觉时,她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却特别冷静而清晰。
“别担心,我没事了。”她说。
两个星期后,她从十一层楼的阳台纵身跳下,那天本来是个晴天,她落到地上以后不久,天阴沉下来。
夏念死后的一个多月里,我都睡不踏实,每次睡意蒙眬时我的脑子都在不停地想。我知道她没有什么冤情,在很多人眼里,她的人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如意,我并不想问她什么,但是每个清晨,在黎明来临之前,却都有一个干燥而烦闷的声音在问我,怎么了?怎么了?
一个人就这样不见了,这真让人难过,但是我哭得并不多,因为我一直坚信和她会在梦里相见,就像她活着的时候一样,时不时地会打电话来说,走,我们去逛街,我们去书店,一起吃晚饭吧……然而我忘记了,阴阳之隔,遥远过太平洋的此岸与彼岸,她并未造访过我的梦,即便是有过,也是匆匆一瞥,惊鸿一现,以至于我在醒来的时刻,会呆呆地坐在清晨的阳光里疑惑,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梦到了她。
多年前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夏念是一个多么让人嫉妒的姑娘,总是把头发扎成一个马尾,露出她那光洁的额头,白皙的脑门上刻着“品种优良”四个大字。她比我们任何人看上去都漂亮,都高贵,她修长的双腿,笔直结实。她对所有这一切都浑然无觉,毫不在意。
虽然她为人和善,是那种典型的好脾气的姑娘,但是她实在是没有时间和我们交朋友。她直接带着她那高大英俊的男朋友来到大家面前,那位王子骑着他黑黝黝的摩托车载着她来报到,然后又在我们的注目礼中绝尘而去。
当大学生活最初的两个月过去,姑娘们互相搭帮配对的“找朋友”游戏结束后,有两个零落在集体之外的马匹,一个是她,另外一个是我。
好想好想谈恋爱,却无人与我相爱。我走进一所巨大的校园,以为走进一种崭新的生活,却发现这里遇到的人和我在高中时遇到的人没什么区别。我们在九月的阳光里走来走去,渐渐开始熟悉彼此的表情,我甚至知道了夏念的男朋友叫高家驷。有一次,我搭他的顺风车回家,终于体会到了坐在黝黑的皮座位上的感觉。
夏念现在和我很熟络,我发现这份亲切只是针对我一个人的。后来我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说是因为有一次上赵锐的基础英语课,所有人都被这个长得很帅的老师给迷住了,姑娘们被他逗得傻笑个不停,只有一个人却完全地心不在焉,一直看着窗外发呆,赵锐把这个学生叫起来问了个问题。然而那个女生说她不知道答案,她说“不知道”的时候,那表情好像……就好像……她四处看看,然后指着远方的一棵树给我看:
“就好像那棵被风穿过的树,我喜欢那一瞬间你的样子。”
我满心疑惑地看看她,又看看那棵树,我嘟囔道:“不懂。”
“你身上有一种你不知道的东西。”
“是什么?”
“说不清楚,”她笑,“反正我挺喜欢的。”很多年后,我还一直记得那棵树的样子,茂密翠绿的树冠在风里摇曳着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