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战前日本的朝鲜经略
2015-08-26马维英
马维英
甲午战争(1894~1895)是近代东亚兵连祸结的序幕。冲突起于朝鲜半岛,但中日在朝鲜的角逐早非一朝一夕之争,甲午战前日本近二十年的朝鲜经略,早已注定了战争的胜负结局,日本在朝鲜半岛插入了两把利剑——军事上的派兵权与经济上的扩张权。
经济绝对优势的形成
日本是近代最早与朝鲜立约通商的国家,继之,美、英、德、法、俄等也打入朝鲜市场,清政府迫于世界潮流,不得不对传统的中朝关系做些变革,与朝鲜签订了通商条约。但直至甲午战前,在对朝贸易中,日本居于绝对优势。这种优势地位的形成,得力于日本对几项重要的经济权利的攫取:
首先,重要口岸控制权的攫取。日本与朝鲜订立通商条约之初,便提出开放朝鲜的釜山港。釜山与日本对马海峡隔海相望,是历史上朝鲜与日本贸易的重要据点,朝鲜王朝早期设有釜山倭馆,负责对日交涉事宜,日本首先开放釜山口岸,打开了对朝贸易最便捷的入口。其后,仁川、元山两处相继开港,仁川位于朝鲜半岛中部西海岸,西临黄海,与中国山东半岛隔海相对。元山,位于朝鲜半岛北部,濒临日本海,面向太平洋,是朝鲜半岛东海岸的最大港口,其所在地区农业资源与矿产资源丰富。从这三个港口所在的位置看,日本占据了朝鲜半岛东、西、南环海地带的重要港口;从方位来看,这三个港口纵贯半岛南、中、北。朝鲜开国后,日本的经济势力率先深入这三个港口,并以这三处为基地,将贸易圈辐射到整个朝鲜半岛,同时,以此垄断朝鲜的海运。至甲午战争前,虽然欧美各国经济势力也渗透到釜山、仁川、元山三港,但相较于日本来说是不足为道的。清政府在与朝鲜签订不同于传统贸易方式的通商条约后,对朝贸易额一度高涨,但相对于日本商品,中国商品不具备竞争力。
其次,电信权的争夺。朝鲜时期的“电信”概念与今天不同,它是指1844年发端于美国的电报线路,19世纪60、70年代被引入日本和中国。对于19世纪80年代的朝鲜来说,它还是一个全新的事物。随着日本在朝鲜商业利益的扩大,快捷的通讯手段成为沟通朝鲜半岛与日本本土的一项重要需求。1883年,日本出资铺建了一条自日本九州西北岸起,经对马海峡至朝鲜釜山的海底电信线,其经营权完全归日本所有。这一时期,清政府的洋务运动也在进展中,电讯事业已有所发展,为了在商业上与日本抗衡、军事上及时获取情报,清政府于1885年出资为朝鲜代建了一条陆上电信线,即由仁川至汉城,达北部义州,连通于中国凤凰城,再接至奉天,称为“义州线”。此线的修建引起了日本的恐慌,日本授意朝鲜修建釜山—汉城—仁川电信线(京釜线),试图获得其使用权,与清政府的北部电信线竞争,但经济疲弱的朝鲜无力修建,遂再次将这一线路的铺设权委于清王朝,这种结局让日本始料未及。京釜线于1888年完工,日本转而采取补救措施,一是迫使清政府改革电报价格,降低与日本管控下的电信线的竞争力;二是通过与清政府交涉,获取京釜线的使用权。在争到这两项权益之后,日本成为这场“电信战”的实际赢家,因为京釜线与日本先前修建的海底线路相接,联通日本国内,又通过日本国内电信网与世界各国相连,成为朝鲜半岛各国商民利用得上的线路,而清廷的义州线只限于与中国国内的信息互通,商业价值很低。19世纪80年代后期,日本管控和利用下的电信线军事价值亦日益凸显。
再次,铁路权的独占。在近代历史上,铁路是殖民者利益线的延伸,投资铁路不仅可获得铁路的经营权和管理权,还可以控制铁路沿线的广大区域。铺设铁路在日本对朝鲜的经济渗透中占据重要一环。甲午战争爆发前,日本军政各界已有成熟的朝鲜铁路构想,即修建由釜山至京城的铁路,再将该铁路延伸到平壤、义州;再修建由釜山至元山通过咸镜北道至中国东北边界的铁路。尽管这一时期与日本争夺朝鲜路权的有实力强大的欧美国家,还有清政府的阻拦,但日本还是在甲午战争的轰鸣炮声中,逼迫朝鲜与之签订了日本优先铺设京釜、京仁两条铁路的合同。这是日本在朝鲜攫取的第一个铁路权,也是日本操控朝鲜铁路的开端。在此基础上,日本于甲午战争之后,力排欧美列强的干扰,获取了京义(汉城——义州)、京元(汉城——元山)铁路的铺设权。日本吞并朝鲜后,构筑了由釜山至义州贯穿朝鲜半岛的铁路网,循着甲午战前的铁路构想轨迹,实现了对朝鲜的铁路独占。
