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胡须
2015-09-07王勇英
王勇英
编者按:亲情是最真诚的陪伴,能让我们感受到温暖和安慰;亲情是最持久的动力,给予我们无私的帮助和依靠。读了本期的主题作文“我们一家人”,你有什么感受呢?是不是想到了关于家人的某个温暖瞬间?下面,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弄泥和她的家人之间又会发生哪些既温馨又有趣的故事。
外公的头发很少,少到不认真看就看不到头发,他的头皮非常光滑,就像抹了一层蜡油。
妈妈说外公原来有很多头发,只是到八十岁的时候才开始脱落。妈妈每次这样说完,都会笑着加一句:“人老了就是这个样子,掉头发比长头发快。”
“可是奶奶并不是这样。”我马上反驳。
妈妈顿了顿,说:“男的老了才这样。”
“那……爷爷怎么还有很多头发?”我再加上一句。
妈妈拧了一下我的脸:“我只说你外公。”
外公的胡须很多,很长,很白。密密麻麻的白胡须把外公大大的嘴巴遮住了,就像挂在河坝上的瀑布。妈妈说,以前外公是没有这么多胡子的,是在六十岁以后才开始蓄长须。我觉得外公的头发不是脱落了,是有可能长到嘴巴周围来了。
当风吹来的时候,外公宽松的衣衫和长胡须一起被风吹得飘动起来,外公活像神话里的仙翁。堂哥十六说我外公像社王神,我不知道像不像,因为我没见过社王神,只是见过社王神住的社树。社树就是榕树,榕树因为有仙人住,所以就成了仙树。
我觉得外公的胡须跟榕树须很像。
榕树须长长的,从树枝上垂落下来,在风中摆来摆去,能扫到铺在地上的榕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有时候,我会看到小鸟落在榕树须上,所以,我也希望有小鸟落在外公的胡须上。榕树须是社王神的胡须,任何人都不能随便摸,否则社王神会生气的。社王神生气了,就不会让我们这里风调雨顺,会干旱一阵之后再发洪水;也不让我们五谷丰登,会让我们稻田里的禾苗白长一季,只长秆而不结籽粒,连麻雀都喂不饱;还可能让禾苗突然着一场灾,禾苗像被火烧了一样,自己在田里枯掉……总之,听大人们说起来,摸榕树须导致的后果非常可怕。
我是不会去摸榕树须的,社王神的脾气那么大,我怕他生我的气,会让我的头发长成枯黄的禾叶。
社王神的胡须摸不得,外公的胡须也摸不得。
虽然想摸外公的胡须,即使摸了外公也不会气得让天不下雨,让禾苗不结籽粒,但我还是不太敢去摸外公的胡须。
有一天,我问妈妈:“外公的胡须为什么不能摸?他又不是社王神。”
妈妈说:“摸外公的胡须就是对外公不尊重。”
我又问:“可是我见外公总是自己摸自己的胡须,他自己为什么不尊重自己?”
