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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树下的见证

2015-08-24

昆嵛 2015年4期
关键词:梧桐树哥哥姐姐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眨眼功夫,我们姊妹四人脸上就多了几道皱纹,添了不少白发。父亲走的时候,母亲哭天号地病倒了好多天。我问母亲,别人的父亲当官要风有风,要雨有雨,怎么我父亲当官清贫如洗?母亲拍着胸脯自豪地说:“你父亲留下了巨大财富,就是你们姊妹四人和一棵高大的梧桐树。”

是啊,经过这么多年,只有我家那棵梧桐树,仍然高大挺拔,焕发着青春,显示出无限的生命力。

我们姊妹四人出生在偏僻落后的小山村院下——蔡家庵,那里没有像样的公路,唯一传递信息的是家家户户的小广播。虽然穷,但景色宜人,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归功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1958年6月1日,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我家木棂窗户时,一个新的生命呱呱坠地。哥哥的到来无疑给我们家族带来了新的希望,带来了幸福的开端。就在同一天,父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棵梧桐树苗,有一尺长,小手指那么粗。美得晕头转向的父亲迫不及待地在院子西边挖了个小坑,浇点水,把苗栽进土里。父亲祈祷着自己的儿女像这棵小树苗那样,无论风吹雨打都能茁壮成长,成为国家的栋梁。

父亲是一位文质彬彬、才貌双全、老实巴交的教书匠,结婚那年刚二十出头。父亲姊妹七人,小姑在自然灾害那三年被活活饿死,小叔比哥哥大一岁。父亲母亲结婚时,奶奶给盖了三间茅草房,房内空荡荡的。分家时,只给了母亲半水桶玉米粒,一篓子地瓜干,连个烧火棍也没有,家里一贫如洗。

哥哥周岁那年,梧桐树长得比父亲还高,细心的母亲把哥哥放在树底下,用小刀刻个记号,看哥哥一年能长多高,直到十八个记号。至今梧桐树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有记号呢。父亲在哥哥周岁那年调到离家四十里路的张家圈小学当校长,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父亲每次回家都是披星戴月抄小路走,好几次都迷路了,半夜回家时衣衫褴褛,大拇脚趾露在鞋外,可怜兮兮的样子如同个要饭的。回家的第一件事情,父亲总要在水缸里舀半瓢水咕咚咕咚喝下去。母亲每次看到父亲这个样子,既心疼也无奈。

母亲常常背着哥哥上班,虽然累,但有哥哥的陪伴,就对生活充满了美好的追求和向往。那时的新中国和新生儿一样,没有站稳脚跟,一切都还在摸索和探测中,老天爷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三年自然灾害,使几亿中国人都处在水深火热当中。父亲微薄的工资,既要照顾奶奶,又要照顾老婆孩子。哥哥每天饿得嗷嗷哭。山上野菜、树皮被人们地毯式搜索了一遍又一遍。母亲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把梧桐树叶用开水烫一下,再用清水泡一天一夜就可以用盐拌着吃了。哥哥经常吃得干燥,排便困难,母亲就用手抠,疼得哥哥满地打滚,可怜兮兮。

哥哥比我大7岁,因为皮肤黑得流油,就像母亲烀的刚刚出锅的地瓜面粑粑,也像梧桐树皮,所以外号“大黑蔡子”。后来我们看了《水浒传》,因为哥哥力大如牛也叫他黑旋风。调皮捣蛋是男孩子的天性,从我记事起,若是小伙伴欺负我,哥哥瞪一眼,嗷一嗓子,小伙伴们吓得撒腿就跑。院子那棵梧桐树有一抱多粗,我经常抱着梧桐树转圈圈,捉迷藏。整个大树把院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只能从树叶的缝隙中看到几束刺眼的太阳光。

树上有一鸦鹊窝,只要有喜事,鸦鹊从早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有一次哥哥突发奇想,不知从哪弄来一个大长木条梯子,让我和姐姐在下面扶着,哥哥噌噌几下爬到鸦鹊窝旁,说妹妹你俩等着我抓鸦鹊蛋给你们吃。我仰头看见一条蛇伸长脖子,瞪视着一切,我和姐姐不约而同地喊,小心有大长虫,哥吓得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等下到地面上时,满头大汗,脸蜡黄蜡黄的,还尿了一裤裆。母亲下班回来得知后,拿起烧火棍,边打哥哥边说:“你傻啊,那喜鹊是咱家的报喜鸟,它能保佑你爹在外面工作顺心,事业有成,保佑你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保佑我们家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日子越来越红火,你们哪能抓喜鹊蛋呢!唉,你们什么时候能懂事呢?气死我啦!”哥哥龇着牙也不敢反抗,我和姐姐吓得哆哆嗦嗦,一言不敢发。为这事每年到6月6日,母亲在院子周围犄角旮旯处撒些“六六粉”嘴里念叨着“大虫虫,快点跑,吓着孩子天不饶”。此时此刻,我理解母亲的举动是为了保护孩子。有母亲,真好。

好了伤疤忘了疼,没过几天哥哥就领着我和姐姐去东大垛山抠土蜂窝。我和姐姐害怕不敢去,哥哥就开始磨嘴皮子了,那土蜂啊要是弄好了,能装一箩筐呢,把里面的蜂虫抠出来,香喷喷的,你俩呀从来就没吃这样的美味佳肴。哥哥说得我们直吞口水。

