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恐怖主义“传统”已回归
2015-08-26唐恬波
唐恬波
中东的恐怖主义事件,多少让人有点“新闻疲劳”,像在伊拉克巴格达街头一次死亡几十人的爆炸事件,很可能只是在电视屏幕底部的滚动条中一晃而过。但是,当埃及也开始频繁炸响后,人们发现这个四年来经历了“两次革命”(2011年和2013年推翻了两位总统)、还被不少人认为很快会有“第三次革命”的国家正面临着严峻的恐怖主义形势。
今年6月以来的几次恐怖主义袭击是尤为不祥的征兆。首先,政治暗杀已再次成为埃及恐怖分子的重要手段。6月29日,埃及总检察长巴拉卡特在开罗遭汽车炸弹袭击身亡。巴拉卡特曾主持过针对前总统穆尔西的审判,是埃及现总统塞西在司法系统的重要政治盟友。这是埃及时隔25年后有如此高级别的政治领导人被暗杀。1980年,埃及总统萨达特在盛大的阅兵式上遇刺;1990年,埃及议长马哈古卜也死于乱枪之下。但从那以后,高曝光度的政治暗杀已少有耳闻,此次巴拉卡特的倒下凸显了某种可怕传统的回归。
其次,针对外国人的恐袭处于上升期。6月,埃及卢克索神庙发生针对游客的恐袭,但因为安全人员较为警惕,未造成游客伤亡。7月11日,位于开罗的意大利领馆门口再次遭汽车炸弹袭击,几名安全人员和路人无辜遭波及。恐怖组织对游客下手,是为了破坏埃及旅游业,打击正在“拼经济”的塞西政府。至于袭击外国领馆,则更像是要“抢头条”,在世界范围内扩大影响。出面“认领”意大利领馆恐怖袭击的是原名为“耶路撒冷支持者”的恐怖组织(有时译为“安萨尔教法团”等),2014年11月在向“伊斯兰国”宣誓效忠以后,改名叫“伊斯兰国西奈省”,是当前埃及最大的恐怖组织。
恐怖主义的新一轮抬头
埃及是一个长期受恐怖主义困扰的国家,例如在1997年卢克索神庙恐袭案中,一次就有60多名外国游客和本地人死在恐怖分子的乱枪之下。同时,现在“基地”组织的头号人物、本·拉登的“大脑”和继承人扎瓦希里曾是一名埃及医生,常年在埃及从事恐怖活动,后来才率众与本·拉登创立的“基地”组织合并,迁居至阿富汗—巴基斯坦一带。1997年,埃及最大的恐怖组织“伊斯兰集团”单方面宣布放弃暴力抗争,之后埃及的安全形势有所改善,直到以“耶路撒冷支持者”为代表的新生代恐怖组织抬头。
这轮抬头,一方面是源自埃及深厚恐怖主义传统的再次复兴,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2013年后埃及伊斯兰势力的激进化。2013年7月,埃及军方推翻了穆尔西的统治,并对穆兄会的抗议活动进行了强行清场。之后,穆兄会被埃及政府宣布为恐怖组织。两年来,埃及政府共逮捕了4万多人,其中包括穆兄会几乎所有骨干成员和积极分子(少数领导人逃至土耳其、卡塔尔等地)。随后,包括穆尔西在内的大量穆兄会成员都被判处死刑。
穆兄会是埃及伊斯兰势力中最大也是近年来相对温和的一股,尽管目前基本已被埃及政府打翻在地,但其在埃及经营近90年,根基之深、韧性之强不可低估。该组织新一代的年轻领导人中,已经出现了放弃和平参政、走暴力抗争道路的呼声。更重要的是,一些更为激进、极端的组织开始打着为穆兄会复仇的旗号发动恐袭。在穆兄会遭到镇压后,“耶路撒冷支持者”就曾表示要为穆尔西和一些穆斯林妇女被关押进行报复,而且的确将攻击重点从以色列目标转向了埃及军警。该组织在其根据地西奈半岛杀死了超过600名埃及军警,还将触角伸进了开罗,在2013年9月差点就炸死了时任内政部长穆罕默德·易卜拉欣。
值得注意的是,“耶路撒冷支持者”的报复行动得到了埃及一些伊斯兰势力的声援。今年5月30日,就在穆尔西被判处死刑后不久,150名伊斯兰学者和十个伊斯兰团体发表了一份公开声明,称因为法官支持滥杀无辜,因此对他们进行报复是合乎伊斯兰教法的。当法官、检察官的中立性遭到伊斯兰势力的普遍质疑、甚至成为激进势力的袭击对象时,埃及政府与伊斯兰势力的矛盾显然已经升级。这种升级,又几乎必然会成为未来恐怖活动的催化剂。