派兵权的攫取
甲午战争之前,朝鲜已开国二十年,与欧美各国建立了通商关系,但也仅仅限于贸易往来,不涉及军事政治领域,唯独对于中日两国比较特殊。中国是其传统的宗主国,具有军事及政治联盟的性质,而日本对其早有觊觎之心,经过步步为营的精心筹划,依次取得在朝驻兵权、增置驻军的特权,直至堂而皇之取得派兵权,最终使甲午战争师出有名。
朝鲜之于日本,在历史上向来具有战略意义,如明朝时期的“壬辰战争”,日本目标是中国,但朝鲜半岛却是其向大陆挺进的桥梁和基地。甲午战争亦是如此,战争之前,日本已形成“征韩论”和“大陆政策”,但明目张胆地用兵于他国,在国际法盛行的近代已行之不通。故而日本先与朝鲜建立贸易关系,继而以保护商业利益、保护侨民为借口,把军事力量扩张到朝鲜半岛。日本与朝鲜最初签订的一系列条约中,并不涉及在朝鲜派驻军事力量的问题,直至1882年,朝鲜爆发了“壬午兵变”,骚乱的士兵袭击了日本驻汉城使馆,后由清政府派员带兵平乱,处理善后事宜。而日本以此为契机,向朝鲜索取赔偿,迫使朝鲜与之签订《济物浦条约》,取得了在汉城驻军1000人、建立军营的特权,此为日本在朝鲜兵锋初展。
日本留驻的这支部队除卫戍使领馆外,还在“甲申政变”中发挥了作用。1884年,朝鲜“开化派”为清除清政府支持下的守旧势力,依靠日本驻朝力量发动了政变,部分守旧派被日本斩杀,就连国王也处在日本的“护卫”之下。为了扭转局势,“壬午兵变”后留驻朝鲜的清政府兵力在袁世凯等人的带领下冲入王宫,救出国王,参与此次事件的日本公使仓皇逃往仁川,并自焚汉城使馆,反诬是朝鲜人所为。这次事变后,中日双方同时派人员赴朝鲜处理善后事宜。日本首先单独与朝鲜政府交涉,以使馆被毁、日人被害为由,要求朝鲜赔偿,外交无力的朝鲜被迫再次与日本签订条约,即《汉城条约》,也再次涉及驻兵等军事问题,日本取得了增置王京戍军的特权,将留驻军队再增加1000人。至此,朝鲜王师之地又添兵戈。
“壬午兵变”、“甲申政变”之后,日本朝野一致认为两次事件失利皆因日本在朝兵力太少,而清政府军力过多,日本下一个目标是撤去清军营防、取得日本对朝鲜的紧急派兵权。日本遂在结束与朝鲜谈判之后,派伊藤博文来华交涉,声称“中日两国军队共驻汉城,两营相对,势如水火,故而,要求中国撤退驻汉城军队”,当时的清政府正处于中法战争的胶着中,做出了让步,与日本签订了妥协条约——《天津条约》,规定“中日双方各自撤回驻朝军队”,同时约定,“将来朝鲜国有变乱重大事件,中日两国或一国要派兵,应先告之另一方”,日本由此取得了对朝鲜的派兵权,而在此之前,只有朝鲜的宗主国清政府拥有此项军事护卫的权利。1894年,朝鲜东学党起义,积聚了充足力量的日本军队终于理直气壮地闯入朝鲜,并先发制人地攻击清军,挑起了影响东亚和世界格局的甲午战争。
回顾历史,关照现实,甲午战争过去120年了,二战也结束70年了,二战后的几十年来,日本一直以它的经济实力影响亚洲诸国,如实施ODA(政府开发援助)计划,在受援国构筑“隐形经济特权”,使经济援助附带政治色彩。这些虽然与帝国主义时代的经济渗透不可等同,但也不排除以投资影响亚洲各国,尤其是与日关系暧昧的菲律宾、越南等国的谋划。特别是近年安倍执政以来,2014年7月,日本内阁正式通过了解禁集体自卫权的决议,2015年5月,扩大自卫队武力行使范围的相关法案又被提交国会审议。这是否意味着日本军事活动再次步入了活跃期,而对于周边国家来说,则或许意味着更多的安全缺失。
(作者为吉林省社科院东北亚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