经不住哥哥的软硬兼施,姐姐终于点头了。于是我们全副武装,哥哥拿着一条长棍子在前头带路,我跟在姐姐后面,只看见左右两面比我们还高的杂草,经哥哥棍子一拨拢“刷”“刷”像波浪似的向两边倒去。好不容易到了东山顶上,放眼望去,山连着山,树挨着树,郁郁葱葱,翠绿一片,一块块整齐的梯田,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仿佛一幅幅不规则的国画,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两条小河像两条白色的绸缎,环绕着小庵,涓涓流淌,生生不息,袅袅炊烟笼罩着整个小庵,若隐若现,如海市蜃楼般美轮美奂。我第一次看到这美景,雀跃欢呼着我爱你小山村,回音在山谷回荡,像玉女弹钢琴,绵绵悠长。这时哥哥发现了新大陆,快看一只土蜂!于是三人蹑手蹑脚跟在土蜂后面。啊,土蜂窝,哥哥麻利地分着火把。哥哥第一个上,只要看哥哥的火把快灭了,姐姐上,再是我。不一会儿,只看黑压压的土蜂没头没脑像雨点一样打在我们身上,扑棱几下就掉到地上了。土蜂全军覆灭后,哥哥才开始扒土。啊!一层,二层,三层……好多啊,趁哥哥忙乱中,我赶紧丢一个嘴里,用舌头一抿就吞下去,嘴里留下一道道烟熏香甜的味道。哥哥啊了一声,不好,一个土蜂死里回生狠狠地蛰了哥哥一下,哥哥也顾不得收拾战利品,嘴里哼着小曲:土蜂土蜂不长眼,遇上强敌把窝端,明天要成盘中餐。我心里那个美呀,一蹦一跳跟在后面回到家。奇怪的是母亲没有打我们,只是看见哥哥一只眼肿得像小苹果似的,又好笑又不敢笑,那情景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转眼到了早春二月,我5岁了。二月二这天,母亲吩咐,今天你们三人去刨泥,把猪圈填满了,攒点肥,好动土种庄稼。二月天说暖和也特别寒冷,河里还结了一层薄冰,我和姐姐手上冻疮痒痒的没有痊愈。母命不可违,我们三人经过一个山坡,过着独木桥,那独木桥是用木板横在上面,一个人走都要小心谨慎,何况哥哥还要推个小车呢!那土冻得结结实实的,哥哥吃力地刨着,我和姐姐在后面用铁锨铲着,嘴里念叨着:二月二拔草棍,越拔越有劲。哥哥说:“装半车筐就行了,多了就推不动了。”哥哥推着,我和姐姐在前面拉着,我拉的绳要比姐姐短1米左右,拉的时候必须要小跑,不然小车就啃着脚后跟了。我心惊胆战跳过这独木桥,哥哥吆喝着:“快跑,冲过这个山坡。”由于我和姐姐力没有用在一块,哗啦,车翻了,哥哥气得瞪大了眼珠子,拿起车袢绳就朝姐姐和我身上打去,忽听“轰!哗啦!”一声,啊!东邻居贵大爷推着小车翻到了独木桥下。贵大爷呻吟着,身体蜷曲着,满脸是血。哥哥毫不犹豫地跳下河去,扒开小推车,把贵大爷扶起,于是我们三人用绳子齐心协力把贵大爷拖了上来。后来我问哥哥,你不害怕吗?为什么要救他?哥哥高兴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有些懵懵懂懂。哥哥虽然脾气暴,但心细着呢。有时看到我和姐姐饿得走路都摇摇晃晃时,哥哥赶紧跑到门前那条小河,网点小虾、小鱼改善家里的生活。说也怪,那时候煮小鱼、小虾没有油,味道特别鲜。或者爬上梧桐树摘一些梧桐种子用火烧烧来充饥,哥哥是我们的保护神,有哥哥真美。

不知不觉哥哥已经参加工作了,他用微薄的工资供姐姐念书,给我和姐姐买新衣服,我想等我长大了挣钱给哥哥花,这就是兄弟姊妹手足情深啊!

姐姐比我年长4岁,她是我们家的老黄牛。那时父亲调到外公社上班,哥哥住校,母亲既要在大队当会计,又要含辛茹苦地拉扯4个孩子过日子,还要起早贪黑管理自家地,真是累断了脊梁,压弯了腰。谁来帮一把呢,当然姐姐就要挑起重担了。

姐姐从小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在家看门时,东西绝不会丢的。东邻居家的贵爷爷和贵婆婆无儿无女,母亲可怜他们,经常借点咸盐、洋火之类的东西给他们。有时候婆婆拿个破瓢花言巧语地说:大侄儿媳妇,借点玉米面吧,等秋后下来新鲜玉米再还你。母亲明明知道她有借无还,但为了可怜她,还是借给她。贵婆婆她不领情,趁母亲不在家时,就贼头鼠脑地到我家东望西瞧。姐姐4岁时,有一次贵婆婆蹑手蹑脚地到我家问姐姐,她家有个老母鸡,在我家鸡窝里产下一枚鸡蛋,叫姐姐把盛鸡蛋的小筐拿给他看看,看哪枚鸡蛋是她家的。姐姐灵机一动,就喊:妈妈你怎么在茅厕还不出来呢?吓得贵婆婆头也不敢回,灰溜溜地疾步而去。

小时候,姊妹打架时有发生。我7岁那年夏天的一天,我和弟弟打架,我在炕上抓起一个子弹头(空的)正要向弟弟砸去,弟弟立马一跃身跳到了窗户外的猪窝盖(盖是一整块大石板做成的)上,那子弹头“啪”的一下击中了窗户上一块玻璃,打成了一个雪花似的小窟窿。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正赶上那天晚上下大雨,我们正进入梦乡时,轰隆轰隆咔嚓一个响雷,把我们都吓醒了,只看那闪电“唰”的一下一个火球从那窗户上的小窟窿钻进炕上,墙上的报纸“呼”就起火了。我、弟弟、母亲吓得蜷成一团,大呼小叫着,姐姐眼疾手快,拿着被子一捂,一会儿火灭了。正当我还吓得心怦怦直跳时,姐姐很快呼呼地睡着了,我暗暗佩服姐姐的机智勇敢。

哥哥上了初中,撩粪的事就落在姐姐和我两个幼小孩子的肩膀上了。记得8岁那年,星期天姐姐就跳在猪圈里撩粪了,姐姐首先把猪赶到猪窝里,拿些菜叶及草一类的东西给猪吃,然后把粪筐放在猪圈的墙外边,一锨一锨地吃力往外撩着。俗话说“狗急会跳墙”,其实猪急也会跳墙的。猪跳出来,我和姐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猪骗到猪圈里,每次都累得满头大汗。

一般粪筐装半筐,姐姐抬小头,我抬大头,沿着崎岖的山路,高一脚低一脚踉踉跄跄地,送到离家二里外的菜园里。半路上若是遇见会说话的,就会表扬一顿,遇见看笑话的,就会讽刺我俩,你看你们俩抬那么一口粪,你俩吃了也不够。我和姐姐委屈的泪水簌簌而下,泪水和汗水融合在一起,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啥滋味,就这样我俩像蚂蚁搬家,一圈粪从早搬到晚。

