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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连科:我是打开手电筒的盲人

2015-08-24蔡毅

晚报文萃 2015年2期
关键词:阎连科手电筒卡夫卡

蔡毅

2014年10月22日,捷克布拉格,卡夫卡文学奖组委会举行颁奖典礼,正式授予中国作家阎连科2014年卡夫卡奖,这是卡夫卡奖成立14年来首次将该奖授予中国作家。

捷克总统泽曼访问中国人民大学时,接受了该校赠送的礼物——捷克文版的阎连科小说。

对于卡夫卡奖,我们知道多少?

出生于捷克布拉格的卡夫卡,在其41年的生命旅程中留下了辉煌的文学遗产,现已成为捷克的骄傲。街头立着他的雕像,他的故居成了博物馆。2001年,捷克设立了以卡夫卡命名的国际文学奖,获奖者不受国籍限制,奖金1万美元。

据分析,卡夫卡文学奖设立于世界著名作家哈维尔担任捷克总统期间,体现了捷克政府推动捷克文学走向世界的愿望和雄心。其每年评选一次、每次基本上只评选一位作家的方式,也有意向诺贝尔文学奖看齐。更有趣的是,诺贝尔奖设立于1901年,卡夫卡奖设立于2001年,都是一个世纪的开始之年。

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原则是奖励具有理想主义倾向的作家,而卡夫卡文学奖颁给具有人文主义关怀的作家。该奖项颁给阎连科时的颁奖词上写道:“无论从文学还是经历,阎连科都实至名归。他有着犀利的讽刺和对现实的观察能力,最重要的是他拥有面对现实的勇气,这和卡夫卡的创作精神一样。”

有媒体根据卡夫卡奖得主弗雷德·耶利内克与英国剧作家哈罗德·品特后来获了诺贝尔文学奖,称这个奖是走向诺贝尔奖的阶梯。其实这只是一种臆想,一种不负责任的宣传。两个奖项的获奖者之间,看不出必然的关系。

也有学者认为,近年来,莫言、余华、阎连科的文学作品相继在国际上获奖,反映了国际文学界对汉语写作和中国作家的重视,有利于中国文学在世界领域的传播。这同样是一种没有意义的猜测,实际上,他们获奖只能说明他们个人的写作情况,与总体上的汉语写作和中国作家的写作情况,没有足够的联系。 对此,阎连科认为,不是一两个作家在国际上获奖,中国文学就走出去了。中国文学能不能真正走出去,要看这些作品能不能影响到国外的读者、能不能影响到不同语种人们的写作。

“卡夫卡没有得到什么奖,他的作品却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写作。”阎连科说,“扩大中国文学的影响力,还需要更多的作家认真低下头来写出自己的作品,其他的不要考虑太多。” 自称其作品是“神实主义”

有读者说,“在阅读阎连科的作品时,有一个词语是无法跳过的:神实主义。”

神实主义是阎连科提出来的。他出版了一本10万字的文论册子《发现小说》,提出他的神实主义理论。中国人民大学请他到该校文学院当教授,也举办了研讨会,研讨他的神实主义。

“神实主义疏远于通行的现实主义。”他在东吴讲堂演讲时说,“在日常生活与社会现实土壤上的想象、寓言、神话、传说、梦境、幻想、魔变、移植等等,都是神实主义通向真实和现实的手法与渠道。”

他的小说《炸裂志》可以看成这种理论的实践。这本书的封面上醒目地印着“阎连科最新长篇小说,一部神实主义力作”的字样。

全篇小说讲述了一个名叫“炸裂”的地方,从村到镇、到乡、到县、到市,最终变成超级大都市的故事。而主人公“孔明亮”像所有具有政治野心的领袖一样,神奇般地冲破世俗、传统、伦理,以及所有官场和人际规矩,最终传奇般地直达超级梦想。

