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时期张闻天的调查研究经历探析
2015-08-20王彩红
王彩红
[摘要]延安时期, 为响应党中央毛泽东1941年所作的《农村调查》报告引起的大兴调查研究之风的号召,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的张闻天于1942年1月至1943年3月,在陕北、晋西北23个村镇,进行了为期一年零两个月的调查研究。此次调查,收获巨大,成果丰硕,不仅丰富和发展了毛泽东关于农村阶级分析的思想,而且为党的相关政策提供了事实依据和理论借鉴。
[关键词]延安时期;张闻天;调查研究
延安时期, 为了响应党中央毛泽东1941年所作的《农村调查》引起的大兴调查研究之风的号召,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的张闻天于1942年1月至1943年3月,在陕北、晋西北23个村镇,进行了为期一年零两个月的调查研究,史称“晋陕调查”。张闻天的这次调查研究经历,收获巨大,成果丰硕,不仅为党中央制定各项农村工作方针政策提供了依据,而且对其个人思想转变产生了深刻而重大的影响,同时对于新中国成立后社会主义经济、政治等各方面建设都奠定了一定的理论实践研究基础。
一、调查研究的背景
1941年8月1日,党中央向全党发布了《中共中央关于调查研究的决定》和《中共中央关于实施调查研究的决定》两个文件之后,延安兴起了调查研究之风,作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书记处书记,宣传部长的张闻天根据自身早期犯过 的“左”倾教条主义错误,主动要求到农村去“补课”,进行一次深入基层的调查研究,以实际行动来弥补错误,改造自己的思想。在获得中央批准后,他便立即抽调干部,组建“延安农村工作调查团”,深入陕北、晋西北开展了为期一年多的调查研究。
从客观方面来讲,这次调查研究与当时的延安整风运动紧密相关。1935年的遵义会议和1938年的六届六中全会虽然批判和纠正了土地革命战争后期和抗战初期的“左”右倾错误,但是还没有在全党范围内对党在这一时期的历史经验进行总结,因此也就不可能从思想上高度清算“左”右倾错误的根源。特别是到1941年前后,中共中央发觉“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的战略任务依然没有取得预期的成效,教条主义顽症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清除: “粗枝大叶,不求甚解,自以为是,主观主义,形式主义的作风,仍然在党内严重的存在着。”党内存在着不注重研究现状、“闭塞眼睛捉麻雀”,不注重研究历史、“言必称希腊”,“为了单纯的学习”、不注重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应用的“极坏的作风”。为彻底纠正两条路线的错误,端正广大党员干部的思想作风,实现军事上、组织上、政治上尤其是思想上的团结统一,党中央提出要在全党上下发动一场伟大的马克思主义思想教育运动,即延安整风运动。张闻天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参加了延安整风运动,他说,九月政治局会议后,“为了不阻碍毛主席整风方针的贯彻,同时为了使自己多多少少同实际接触一番,所以决心出发,考察一时期”,“我好好的做调查研究工作,实际接触群众,也就等于整风了。”[1]