辛苦了一年的农民都盼着秋天的收获,而我和姐姐最打怵的就是秋天。秋天来临时,母亲就忙着帮四个队分地瓜,到各家各户晒地瓜干。那时代是大集体,我们是第二生产队的,我8岁那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小雨湿淋淋地下着,母亲急三火四地分完我们队的地瓜就到别的队去了。姐姐和我把分到的地瓜装到小推车上,我在前面拉,姐姐在后面推,从东山坡上推到五里外的西坡上的大石硼上晒(因为西山大石硼是我们二队的,等地瓜干干后,集体收藏存放)。由于路滑,我和姐姐劲没使到一块,一车地瓜连车带人翻到了深沟里。我俩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正好叔叔经过,把我俩救了出来。等我俩把地瓜推到大石硼再打成地瓜干时已经半夜了,大石硼空无一人,我和姐姐匆忙往家奔。母亲常说,走夜路时千万不要走最亮的地方,因为那是水。半路上经过大水库时,只看见明亮的水一闪一晃在动,心里就害怕,要是水怪跳出来怎么办呢?草比我俩还高,稍不留神,嗖的一下,也不知是野兔还是野鸡,从我俩脚下过,时不时听到猫头鹰那凄惨的哀鸣,吓得三魂丢二魂,顿时起一身鸡皮疙瘩,怎么回到家脑子一片空白。

每到秋天收拾完庄稼时,队上就放三四天工准备一年的烧草问题。父亲和哥哥负责割草,我和姐姐负责往家背草,母亲总唠叨父亲割得慢。父亲一会磨镰,一会解手,有时还带点小幽默说“磨镰割草,不耽误功夫”。母亲生气也没办法,那年代,搂草必须速战速决。因为我们与文登轧边,文登那边没有山,没有草,一马平川,他们只有到我们山上偷草,稍有怠慢,他们就如同一群野狼遇到一块肥肉,眨眼功夫就瓜分完毕,所以我们都是拼了命地三天两日搂完草。姐姐每次都是扛多的,我扛少的,有时姐姐先回家,在半路上迎接我。每当提起这些,姐姐总是说她长得矮,罗圈腿,都是扛草累的。是啊,在那个年代,穷人家的孩子哪有不干活的。

姐姐是一位脾气倔强有毅力和耐性的人。夏天晚上我们都在院子梧桐树下吃饭,吃完饭后不像别家的孩子打闹玩耍,随随便便,大人们南朝北国,二胡小曲,你吵我笑,听着心里着急,心思都飞了。我们姊妹借着月光,背小九九的,打算盘的,一点也不能闲着。有一次母亲教姐姐打算盘(因母亲是大队会计,打算盘总是左右开弓,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母亲的算盘水平)除法口诀,母亲教了几遍,姐姐就是不入门,母亲火了,拿起算盘向姐姐头上飞去,幸亏姐姐躲闪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吓得我大气不敢喘一下,只能默默地背着小九九,也不知对错。长大后姐姐经常扒数母亲,母亲总是一笑而过。

第二天母亲做饭时,水缸里一点水也没有,母亲急着做饭,就喊姐姐挑水,喊了几声,姐姐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挑着一对空铁桶木块似的站在那里,我想可能姐姐头天晚上生母亲的气了吧。母亲火冒三丈,拿起一根松树棒子,那棒子四周都是小树枝,朝姐姐劈头盖脸就打,姐姐稳如泰山没有躲,也没有哭,崭新的裤子被母亲打得一缕一缕的。吓得我哇哇直哭。姐姐的倔脾气来了,我看你能不能打死我。那顿饭谁也没吃。说起挑水,我腿肚子都往后转,因为那井深不见底,井口很小,四周长有青苔,稍不留神,不是水桶掉在井里,就是人滑倒了,弄不好就掉井里了,所以我至今都惧它三分。母亲后来虽然后悔了,也不能当着姐姐的面道歉。

姐姐初中时,学习抓得不紧,不是今天到这个村干活,就是明天到那个村干活,不过姐姐在忙中偷学。每到夏收、秋收时姐姐都会到公社广播站投稿,那时传递信息的是家家户户的小广播,每到听到广播里播放姐姐的稿时,我顾不得吃饭。姐姐体育非常棒,让我羡慕不已,姐姐最出手的是打乒乓球,得了好多奖,小指头受伤了,到现在那小指头还是弯曲的。打倒四人帮后,全国掀起以学为主的方针,姐姐发奋学习,高中一年,考上了公社重点中学,恢复考大学那年,姐姐没有考上,心灰意冷的姐姐想放弃考学,帮家里干点活,补贴日常开销。母亲猜透了姐姐的心思,没有拳脚相加,而是耐心劝导,母亲语重心长的话至今还在我脑海萦绕。“大女儿啊,你再复读一年吧,生活再苦,那是暂时的,穷不能穷一辈子。只要努力了,老天爷是不能饿死没有眼的野鸡的。咱们这个穷山旮旯,交通不发达,要想走出这座大山,考学是唯一的出路,那是决定你一生的命运啊!”母亲这番话激励着姐姐的每一根神经,姐姐不负众望,在1979年终于考上了莱阳医学院。

清晨,梧桐树上喜鹊窝,一群小喜鹊在窝周围嗷嗷待哺,喜鹊妈妈忙里忙外、飞来飞去哺育自己的孩子。母亲说今天我们家肯定有喜事,我从早盼到太阳快下山了。喂,小朋友,你知不知道这名字是谁家的?一看是“录取通知书”,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抽了过来,高高地举着通知书,手舞足蹈一蹦一跳地在小朋友周围转来转去。啊,姐姐的录取通知书!我大声喊着,快来看呀,姐姐考上大学了!那回声在蔡家庵上空回荡着,非常悦耳动听。第二天,我家那三间茅草屋,里三层,外三层,猪窝盖上,梧桐树上围得水泄不通。那笑声声声入耳,快来看看吧,穷山沟沟终于飞出金凤凰了。李家大姨吆喝着,同时礼品铺天盖地送来,有笔记本,有一斤桃酥,有一双鞋垫……我记得最贵重的礼物是父亲单位王大姨送的一对枕头巾,粉红色的上面是喜鹊登梅,可好看了。姐姐说不管送的什么东西,都是礼轻情意重。

