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马车夫
2015-09-04周末
周 末
最近无意间听到赵雷一首歌《妈妈》,喜欢得不得了。是看见一个美女看了又看转不过脖子的那种喜欢,于是就循环播放。有一句歌词是这样的: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一辆能带我远离悲伤的车。
想当然地以为,歌词中那辆车一定是马车。白色的马,黑色的车,黑白分明地行走。也一定是迟迟地行走,而不是飞奔。如果有马车夫,一定是戴着高高的帽子,面色阴郁。我不知道,《妈妈》中的妈妈是在人间还是在天上或地下,或许只是在“我”的心间。
每个人都有一个妈妈,毫无例外。我也有一个。
妈妈生活在农村,已经很老了。我想象过,有一天她突然不在了,我会多么无助。每这样想时,总是鼻子泛酸泪水盈满眼眶。所以,在我兴奋失重的时候,我会想象妈妈离开了。这样我很快就会陷入悲伤。我认为,悲伤才是人的常态。
想起电影《萧红》中的场景:萧红在弥留之际,在沦陷的香港想起遥远的呼兰河畔,一辆马车载着她的童年在雪地上划过,那大概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萧红是一个好作家,但不是一个好妈妈。想必她自己是知道的,所以她早早剥夺了自己做妈妈的权利,也就无须尽相应的义务。这方面,她表现出异于性格的决绝。
我的妈妈当然不会有萧红那样壮丽的记忆。妈妈不识字,一生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县城。她的愿望是可以带外婆来家看一看。自她出嫁的那天以后,外婆再没有见过她女儿现在的家是什么模样。其实,我家离外婆家不远,在山的这一边而已。但长久地,我们似乎没有一辆可以实现妈妈夙愿的马车。
外婆比妈妈更老,她是常年穿着灰布大襟衣服缠着小脚那样的老人。有一年去外婆家,外公神经兮兮地拿出一本手抄的算命老书,在一张纸上比划半天后抬起头郁郁地说:“了不得,迈不过今年。”在这里,外公略去了人称,但我知道他说的是外婆,妈妈也知道。外公说这话时妈妈就在旁边,或者他就是说给妈妈听的。
回来的路上,妈妈有许多次落在了我的身后。
外公的话没有应验,五年后,外婆依然踮着小脚忙里忙外。妈妈后来对我说:“你外爷老糊涂了,上次说得我心里不知道有多难过!”
外公对外婆并不好,从年轻时一直这样。我是从妈妈那里听来的。我很好奇,两个从来都对不上眼的人为什么能生那么多孩子?爸爸有时也会对妈妈发脾气。农村最解气的骂人方式是数落对方的祖宗,我亲自听过爸爸这样数落妈妈的妈妈。妈妈总是在一旁吞声落泪。私下里,妈妈会说,丈人女婿才像得很,一球样子。记忆中这是妈妈说过的最严重的粗话。
尹丽川写过一首诗,她疑问:一个女人/怎么会是另一个女人/的妈妈?
我想,大概是因为,除了那些坚定的女权不婚主义者,大多数女人最终都会活成一个妈妈。而妈妈的今天,是年轻的女儿最不想成为的明天。换言之,妈妈的衰老总是过早地宣布了女儿的凋零,让女儿提前感到速朽的可怕。因此,妈妈和女儿是一对最亲密的宿敌。这些,作为儿子的我,并不完全体会。
在我印象中,妈妈永远是我知道的样子。即使有一天她真的离开了我,她还是原来的样子。妈妈离开的那一天,想必也是我彻底长大的一天。那时,我不知道,是否有一辆马车,能带我远离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