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电影发展中的数字化生存思考
2015-08-23薛岩
○文/薛岩
台湾电影发展中的数字化生存思考
○文/薛岩
台湾著名影评人闻天祥,平均每年看600部电影。他从中不仅看见了台湾电影的起伏,也看见在科技影响下电影拍摄从底片胶卷到数字DCP(Digital Cinema Package,即数字电影拷贝)、影评从报纸杂志到网络、策展挑片从录影带到DVD、观众从大银幕电影到小银幕手机的巨大变化。在他看来,数字科技正在快速入侵传统技术的所有领地,网络的影响力深入各个产业,电影也不例外。
面对这场变革,以传统电影制作方式打基础、用数字化技术开拓电影新表达的台湾年轻导演林书宇、郑有杰有自己的体会,也有自己的结论。数字化开启了台湾电影人关于电影未来的狂想,也引发了他们关于电影最初的思考:原点在哪里,在每个电影人心里。
数字时代电影的前进与永恒
“科技是诱使观众相信电影为真的工具。过去曾有‘侏罗记障碍’,意思是在电影《侏罗纪公园》出现之后,那些大型机关道具终于能让观众在观看电影时把内容当真,不再因为不相信而失笑从电影营造的氛围中跳出来。”闻天祥认为,如果要造成幻觉才能让观众进入电影故事的核心,那么科技对电影就意义重大。然而,如果只注重运用科技仿真带来的震撼,就会错失电影的本质,要根据故事的特性选择合适的技术来呈现,“单纯为了技术而做的电影不会长久”,科技只是辅助电影叙事的工具。
科技带来的快速变化,让长年担任影展策展人的闻天祥深有感触。过去影展播放的多是35mm的胶卷拷贝,2011年他在加拿大多伦多看影展时,发现近一半的电影会打上“Christie”的字样。“我当时想,这家公司好厉害,怎么拍这么多片!”后来才发现Christie其实是做数字DCP的公司科视。
工业技术的变化还带来了商业经营方向的变化。好莱坞的电影公司发函给台湾各电影公司,表示不再制作胶卷拷贝,如今大部分的影院已经没有35mm胶卷放映机,只有影展才能看到少数没有转成数字版本的胶卷电影。相比胶卷电影,数字化的电影体积更小、放映更简单,而且不受放映员技术的影响。闻天祥回忆,刚开始做影展时,电影公司寄录像带来挑片;到2004年影展时,寄来的影片多是DVD,里面没有电影正片,辅助材料也一起放在DVD上,有的甚至只发来影片的链接,为防盗采用帐户密码限制观赏时间,错过就无法看到。现在,大多数影展设有录像放映间(Video Room),里面的电脑放有所有可供策展人挑选的影片,策展人看了哪几部影片、看了多长时间,都会留下记录供片商参考。
影评人的世界,同样随着网络发生了量变和质变。过去因为报纸杂志篇幅有限,能发表的作家不多,现在无论是Facebook 还是Twitter上,都有大量的影评,全面进入了“人人都是影评人”的时代。在影展的试映会上,有的影评人会即时在网络社交媒体上更新电影心得,在很短的时间内带动讨论的风向。“以前是看完电影慢慢琢磨写出一篇影评,这次写《刺客聂隐娘》,是看完就写、写完立刻上传网络媒体就刊登了”,闻天祥也采用最新的方式写影评。
虽然数字电影的前景一片看好,但底片仍是许多导演难以割舍的理想。“底片胶卷能表现更多暗部的层次”,闻天祥说。但他也相信“人会因为工具而改变创作方式,但作品内容的价值还很重要,数字化的出现不是对立,而是带来更多可能性,作品的好是永远不变的。”
电影《刺客聂隐娘》剧照
数字科技为电影内容服务
台北市西门町早期以电影院为最主要的商业活动
数字技术让人眼花缭乱,电影观众对此充满期待,电影导演也以此创新不断。和闻天祥一样,大部分人都认同一点:数字技术是为电影内容服务的工具,其中包括台湾两位倍受瞩目的新生代导演林书宇、郑有杰。20多岁时,他们用传统胶片创作电影,在传统拍摄电影方面打下坚实的基础,并在一次次面对底片的“剪”与“接”中,产生了对电影作为“手工业”的深深敬意。而后,他们坦然面对数字化带来的全新改变,将传统与现代在自己的理解中融合,坚守科技为电影内容服务的宗旨。