姐姐开学的时候,母亲没有给姐姐准备新被,而是把我和姐姐盖的粗布被(那是母亲亲手织的)洗了洗,晚上母亲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缝补着,我想起了《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是母亲的最大能耐吧,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我出生在1965年早春二月的早上,那天晚上父亲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落在我家西边小河边的草垛上,于是就给我起名蔡凤。母亲说我出生时特能哭,哭得叫人心烦意乱,哥哥姐姐稍微一逗我,我就张着大嘴哭个不停,所以哥哥姐姐后来就给了我一个外号“波刺毛”。

姐姐说和我在一起,无缘无故你就张着嘴闭着眼哭,为这姐姐挨母亲揍无计其数。比方说,我和姐姐在一被窝睡,姐姐稍一翻身,我就哭说姐姐特意把被子拖去了,母亲就扭姐姐的大腿。有时姐姐在窗台点着煤油灯写作业,把光一挡,我就哭着喊着:“妈,姐姐又朝我头上放屁了。”母亲就打姐姐的屁股,没看见你妹妹在你后面吗?

母亲忙于工作,我出生后,没有大人看护,只是哥哥姐姐看着。母亲说有一天晚上回家,老远就听见我在家嗷嗷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家一看,哭笑不得,哥哥姐姐一人一旁,以为我饿了,就用肥皂喂我,满嘴满脸都看不清模样了。母亲无奈,一点点往外抠,唉,可怜的孩子。

我小时候天天围着哥哥姐姐屁股后面转,他们可能嫌弃我碍手碍脚的,经常做一些恶作剧。比方说,晚上跟他们出去,嫌我走得慢,黑灯瞎火的,就大声吓唬我,快跑啊,后面大老巴子追上了。吓得我拼了命地又跑又哭,以后我也用同样的方法吓唬弟弟。到如今我们也不知大老巴子究竟长什么样。

从我记事起,家里非常穷,可以形容成穷困潦倒的样子,我经常穿哥哥、姐姐换下的衣服,当然弟弟穿我换下的衣服,衣服都是母亲补丁加补丁、大改小来穿,夏天的凉鞋裂口了,就用铁钩子在锅底下烧红了粘好再穿。冬天的风从衣领、袖口嗖嗖窜进来,冻得浑身鸡皮疙瘩直打哆嗦,如果穿上秋衣、秋裤多好啊。有时我们姊妹四人手上冻疮都能看到骨头,天天晚上烧辣椒枝水烫。唉,难过的冬天,好过的夏天呀。

后来呢,父亲买了台缝纫机,母亲经常吩咐姐姐不许乱动缝纫机。姐姐趁母亲不在家时,就去摆弄缝纫机,母亲回来时,我就告状:“妈,姐姐今天把你的缝纫机弄坏了。”母亲就说等我打她,这时我就高兴地一蹦一跳出去玩了。有时告状,母亲不耐烦地说滚一边去。姐姐有时也会添油加醋地说我长嘴泡,波刺毛,我就自讨没趣地坐在梧桐树下,脸朝着喜鹊窝,希望今天喜鹊能叫,父亲回来时捎点好吃的,不给姐姐吃。

我没有赶上文化大革命,但文化大革命的尾巴还遗留在偏僻山村的每个角落里。我记事起,我奶奶家西面台下喜奶奶经常挨斗。

有一天晚上,全村在小操场上开批斗大会。操场西边有个高台子,我看到喜奶奶站在高台上的一条长凳上,头上戴了一顶高高的纸帽子,上面写着“反动派被打倒”,脖子上挂了大木头牌子,上面写着名字。还有些老头不知是谁,他们全低着头,当一个人喊着打倒反动派时,“唰”的一下,他们几个全被推到高台底下。我看到喜奶奶在地上躺着,呻吟着,嘴角还流着血。当我想跑去看时,母亲拉住了我的手。以后我问母亲,为什么要挨斗呢?母亲说:喜奶奶是骂毛主席的,以后在外面不许乱讲话的。回到家时,听到喜奶奶一家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心也在流血啊。后来我才知道,喜奶奶家是富农成分,其实喜奶奶家很穷,穷得上顿不接下顿,四个儿子,一个闺女,由于成分不好,大儿子没娶媳妇,二儿子娶了个瞎子,三儿子是换亲的,喜奶奶一家人都非常和蔼可亲,日子非常清贫,为什么划个富农呢?至今我也弄不明白。

人们常说: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逢年过节时孩子们都露出天真烂漫的笑脸。我就掰着手指头数,还剩几天过年。平时吃糠咽菜的日子只有过年才能过下口福,三十中午,我们全家人围在一张桌子边,母亲准备了一桌子好菜:猪头肉、猪肠子、鸡蛋汤、蘑菇饼、大饽饽……我们狼吞虎咽吃得不能动弹了。晚上吃饺子,母亲包了两样饺子,白面和黑面,母亲一人吃着黑面,母亲说黑面比白面好吃,那时小不知道把碗里的白面饺子给母亲几个。姐姐把饺子的肉捡给弟弟吃。到了初一,母亲就把过年的饽饽收起来,留着过十五、二月二吃。换上发糕,母亲说一年之计在于初一,初一吃发糕,预示着这一年呀日子像发糕一样,越来越发。那发糕是用黑面和玉米面做的,吃在嘴里黏黏的,嚼来嚼去成个团,怎么咽也咽不下去,吃了一会,胃里火烧火燎,那酸水就反上来,真不如吃地瓜干就野菜呢。

由于看护弟弟,8岁时母亲没让我上学,看着同龄人欢天喜地背着书包上学,我眼睁睁地看着,那种羡慕的心情无法用语言形容。盼呀盼,上了学。10岁那年母亲才让上学,这是人一生中新的起点,这个点决定着人的一生成功与失败。我背着母亲给我缝的新书包,那书包是用哥哥补丁加补丁的旧裤子改做的,本子是姐姐用完了正面剩下的反面,笔和橡皮擦子都是姐姐用过剩下半截的,这也比有的同学拿着石板强了百倍。新书包经常在同学面前引以自豪地晃来晃去,喜鹊也高兴地叫了一整天。