妈妈顿了一下:“自己的胡须是可以自己摸的。”
我明白了,原来是各人的胡须各人摸。
“唉,以后我只能摸我自己的胡须了!”我有点儿难过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妈妈突然笑了。
妈妈在家里宣布禁令,谁都不能摸外公的胡须。妈妈重点盯着我看,其他人也看着我笑,好像妈妈的禁令只是针对我的。
妈妈虽然下了禁令,可我还是管不住自己的手,总想摸摸外公的胡须,想知道他的胡须跟妈妈的头发有什么不一样,跟我的头发又有什么不一样。
我的眼睛总是忍不住跟着外公的胡须转,寻找和等待一切可以接近外公胡须的机会。
外公吃饭的时候,我希望有饭粒或菜叶沾在他的胡须上,那样我就可以找借口摸外公的胡须了。可是外公吃饭总是很小心,没见沾过饭粒和菜叶,甚至喝汤也没见他弄湿过胡须。可我还是不死心,只要外公吃饭,我就坐在靠近他的座位上侧着脸,目不转睛地看他的嘴巴,看他的胡须随着他咀嚼东西一摇一晃。
“你吃你的,别一直看我。”外公用他细长的食指点着我的额头,把我的脸推向饭桌。
我扒了两口饭,又侧着脸看外公。
终于,这一次我等到了机会,外公的胡须上沾了两粒饭粒。我高兴地站在椅子上大声喊:“外公,你的胡须上沾了饭粒,我帮你拿掉——”
外公却挡开我伸过去的小黑手:“我自己来。”
外公一只手托起长胡须,另一只手小心地拿起饭粒送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起来。
外公会在天晴有好日头的时候洗胡须。
外公洗胡须是很认真的,就像我们洗头发一样细心。外公在门口能晒到太阳的地方摆一张椅子,再把一盆干净的热水放在椅子上,椅子的靠背上挂一块干净的干毛巾。外公用一块软白麻布包好一小包洗发用的茶枯,放在水盆中泡一阵子,然后再弯腰把胡须浸到水里,用大大的手掌轻轻地搓洗。很快,飘着香气的水盆里有了一些泡泡。我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好几次想把手伸到水中,却都被外公喝住了。
外公的胡须很干净,第二盆水洗过胡须后还是很清。
洗完胡须以后,外公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好,他会用毛巾捂住胡须轻轻地擦拭,半眯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
“我帮你擦胡须,外公!”我讨好地说。
“不用。”外公拒绝得很干脆。同时,外公看了一眼我的手说:“洗一下你的手,那么脏。”
我把手伸进水盆里,搓洗一阵之后,整盆水就成了黑色的。这水真容易脏呀,我只是洗洗手而已,还没把脚放进去呢。
外公站在门口,晒着太阳吹着风,把胡须抖开来晒。当胡须快干时,外公会用一把黑色的木梳轻轻地、认真地、一下又一下地梳胡须,直到胡须被梳得亮亮的、顺顺滑滑的。即使没有风吹,胡须好像自己也能飘荡起来。
我看得眼馋,真想摸一下外公的胡须。
洗了胡须后的外公又回到二楼的走廊,躺在摇椅上轻轻地摇呀摇,然后就开始打瞌睡。
我一直蹲在摇椅旁边,把手搭在扶手上,把下巴垫在手上,眼睛一直盯着外公的胡须看。三妞、风尾、食洒他们在巷子里喊我去玩,我也不动。
外公轻轻地打起了呼噜。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外公的手,他没醒来。我再用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外公的耳朵,他也没醒来。
我终于忍不住了,将洗干净的手伸向外公的胡须。
我把外公的长胡子编成了五条辫子,短的胡须扎成了小束。为了外公的这些胡须,我大方地使用了自己珍藏的橡皮筋。我觉得很好看,但外公醒来以后很生气。
妈妈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罚她调皮的孩子跪石板。
我跪在二哥以前跪过的石板上,也端着一碗水,但很快那碗水就被我倒掉,用来浇墙脚的蚂蚁。我沿着墙根爬着看蚂蚁,等妈妈想起来找我时,我才在她的喊声中,从厨房的桌子底下钻出来,浑身黑黑的像泥猴。像泥猴一样的我很高兴,咧着嘴巴笑。我捉了一些蚂蚁、几条有点儿像蜈蚣的多脚放光虫和一小堆大大小小的蜗牛。家里的墙根被我用树棍新挖了一排小洞,地上也被我挖了无数个小泥坑。
妈妈看着我的这些“杰作”,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学什么不好哟,专门学老鼠挖洞。”
大姐端来一大木盆热水放到门口,把我拎起来扔进盆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洗呀洗。大姐一边洗,一边啧啧地说:“脏呀,脏呀,真脏……”
二姐随时端来干净的水换上。
换了三盆水以后,我才被洗干净,从头发到脚趾都是干干净净的。
“在明天早上之前,不能再坐在地上,不能再钻桌底。”大姐的口气有点儿像妈妈。
外公不知道为什么又不生气了,笑眯眯地招手叫我到他面前去。
“你来帮外公数数,看看我有多少根胡须。”外公把我的手放到他的胡须上。
“1,2,3,4……100……”我数得很开心,每次数到100又从1开始数起。最后,外公问我:“我一共有多少根胡须呀?”我大声回答他:“你的胡须有很多个100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