“故事还是故事,人还是人,我没有想要拿过去的东西去模拟旧的,但过去的养分是我的优势。以前用底片拍摄很贵,你会非常小心你在拍什么。现在没有了物以稀为贵的东西,什么都变得方便、廉价,你还够不够尊重?你随便拍、随便用的东西,它里面就有一种随便。我有传统(胶片摄影)的训练,所以我会非常尊重每个画面、影像,不会去随便浪费,一直乱拍,还会消耗演员。我拍《星空》时,每一个奇幻画面的背后都是角色的情感,像火车开进星空,它不只是炫技的画面,它是角色的心情,它背后有很浓的情感,这些所谓的特效是让观众更加认识这个角色,也更认同这个角色。《阿凡达》没有故事,也不会这么受欢迎。今年的《蚁人》技术很厉害,但没有背后的人物故事,同样不会受到欢迎,那些炫技的东西,只是观影上面的刺激,3~5分钟就会麻痹,我们最后想看的还是故事,还是人物,他们在经历什么,我们是否感同身受”,这是林书宇对数字化时代电影创作的思考。
“拍《一年之初》时,我也用了一些3D动画,因为我想表达这样的东西,所以使用。10年前这是一个蛮花钱的事情,但感动人的永远都是故事,是那个无以名状的东西在感动人,而不是看到的声光效果。我不是在否定这些技术,而是它只是辅助你想表达的内容,有些声光效果很强的电影看了很刺激,会流泪会跟着紧张,但看了还是没感觉,最重要的还是抓住观众情绪的部分。不管是什么时代,这个世界会有星球大战,也会有清清淡淡的人的故事,没有谁好谁坏,就像你要吃牛肉面还是阳春面,你总不可能永远吃牛肉面。”同为台湾年轻一代导演的代表,郑有杰的观点和林书宇一样、也和大多数人一样。
林书宇执导的电影《星空》
数字化开启台湾电影人的狂想、思考
从开始拍电影,就一直期待一种科技,能把传输线接上12对神经,直接解读脑波、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甚至脑中想到的画面与声音,通过这种方式把它们如实地记录下来。到那时候,无需通过摄影机,也不再受天气、资金、市场喜好、明星档期、场景条件、人员技术等数不清的因素牵制,将如同下载一部影片一样,轻松地把电影从大脑中输出。
“我这样想实在是贪得无厌,因为我踏入电影这一行时,正好是DV(Divital Video,数字影像)开始普及的年代。我借来一台Sony刚出的MiniDV摄影机,大小仅一个手掌,装在背包里可以拍人于无形。我用这台DV拍了第一个短片,短片里没有任何演员,主题是我每日上班路线旁的各种空屋。我用486电脑里的软件剪辑,再用AV线接到VHS录像机录成录像带,寄到影展参加比赛,于是很多人看到了这部短片,我因此有了更多的拍片机会。6年后,我拍了我的第一部电影长片。”
数字化让胶片电影退出历史舞台
DV拍电影,将以往大家认知的电影重新定义,银幕上出现的视角变得贴近生活,看世界的眼光变得新鲜,那是新科技带来的新电影、新世界。观众们总在寻求让他们着迷的“眼光”。这十几年来,科技持续的发展,让电影世界变化得更快,互联网改变了人们接触世界的方式,也让电影的生产更极端化。一方面,电影院里的好莱坞大片为了与网络时代的各种娱乐形式竞争,耗费更多资本创造视觉奇迹,大众喜爱的电影类型向更直接的感官刺激方向发展;在商业逻辑下,没有知识限制的综艺节目、演唱会现场都可以进入电影院变成电影。另一方面,DV被淘汰,人手一台的智能手机已经可以完成从拍摄、剪辑到上传网络面对观众的全过程,各类视频网站每天都在推出一夕成名的新人。拍电影变得更容易,看电影变得更简单,电影不一定要在电影院里放,在电影院里放的却不一定是电影。那么电影又到了重新定义的时候吗?
郑有杰执导电影《一年之初》
侯孝贤导演的《刺客聂隐娘》用传统35mm胶片拍摄,耗资9千万元人民币,动用了两岸及日本工作人员合作完成。影片在法国影展放映时,银幕上自然真实的唐朝世界,让那些最爱电影、对电影最挑剔的人目眩神迷。在这个电影边界模糊、电影存在的价值备受挑战的时代,这部电影重新提醒了人们电影能够带来的独特感受:创造一个充满细节、极度逼近真实的时空,让人沉浸其中并获得启发。不论是胶片、存储卡、35mm摄影机、手机,还是纪录片、剧情片,创造世界观的原点永远是创作者的“眼光”。侯孝贤的“眼光”便是《刺客聂隐娘》最核心的价值。这份价值来自于最古典的培养方式:阅读、思考、写作,是用生命累积出来的对世事人情的深刻感觉与表达。
“我想一定会有那么一天,能够从脑中直接输出电影,只是科技可以让你的脑中世界更容易传达,却无法给你一个耐人寻味的‘眼光’。也许电影的终极价值无关乎如何产生、如何观赏,而在于对“深刻理解真实”的信仰。那些最独特美丽的诠释世界的‘眼光’,便是电影存在的根基,如何锻炼出属于自己的‘眼光’,是每个电影人一生的课题,这也是我们询问电影未来时,放在心里的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