时间过得真快啊,小学五年级稀里糊涂地过完。我们村北山有一片果园。那是我们上初中的必经之路。从苹果刚谢花时,我们就瞅上了。尽管苹果还不熟,我们偷偷摘一裤布袋,吃上一整天。因为那时穷,没办法,只能偷吃苹果来充饥的。大队为了照顾残疾的舟叔叔,安排他去看果园。有一次放学回来时,我们几个同学就偷着摸进了果园,我刚摘了一书包,只看见一个手电筒老远就照了过来,嗷嗷一嗓子,吓得我腿肚子都打转转。“你们这群小家伙,无休无止的,不要脸了。今天我非逮住一个垫垫底,明天告诉你们校长一声。”

我也不知哪来了勇气,从1米多高的堤堰蹦到下一个堤堰,浑身是汗,狼狈不堪地逃回家里。母亲问怎么慌里慌张的?我诚惶诚恐没敢说什么,一书包的苹果一个也没剩,书也掉了好几本。第二天,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上学,害怕校长找我。一整天相安无事。晚上走到果园边,一筐筐苹果整齐地放在路边,我也不敢拿。回家后母亲把书给了我,说:“舟叔叔草鸡你们了,怕你们胡作非为,在路边放了几筐苹果给你们吃,以后呢,就不要到园里去摘了,怕刚打药。”我顿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想起了舟叔叔一瘸一拐的背影,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是啊,舟叔叔身体残疾,还为我们着想,多么伟大啊!同时,我也感激这片果园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的穿戴逐渐发生了变化。姐姐考上学那年新年时,父亲买了一双尼龙袜子(因为那年代都穿粗线袜子,脚底千层万层补着补丁),黑红方格的非常漂亮,深居大山的孩子从来没见过。父亲说姐姐长大了,买给姐姐的,我还小,等以后大了再买。但是争强好胜的我说什么也得要,为了这双袜子,大年三十我哭了一晚上,母亲就和父亲吵吵着,以后要买东西姊妹俩必须一样的。大年初一早晨,奇怪了,怎么那双袜子穿在我脚上。我美得在炕上翻了好几个跟斗,无论到谁家拜年就把袜子显摆一下。后来慢慢长大了,知道姐姐是让着我这个“波刺毛”的。唉,可恨自己不懂事,惹得家长生气。

我家梧桐树,枝叶茂盛,高大无比,在老远就能看到。春暖花开时,香气四溢,香满整个蔡家庵。我们姊妹三人天天手牵手围在树下,转圈圈,捉迷藏,快乐地成长。秋天收获树种子,充饥度日。

1970年阳春三月,梧桐树的枝条上,一批批嫩芽正在迫不及待地孕育着,喜鹊正在忙里忙外建造着自己的安乐窝,准备孕育下一代。次日清晨,母亲挺着个大肚子,吩咐姐姐领着我到门西小河边等着爸爸。我望穿双眼,左等右盼也看不到爸爸,这时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就哭着闹着回家找吃的。

姐姐那时好像懂许多事,扯着我衣服不让回家。我挣脱了姐姐的束缚,边跑边回头害怕姐姐追上。当我推门时,门反闩着,我扯着嗓子,边哭边扒门缝往里看,只看贵婆婆和奶奶忙里忙外,没多大功夫,奶奶把门打开。我听见婴儿的啼哭声,感到非常惊奇。奶奶说:“快到炕上看看,你爸爸刚从地里给你刨了个小弟弟。”我半信半疑到炕上一看,果然看到了小弟弟。我欣喜若狂,一蹦一跳来到院里。父亲在院子中间站着,美得合不拢嘴。喜鹊扑打着翅膀,翘着长尾巴,在梧桐树上不厌其烦地叽叽喳喳地叫着,那声音响亮清脆悦耳动听。在以后的生活中,每次和弟弟打架,就没好气地说反正你是地里刨出来的,现在想想多么幼稚啊!

弟弟小时候,顽皮可爱,一对小酒窝镶嵌在标致的小脸蛋上,一天到晚就会咧着嘴、露着地包天的小牙笑。那模样就像电影《闪闪的红星》中的潘冬子,后来我们就干脆称他“小潘冬子”。母亲忙于工作和农活,没工夫看护弟弟,就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我。弟弟头3岁时,都是由我稀里糊涂看护着。母亲头脚上班,我后脚到门楼上把门栓打开(那时街门没有锁,母亲只是把门栓挂上去的,因为那时小偷很少),背着弟弟出去玩,无论春夏秋冬,下雨下雪,估摸着母亲快下班时,再背着弟弟回家恢复原样。有时听到母亲的表扬声,我就沾沾自喜。到我上学时,弟弟就由喜奶奶看护,母亲一天挣8分的工钱,扣去4分给喜奶奶。那时母亲365天,从来不闲着,到年底还要给队上找钱,没办法把一年辛辛苦苦养的肥猪卖掉了,才能还上。唉,这穷日子熬到多时是个头呢?不敢想象啊!现在每到八月十五来临时,我就想起诗人苏轼的那首诗:“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默品其滋味,相思泪沾巾。”那年八月十五母亲和往年一样,把一个月饼放在盘子里,拿到院子对着月亮嘴里唠叨着:“八月十五月儿圆,西瓜月饼敬老天。”然后母亲把一个月饼切成4块,我们姊妹四个一人一块。这一年弟弟4岁,虽然小,但非常懂事。弟弟拿着这块月饼好像有什么心思,翻过来看看,覆过去看看,想吃又舍不得吃。我问弟弟为什么不吃?弟弟说:“姐,小声点,我不爱吃还是你吃吧,不过有个条件。”我盯着那块月饼,馋涎欲滴地说:“什么都行,什么都答应你。”“今天晚上牟平吕剧团到张皮村演《白蛇传》,我看咱庵好多人都往那走,咱俩也去看看吧。”我偷偷把父亲的大金鹿车推了出来,弟弟坐在车前大梁上,我们哼着小曲出发了。因为不熟悉路我们就跟在一群人后面,那时我刚学会了骑自行车,每到人多时,我老远就吆喝着“前面快闪开!”还好去的时候一路平安。到场时,只见人山人海,把整个戏台围得水泄不通。弟弟站在自行车车座上,也看不到,我们急得团团转。只是听到“咣彩彩彩”和一阵子喝彩鼓掌的声音,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就这样迷迷糊糊到了散场,我带着弟弟随着人群涌动着。回来下坡时,由于天黑看不清,再加上骑车技术不成熟,“闪开,闪开”,“哐”一声,车翻了,吓得我还没缓过神儿来,弟弟爬起来了,拖着我的胳膊喊“姐姐快起来”。我的心吓得怦怦直跳。我用手一摸弟弟的腿,一股粘糊糊的腥味。不好了,出血了。坚强的弟弟没有哭,安慰着我:“姐,没事,不就流点血吗?”自行车也不动了,后轱辘瘪了进去。我在前面赶着,弟弟在后面推着。弟弟边走边说:“姐,没事,妈妈要是打你,我顶着。”多亏四婶看见,帮着我俩,不然这蜿蜒崎岖的八里山路不知走到什么时间呢?这就叫吃一堑长一智吧。