书评人朱白认为,以《炸裂志》来说,最神乎其神的叙事方式,仍然没离开魔幻现实主义的技巧和模式,看不出阎连科发明的神实主义,“这不但有自封、自立山头般的荒谬,也显得过于急于求成和忘本。”

这种评价有些严苛,但说出了一个重要的东西,即阎连科说的,“作家认真低下头来写出自己的作品,其他的不要考虑太多”。

实际上,包括莫言、阎连科等一批80年代的知名作家,从马尔克斯学到了魔幻现实主义,而那些描述技巧很容易与描述内容结合起来,成为吸引人读下去的要素,此外并没有太多神奇之处。

在运用魔幻现实主义方面,阎连科的纯熟,超过了莫言那一批作家。更重要的是,在那一代知名作家中,差不多只有阎连科的写作担负起描述当下现实的重任。他曾经认为多数作家的写作倾向是“自愿放弃心灵对某种真实的探求,不去主动让灵魂抵达社会现实的最内部,抵达人的最真实的内心”,他还说到他自己的与众不同,“我像那个看见了皇帝没有穿衣的孩子,在阳光之下,我总是会发现大树的影子;在欢乐颂的戏剧中,我总是站在幕布的另一边。”

这可能是阎连科的独特意义。

比如他的小说《受活》,虚构了一个叫受活庄的地方,那是一个遗世独立、鲜为人知的村落,所有村民天生残疾,视健全者为另类,但是他们用“受活庄”里上百个聋、哑、盲、瘸的残疾人组成“绝术团”巡回演出赚来的钱,在附近的魂魄山上建起了一座“列宁纪念堂”,并要去遥远的俄罗斯把列宁的遗体买回来安放在中国大地上,这样一来,这个村落终于把自己融入现代人类进程。阎连科以冷峻与深刻,刻画了一个“政治人”痴情而迷乱的人生追求,描述了纷繁复杂的社会生活。

用承受苦难的力量,

来对抗人的苦难

在卡夫卡奖受奖仪式上,阎连科做了名为《上天和生活选定那个感受黑暗的人》的演讲,追忆了感受至深的许多中国故事。那些故事来自他的父辈、他的童年、他与大众一起经历的生活。

“于是,我也过早地懂得了黑暗,不仅是一种颜色,而且就是生活的本身。是中国人不可逃避的命运和承受命运的方法。”阎连科说,“而我,就在那一道幕布的后边,用承受黑暗,来对抗黑暗,如同用承受苦难的力量,来对抗人的苦难。”

这样的阎连科,无疑带着卡夫卡奖提倡的人文主义关怀的色彩。 他说:“而我,是那个命定感受黑暗的人。于是,我看到了当代的中国,它蓬勃而又扭曲,发展而又变异,腐败、荒谬,混乱、无序,每天所发生的事情,都超出人类的常情与常理。”也没人告诉那个作家,直至今天,百年来从未停止过的各种各样的革命和运动,在每个人的头顶,酝酿的是乌云、惊雷,甚至一道可能撕开乌云的闪电。

阎连科在那次演讲中,说了一个让许多人无法忽视的故事。村里有位活了70岁的盲人,每天太阳出来的时候,他都会面对东山,望着朝阳,默默自语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日光原来是黑色的——倒也好!”

那个故事里,那位盲人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有几个不同的手电筒,每走夜路都要拿着打开的手电筒。人们与他擦肩而过时,他还会用手电筒照着你前边的道路。为了感念那位盲人和他手里的灯光,在他死后入殓下葬的棺材里,几乎全部都是人们送的可以发光的手电筒。

这可能是阎连科虚构的故事。

但是,他说,从这位盲人的身上,我感悟到了一种写作——它愈是黑暗,也愈为光明;愈是寒凉,也愈为温暖。它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让人们躲避它的存在。而我和我的写作,就是那个在黑暗中打开手电筒的盲人,行走在黑暗之中。这样一来,人们就能看见黑暗的存在,就可以更加有效地躲开黑暗与苦难。

(夜雨摘自《青年商旅报》2014年1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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