同时,埃及安全形势的恶化也有外因,例如其西面的邻国利比亚在2011年卡扎菲倒台之后形势日益恶化,不少“圣战者”和武器从利比亚流入埃及,使得埃及的恐怖组织实力更为壮大。此外,成百上千埃及人赴伊拉克、叙利亚“圣战”,未来可能回流,以及“耶路撒冷支持者”搭上了“伊斯兰国”,都将会使埃及的安全形势雪上加霜。
西奈成为恐怖主义活动的策源地
“耶路撒冷支持者”是目前埃及国内最大的恐怖组织,当它改名为“伊斯兰国西奈省”时,西奈半岛作为整个埃及的恐怖主义策源地的地位已呼之欲出。西奈半岛的恐怖主义威胁同样不是新现象。例如2005年7月,“统一圣战组织”在度假胜地沙姆沙伊赫发起连环爆炸,近70人因此丧生。西奈半岛成为“恐怖天堂”,有两个长期存在的原因:
第一,西奈独特的地理位置。西奈紧邻巴勒斯坦的加沙。2006年哈马斯控制了加沙,随即被以色列封锁。为了获取生活必需品和武器,哈马斯在加沙和西奈之间修通了大量地道,而向加沙走私就成了西奈最赚钱的生意。“耶路撒冷支持者”据称就是借此壮大的。该组织最高兵力可达12000人,还有包括迫击炮弹在内的重型武器,养这么多人和枪需要大量的金钱。这个组织在西奈并不需要像在开罗一样搞“暗杀”,而是经常明目张胆向埃及军警的检查站甚至分支机构发动攻击。此外,走私生意也改变了原先西奈半岛上的权力结构:靠走私兴起的新势力不再接受几个较大部落的制约,而这些部落在传统上都与埃及政府合作来维持地方治安。这样一来,在地广人稀、需要依靠部落进行统治的西奈,埃及政府的力量被削弱了。
第二,贝都因人对埃及政府的愤懑。贝都因人是过游牧生活的阿拉伯人,是西奈半岛居民的主体。然而,他们长期受埃及政府的忽略,甚至被指控倾向于以色列、有叛国嫌疑。数以万计的贝都因人没有户籍,不能上学或得到政府的公共服务,随着城市化的推进,地位日益边缘。许多贝都因人因此被极端主义吸引,像“耶路撒冷支持者”早期的成员基本都是贝都因人。
但是同样值得注意的是,西奈的恐情在“阿拉伯之春”后骤然恶化,也有两个明显的短期因素。首先,2012~2013年穆尔西执政期间,对哈马斯比较同情,这就影响了埃及与以色列在西奈安全方面的合作,无形中为恐怖组织提供了更大的活动空间。尽管塞西政府上台后,埃及已经在以色列的默许下,在西奈部署了重武器和正规军,突破了埃以和平协议的限制,但西奈恐情已有积重难返的势头。
其次,现在整个中东恐怖主义处在上升期,埃及很难独善其身。“耶路撒冷支持者”可以从“伊斯兰国”的思想、手法中汲取灵感,也能凭借西奈联通两大洲的优势,同时从西侧的利比亚和东部的黎凡特一带获得人员和武器支持。
埃及政府软硬兼施
为了应对国内恐情,塞西政府不可谓不努力,也祭出了软硬两手。在“软”的一方面,塞西上台后,屡屡公开呼吁要对伊斯兰教发起一场“宗教革命”,称不应该再死守千年以前的守旧教条,而是要让宗教与时代精神和正确的价值观相匹配,以应对极端主义的挑战。
这一思路无疑具有积极意义,也是在根源上应对恐怖主义的尝试,但问题在于“软办法”总是见效太慢。形势比人强的恐情很快让塞西政府决定还是“来硬的”:在西奈,为了建立反恐缓冲区,埃及政府自去年下半年起,着手将西奈-加沙边境多达7.5万的居民全部强行迁走,把他们的房屋全部炸毁。同时,政府在力推新反恐法,旨在加快对涉恐案件人员的审判乃至处决速度,维持对穆兄会成员和其他政治反对派的威压。但是,这反映的可能不是对法律的重视,而是一种急于报复的心态,正如塞西在巴拉卡特的葬礼上说的那样:“正义之手被法律捆住了,此时此刻,法庭不适用……法律不适用。”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埃及政府的立场只会日趋强硬,至于反恐的效果如何,可能最后还要看埃及整个政治过渡的进展(例如被一再推迟的议会选举的最终结果)以及整个中东的恐怖主义形势。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