日子虽然穷,但我们童心未泯。每次弟弟入睡前,我们三个就会挤眉弄眼,你胳肢胳肢我,我去挠挠你,然后大声嚷嚷,“妈,他俩欺负我。”母亲总说,去,滚一边去,大没大样,小没小样。这时弟弟精神头就来了,你疯我捣,好长时间不能入睡。母亲就用手拍着弟弟,嘴里念叨着:“大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弟弟就笑眯眯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我们也各自挤进自己的被窝里,享受着进入梦乡的夜晚。

金秋十月,是农民们最忙活的季节。有一天晌歪了,公社来了一位干部,怎么办呢?农民们都忙着秋收,没有工夫做饭。那时大队没有食堂,来了客人只能挨家挨户派饭了。由于母亲是大队会计,自然而然客人到我家吃饭的次数就多了。那干部戴着一副黑框大眼镜,个子不高,衣服虽然破旧了点,但干净整齐。母亲无论做什么事,都是要面子的。母亲急忙擀了两样面条,一种白面,一种黑面。一会儿工夫,母亲就盛了一大海碗白面条,面条底下埋了两个荷包蛋,面卤翻着黄灿灿的鸡蛋花,香气扑鼻,让人馋得垂涎三尺。按规矩家里来了客人,小孩是不让上炕的。因为母亲忙没工夫照看弟弟,弟弟坐在炕上的窗台上,眼巴巴地瞅着那位干部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哧溜哧溜”不加咀嚼把面条咽了下去。弟弟越看越馋,生怕那两个荷包蛋让他一个个吞下去,于是急中生智,“姐姐,快,我要屙屎。”“哦,纸在炕席底下。”弟弟一翻炕席,“噗”一股灰飞满了整个屋子。弟弟咳嗽了两声,“姐姐,快要屙出来了。”那个干部连鞋也顾不得穿,急忙跑到窗外的猪圈边,哗啦啦把刚才吃的面条全吐了出来。猪圈的大肥猪闻着香味,哼哼着,摇着尾巴,“吧嗒吧嗒”把刚才吐的面条舔得一干二净。那位干部悻悻而去。趁母亲送走干部之际,弟弟狼吞虎咽把两个荷包蛋吞下肚去,连碗里的菜汤也没剩下。我想,这下可糟了,弟弟要受皮肉之苦了。可母亲回来没有责怪弟弟,而是把弟弟一把搂在怀里,两行热泪簌簌而下。此情此景我终生难忘。唉!什么时候全家人才能喝上白面条呢?

在中国共产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中国人民克服了三年自然灾害,生活水平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俗话说得好,好事成双,这话一点不假。1975年,人们还沉浸在春节喜庆的气氛里,我们贫苦的山沟沟里又来了一件人们意想不到的喜事,那就是家家户户要安装电灯了。这天我和弟弟好奇地看着电工空来雾去,爬上爬下,一会儿工夫,我家电灯就安好了。晚上,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落下时,我就听到广播响了:各家各户请注意了,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晚我们村通电了。弟弟一个跟斗翻了过去,把电灯开关一拉,“啪”亮了。我们一家人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都围在灯底下好奇地仰着头,你一句我一语,彻夜无眠。母亲说:“还得感谢共产党啊,给我们带来了光明。”4月30日母亲中午下班回家,给我们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她说今天晚上公社要到咱村来放电影《闪闪的红星》。我们姊妹四人天还不黑就拿着小板凳早早到学校操场去占地盘,饭都不顾得吃。当放映员把一块白的镶有黑边的大布挂好时,弟弟好奇地转来转去地看着,用手摸着,那通红的幼稚的笑脸荡漾着灿烂的阳光。放映员大声吆喝着,躲开,开始啦。操场上顿时鸦雀无声,连针掉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我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大白布,随着序幕拉开,一首悦耳动听的歌曲响彻整个天空:红星闪闪,放光彩……跟着毛主席,跟着党……快看呀,电影里的潘冬子跟弟弟长得一模一样。机智勇敢的潘冬子勇斗胡汉三,引来大家一阵阵喝彩声;冬子妈妈为了救共产党,被敌人活活烧死,大家流下了伤心的眼泪;满山遍野的映山红,象征着那些先烈们的鲜血没有白流,也象征着祖国一定繁荣强大。看完电影回家后,我们一夜无眠,被电影的故事情节深深吸引了。

第二天清晨,我们就左一声、右一声地叫着弟弟潘冬子,惹得弟弟不耐其烦地用小手捂着耳朵。哥哥说:“我知道咱村哪有跟电影一模一样的映山红。”“快领我们去看看。”于是我们三人就跟着哥哥的屁股走。一路上荆棘丛生,走了很长时间,只听哥哥大声喊道,快看前面,那座大山有映山红!啊!老远望去,只见那山峰层峦叠嶂直插云霄,一块块巨石奇形怪状,老态龙钟倨傲山头。那一片片粉红色,在微风吹拂下,仿佛仙女舞动的彩绸,格外耀眼。那就是映山红。

我们望峰止步,哥哥说他知道一条小路可以采到映山红。我和姐姐迫不及待催促哥哥快走。闻着花香,跟着蜜蜂。找到了!找到了!我们雀跃欢呼着。摘着这朵,看着另一朵,头上戴着,口袋装着,真想全部拿回家去。我们四个完全陶醉在花的海洋了,这时,弟弟突发奇想,咱们也演《闪闪的红星》吧。哥哥扮演胡汉三,姐姐扮演潘冬子妈,弟弟扮演潘冬子,我捧着一大把映山红当观众。弟弟脱掉上衣,把袖口绑紧装着两袖子沙土当咸盐,正当冬子妈严厉地审判着胡汉三时,狡猾的胡汉三面目狰狞着,一股傲气高高在上。冬子一生气,把两袖口沙全扬了出去,撒腿就跑。哥哥姐姐和我眼睛眯着缝,边拍打着沙土边去撵弟弟,弟弟左拐右转不见踪影了。我们三个回家怕挨揍,就顺路拔些猪草回家。看见母亲在猪圈里往外撩粪,我们蹑手蹑脚,只听见母亲喊:“站住,干什么去了?叫你们把粪撩出去,你们一点也没动。”哥哥急忙说:“我们去拔猪草了。”哥哥姐姐互递着眼色赶紧抬粪。我回家一看弟弟躺在炕上装睡,连鞋都没来得及脱。

