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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难有那样的生活了

2015-08-29文/老

当代工人(B版) 2015年11期
关键词:块儿窟窿大姨

文/老 愚

现在已难有那样的生活了

文/老 愚

天渐渐矮了,脸色青灰凝重,时令收紧了大地的气。

冬天来了。

高家村十字口照碑前,大人们缩起脖子,手躲进袖筒里,低头想着心事。高音喇叭一如既往地聒噪,传布令人紧张的指示。两个闲汉蹴在碾房,摆开一副油渍斑驳的中国象棋,你喊我叫地厮杀着。喊叫声飘荡在村子上空,酿造出一丝生气。

雪往往一夜之间覆盖了关中平原。我们被窗纸的映光刺醒了,天上飘洒的雪花,就像村里的二杆子余粮,懒洋洋扭闪着腰肢,不时从格子里飘进屋里,我和大弟对着它吹口气,立时就融化了。黝黑的树杈上积雪栖息,有一指头那么厚……世界安静极了。

父母已经扫干净了院子,雪堆在树根,干了一冬的树,披着白雪,把枝桠伸向四方。

大门外,街道、土墙、树梢都被雪盖住了,新奇的白色,通透的白色,心里骤然间明亮起来。

记得头一次迈步,我略有迟疑,不知道脚踩在雪上,会发出怎么样的动静。脚上穿的是磨穿了洞的棉鞋,害怕冰凉的雪片钻进来,弄湿了鞋底。还没到年底,新鞋还锁在绛色的老柜子里,那是母亲的陪嫁,她最值钱的东西都在里面。

农闲时,母亲纳鞋底,大姨二姨过来做客,三姊妹坐在院子里,坐在炕上,一边说闲话,一边纳鞋底。穿过的旧衣服,被裁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用浆糊黏在一起,一层层黏上去,做成了鞋底,一针针穿过来穿过去,将他们联结成结实的一体,叫纳鞋底。这是女人的功课,出嫁前必须学会。大姨手巧,小姨略显笨拙。母亲的手艺是外婆教会的,她常常说,我小时候穿的鞋全是外婆熬夜纳出来的。鞋底纳好后,再缝上鞋帮,一双鞋就好了。

怯生生踩下去,却有异样的快乐。雪在鞋底下不情愿地呻唤,发出的声音略微有点刺耳,让孩子感受到自己的力气。

平日里走路,晴天土疙瘩硌脚,扬起的尘土钻进鞋里,弄脏了脚面;雨天踩到泥上,脚被黏住,陷进泥坑,半天拔不出来;都是不愉快的感受。我生怕穿坏了鞋,遇到碎石路、土疙瘩路,便脱掉鞋子,提在手里,宁愿光脚受扎、受脏。一双单鞋,管春夏秋三季;一双棉鞋,管整个冬天。因为家里的旧烂衣服也有限得很,实在没有多余的来做鞋底衬布。

光脚踩在地里,想想倒是有趣的事情。农夫耕种季节,牛拉着犁铧,会排出粪便,扶犁人躲闪不及,便常常被污了一身。他们怕折了鞋子,就赤脚行走在地里。斜阳照在急促而下的汗珠上,反射出蒸腾的颜色。

我和小伙伴们踩过麦秆、玉米秆、棉花秆、大豆秆、西瓜蔓、豌豆藤,我最喜欢的还是苜蓿。苜蓿用来喂养牲口,其实人更喜欢吃嫩苜蓿,看苜蓿的人,为大家所羡慕,因为他能捋青青的苜蓿叶,让面锅绿起来,香起来。吃不起油和菜的农家,面条往往就醋拌干辣椒面下饭。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做工归来,母亲才舍得切一撮葱花,用藏在吊桶里的菜油炒,做下锅菜给我们吃。

哪儿的苜蓿地都是可爱的。在东北坡,在南坡头,我和小伙伴们踩在盛开的苜蓿花丛里,兴奋地欢叫着。苜蓿尽管也有丰饶的枝杈,却不会有刺肉的感觉,触感类似于温柔的挠痒痒,沉醉在她的香气里,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受。

人们扫完自家院子,搂下屋顶上的,钩掉树上的,就不愿扫街道上的了。这让我们有了一片新天地。迈开大步,路上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窟窿。几只麻雀在我们踩出的窟窿里觅食,它们恐怕也找不到什么可吃的。自我记事起,粮食就是最珍贵的。喝粥,大家都把碗舔得白净铮亮,刷锅水都见不到饭渣,弄得猪在圈里干嚎。

我采了一把雪,含在嘴里,突然有很充实的感觉。

有了雪,贫瘠的乡村透出几分诗意,一切都美了,亲切了,危险暂时退出了生活。

踩在雪地里,孩子们都莫名地兴奋,每一脚都有新的感受。左踩右踩,前踩后踩,最后会飞舞起来,身体于两只脚交替运行中重心平移,轻盈得仿佛一只鸟。踩出来的窟窿越来越浅,全身热乎了,我们什么都不怕了。

这时候,我听见了从学校那边传来的拍门声,一定是黑脸校长从外面鬼混回来了。我多想用雪洗洗他的脸。你不知道,他确实黑得令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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