说实在的,念书的时候老是盼着放暑假。那时放暑假不像现在有40多天,顶多三个星期。每天天蒙蒙亮时,我就和弟弟一人一个小铁桶,一把破剪刀,到东山去剪松狗子蛹(就是松树上长的毛毛虫变成的蛹)。因为那蛹皮带有黑毛,早晨有露水,那毛不容易落下来,太阳出来时,黑毛就会变干而落下,不小心落在身上,奇痒难忍,比波刺毛扎的还难受。所以太阳出来时,我们就回家了。有一次,弟弟招呼我:“姐,快来,你看这高树上这么多蛹,那么多人都没看见,真笨。”我就找了个带钩的木棍,我勾着让弟弟剪。我刚勾到树头,那蜂子嗡的一下,像炸开了锅似的,劈头盖脑地向我们袭来。我俩边扑打边跑,弟弟慌乱中被石头绊倒了,滚了好几个滚。我赶紧跑过去扶起弟弟,还好,只是皮肉伤。即便是这样,弟弟也不哭。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弟弟从来就不哭。而我呢,也没有逃脱蜂子的穷追恶扑,左眼皮子被蜂子狠狠蛰了一口,肿得像小面包似的,痛得我眼泪流了好几天,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了七八天才好。提起松狗子蛹,在那时的生活条件下,可谓是上等美味佳肴了。每次剪回来的蛹,母亲一手拿双筷子,一手拿把剪刀小心翼翼地顺着蛹皮纹路剪开,然后到大河里用葫芦叶洗几遍,那黑毛自然而然地粘在葫芦叶上了。母亲就用松狗子蛹包一锅黑面葫芦菜角或是下地瓜面面条,那美味,无与伦比,吃了这顿还想下顿呢。不过美物不可多用,吃多了嗓子会发痒的。假期里我们根本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不是去翻地瓜蔓,就是去拔玉米地的草。我最草鸡拔玉米地的草了。虽然草鸡,但也有无限的乐趣。拔玉米地的草要有窍门,不然那玉米叶子像小锯齿似的,拉到胳膊或脖子上,被中午的毒太阳一晒,咸咸的汗水流进一道道细细的伤口上,火辣辣的像针尖刺的一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通常是在玉米地头上猫着腰钻进一埂两行的玉米地中间拔草,弟弟在后面跟着,拿着一根我们土话叫毛头草串蚂蚱(那草头像小老鼠一样毛茸茸的,穿蚂蚱不会掉的),再把拔的草收拾出去,把马齿苋和苦菜之类的草单独放在篓子里,给猪和鸡吃。至于蚂蚱我们一般要个儿大的,比如大油蚂蚱之类的。拔一上午草,基本上能串一大串蚂蚱。渴了时,我和弟弟就捡棵没有长玉米穗的又粗节骨又长的玉米秸,我弓起膝盖,拿起玉米秸朝膝盖上猛一磕,“咔”,玉米秸就分成两截,然后我和弟弟用牙齿把玉米秸皮一块一块啃去,津津有味地吸着玉米秸的汁,像喝蜂蜜汁,又甜又解渴呀!有时也得小心,万一身体撞击玉米棵,玉米绒花就会簌簌而下,落到皮肤上,刺刺痒痒的。所以拔玉米地草虽然是件苦差事,但是苦中作乐,乐中有趣。我和弟弟拿着战利品回家,等母亲做完饭,灶里剩下的余烬,把一整串蚂蚱放在余火上,四周用烧火棍拨拢点余火盖好。弟弟撅着小屁股,头靠近灶口,不时用嘴朝锅灶吹吹气,吹一口,弟弟就用小手揉着飞到眼睛里的草木灰,吹起来的草木灰把弟弟弄得灰头土脸的。为了吃上美味的蚂蚱,这些都是小事。一会儿工夫,整个小屋散发出喷香的烧烤味。这味道,让人馋诞欲滴。弟弟小心翼翼地用烧火棍把烧好的蚂蚱拨拢出来,吹吹上面的草灰,捏捏这个,数数那个,怎么也不舍得分给我吃。我也猜出弟弟心思,只能连唬带咋呼,不要数了,一家一半。我们互视对方黑乎乎的小嘴,像长了胡子般,相视一笑,回味无穷,脸上挂满了无与伦比的欢乐。

中国有句俗话: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们生长在大山的穷孩子虽然吃不上海鲜,但也能吃上山珍了。这就是我们的幸福生活,也是我们记忆中难忘的真情。

从我记事起,母亲对我们非常严厉,我稍微做错了事或偷人家水果吃时,母亲就会烧火棍伺候。所以我们姊妹四人非常惧怕母亲。

父亲倒是一位平易近人的慈父,从来就没有打我们,无论我们怎么吵,怎么调皮捣蛋,父亲总会面带微笑地说:“小孩子嘛,只要不惹大祸,就尽情地玩吧,这是小孩子的天性。”

随着我们年龄的增大,我家那棵梧桐树也愈长愈挺拔,枝繁叶茂,绿油油的铺天盖地,花开花落,年年增多,香气四溢,使人心旷神怡,果实累累,伸手可及。镶嵌在树杈上的喜鹊窝年年扩建,别具一格,给小院增添了空中美景,吸引着来来往往人们的眼球。那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声声入耳,使人百听不厌,绵延悠长。是它们叫醒我们,迎接美好的明天。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大约三四岁夏天的一个下午,母亲从大队回家的路上,步履蹒跚着,脸色苍白地走几步就坐在路边石头上歇一会儿,时不时恶心几口,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好像生了病。而我呢,跟在母亲的屁股后面,被火辣辣的毒太阳烤得无处可躲,被心烦意乱的知了吵着,也是懒洋洋地挪动着脚步,真想找个凉快的树底下好好睡上一觉。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母亲刚流完产自己走回家,恨自己当初不懂事,现在想想母亲多么伟大啊。

随着社会的发展,中国人口密度也大幅增多,由于那时科技落后,没有计划生育,妇女随便生,多的能生10多个。弟弟3岁那年村里要求计划生育,像母亲这个年龄的人必须结扎。秋天的一天,眼看着太阳快要下山了,奶奶踱着小脚,匆匆来到我家。“快烧点开水,你爹领着你妈妈结扎,一会儿就要来家了。”“你怎么知道?”“你没听喜鹊叫了一整天吗?”“哦。”我恍然大悟,这时弟弟高兴地拿个小板凳一蹦一跳到门口坐着等着。果然不出奶奶所料,父亲搀扶着母亲,小心翼翼地扶到炕上。第二天,父亲就忙着上班了。母亲挂念着自留地的庄稼,拐着篓子上山了。回来时看到母亲手捂着肚子,苍白的脸上满头大汗。母亲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豆大的汗珠像雨点一样往下掉,打湿了衣襟。母亲强忍疼痛,掀开衣服一看,不得了,那血水和脓水混合在一起,顺着刀口往外渗。可怜的母亲,此时此刻,我的泪水簌簌而下。那时已懂事的我,赶紧给母亲上了热敷,以减轻母亲的痛苦。是啊,这结扎给亿万妇女带来了多大的痛苦啊。

随着改革开发,中国大地上兴起了包干到户。有人欢喜有人愁。我们这个小山村积极响应了党的政策。我们家分了三亩地。由于父亲和哥哥在外上班,千斤重担压在母亲身上,母亲愁得几宿睡不着觉。为了我们姊妹四人,母亲没有吓倒。母亲说:只要有一分能耐也不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吃大饽饽,而自己家的孩子吃糠咽菜。秋收季节,是母亲这份毅力,让我家的庄稼压弯了枝头。别人总是在地头上投来羡慕的目光。

实行包干到户后,中国人民的生活水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单干的第一个八月十五,母亲拿出来一斤月饼,我们姊妹四人把桌子拿到梧桐树底下,母亲大方地分给我们一人一个。母亲说:“好日子开头啦,这是今天有个卖月饼的到咱村,我用麦子换的,还换了些大米呢。”于是我们欣赏着月亮,数着星星,等着父亲回来团圆。

哥哥说那月亮上有玉兔,姐姐说那月亮上有嫦娥。快看,嫦娥追玉兔呢,肯定玉兔会变成翩翩的公子,成就美好的姻缘,铸成甜蜜的佳话。我看呢,月亮上有亭台楼阁,还有那神话般的仙境。弟弟则说:“好像有棵大树,树底下有神狗,正在看护着家园。”正在我们议论纷纷时,听见“吱呀,吱呀,吱呀”父亲那破金鹿自行车发出来的声音。只看父亲脖子上围着一条毛巾,不停地擦汗,车后座上还有个白色的塑料袋。“快把袋子解下来。”哥哥打开一看:“爹,怎么买了这么多白糖呀?”父亲说:“那是尿素,庄稼化肥,我今天管那片地呀,有个生产队剩下来的。”母亲用诧异的眼光问:“多少钱?”父亲说:“反正谁也没看见,也不用入库,拿点试试好不好用?”母亲忙说:“孩子他爹,你当官呀,是老百姓推荐的,要让老百姓信任咱们,不要被那点蝇头小利所迷惑,旁门左道偷鸡摸狗的事不要做了。你要两袖清风才对得起百姓,对得起党的培养。再说呢,咱家养的肥猪,只要我勤快点,多攒点肥,那肥环保养分还足,你看咱那庄稼收获不也挺好的吗?你快点吃饭,吃完饭再把化肥送回去吧。”父亲踏着皎洁的月光,慢慢消失在夜色里。我望着父亲高大而苍老的后影,心里暗暗佩服着。那自行车发出“吱呀吱呀”悦耳的声音,在皎洁的月光里是那么清脆。我们同时发现,今天的夜晚,天空一点云彩都没有,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月亮又大又圆,它把美丽的光辉洒满了我们家的小院,同样也照亮中国大地的每一个角落里。这不禁使我想起了那首美妙动听的歌:“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动物都有这份孝心,何况我们呢?父亲在外公社上班,基本上是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姊妹四人拉扯成人。“父母比天大,百善孝为先”,母亲的所作所为让我们懂得了怎么待人接物。尊重长辈,爱护晚辈,无论遇到多大困难,都能勇往直前。我们姊妹四人决心,一定要回报父母的恩情。

1986年春天的一个早晨,天刚刚亮,梧桐树上的喜鹊成群结队叫个不停。母亲说今天又有喜事了。中午时分,父亲找了个车,满脸笑容,告诉母亲:“老婆子,收拾收拾东西,到城里住吧。”天大的好消息不胫而走,亲朋好友都来鼓掌相送。母亲望着他们,泪眼婆娑,好似有千言万语,那手高高地举在半空,好长时间也没放下。

父亲退休那年,就要享受天伦之乐时,天有不测风云,平时连头痛感冒都没有的父亲突遭一场大病,堂堂八尺身躯的父亲就这样躺下,一躺就是二十年。母亲不离不弃,拖着浑身是病的身体,日夜给父亲接尿、端屎。即便是这样也没有留住父亲的生命。父亲走的那天,母亲哭得死去活来,病倒了好多天。为了缓解母亲的悲伤,我们回了趟老家。望着那多年无人修葺的老屋,屋顶长满了杂草,愈发显得沧桑;望着那高大挺拔的梧桐树,果实累累压弯了枝头,树下儿时顽皮嬉闹的画面历历在目,我触景生情。我们姊妹四人相拥在母亲的怀抱,泪水滚滚而下。喜鹊依旧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是啊,这棵梧桐树见证了一切,见证了那些逝去的悠远的时光,父母是我们幸福的源泉,我们是父母最大的财富。

蔡风,女,1965年3月出生,牟平区莒格庄镇院下村人。1985年牟平二中毕业,1986-1992年于牟平丝绸厂工作,1992年下岗至今,自主创业,开展洗车及汽车装饰业务,业余写作。《母爱鼓励我们一路前行》获《昆嵛》女作者散文大赛三等奖,现已发表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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