从主观方面来讲,与张闻天本人早期犯过“左”倾教条主义错误相关。1941年9月10日至10月22日,中共中央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检讨了党的历史上特别是土地革命战争后期的政治路线问题。在会议上,他明确表示:“毛主席的报告,对党的路线的彻底转变有极大的意义。”他认为,土地革命后期的路线是错误的,“思想上是主观主义与教条主义,不研究历史与具体现实情况。”因此,要坚决“反对主观主义,要作彻底的清算”。毛泽东在10月会议开始时作了重要报告,明确提出反对主观主义和宗派主义。张闻天听了毛泽东的报告之后,当即表示拥护,主张“要大力动员用马列主义理论来解决中国革命的实际问题”,他在认真反思之后提出:“过去国际把我们一批没有做过实际工作的干部提到中央机关来,是一个很大的损失。过去没有做实际工作,缺乏实际经验,现在要补课。”[2]9月29日,张闻天再次发言,同意毛泽东对中央苏区后期的估计,确认“当时路线是错误的”,再一次诚心诚意地检讨错误,表示:“我是主要负责者之一,应当承认错误。特别在宣传错误政策上我应负更多的责任。[3]据此,他决心到农村去考察,以实际行动响应中央的号召,很快,他的请求得到了中央批准,于是他立即抽调干部,组织团队,深入陕北、晋西北农村,开展调查研究。
二、调查研究的经过
首先,神府调查(1942年2月18日一4月12日):张闻天认为,调查研究是为了熟悉群众,检查党的政策法令。“要真正达到这个目的,必须深入到自然村。” [4]关于调查的对象、重心,张闻天认为应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由此而及上层建筑。他指出:“过去我们对生产力、生产关系的调查太少,即使有,也是很零碎的。而大部分只是关于政治方面的,由经济基础一直到上层建筑的全而调查太少了,这是过去调查研究的最大缺点,特别是生产力太少了。”[5]因此,这次调查是一次由经济基础而上层建筑的全面社会调查。张闻天将调查团分成4组,在神府县(即今天的神木、府谷县)直属乡调查了贺家川等8个自然村。其中,贺家川是神府县政府所在地,是当时最大的一个自然村,张闻天亲自调查了这个村。在贺家川,张闻天掌握了大量的实际材料。如关于生产力的状况,了解了当地各种土地类型及其等级;各种作物在各种土地单位面积上的播种量、施肥量和常产量;各种牲畜的使役量、产肥量、租用借用办法;全年的经济效益;各种草料的消耗量等;牛、驴、猪、羊、鸡、兔的粪各有什么特点,适于什么土壤、什么庄稼;为什么高粱产量低仍然要种它,为什么贫穷人家不能种小麦、不能种大蒜头……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张闻天还带调查团的同志在贺家川赶了一次集,看到有专养公驴拉到集市上来配种的,配种一次收三斗黑豆,而养公驴这行当则被视为“贱业”。张闻天则告诉县里同志,毛驴几乎是陕北唯一的畜力,用处很大,要打破旧观念,鼓励多养配种公驴,养种驴的人多了,收费自然就会降低。4月初,各组同志将通过调查整理出的材料,汇集到张闻天那里,张闻天综合研究8个自然村的材料后,从3月28日起,开始写调查报告,至4月29日完稿,5月18日印就,即送延安毛泽东、中央书记处、中央党务研究室等。这就是《贺家川8个自然村的调查》。
其次,兴县调查(4月22日一9月10日):1942年4月13日,张闻天率调查团东渡黄河到达兴县,后因敌情关系,未能深人晋西北内地。这样,自4月22日起,即在晋西北区党委驻地碧村及黄河岸边的村庄做调查。当时,晋西北党、政、群干部有40多人参加进来,调查的范围为碧村、任家湾等14个自然村。为了很好的开展调查工作,张闻天亲自设计调查表格,制定调查方案。出发之前,他还召开了全体调查人员会议,并作了《神府组织经验谈》的报告。兴县调查仍以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为主题,以深入自然村按户调查为基本方法。张闻天亲自调查了任家湾和碧村,整理出调查报告《碧村调查》。其他同志也在张闻天的指导下,都分别写出各个自然村的调查材料。从5月5日开始研究碧村材料,到6月30日完成调查报告,经历了边调查边整理研究、再调查再深入研究的过程。调查报告的内容着重在土地占有变化与租佃关系方面。除此之外,在兴县调查期间,张闻天同毛泽东有较多的联系,并就调查研究的主要问题多次发表重要讲话,写成《兴县十四个自然村的土地问题研究》。这个研究报告大纲对这一未经土地革命的地区,在抗日战争期间农村阶级关系的变化、土地占有的变化、借贷关系的情况等作了分析,特别着重分析了租佃关系的变化与执行政策的状况,提出了切实掌握新民主主义经济政策、发展农村经济的意见。离开兴县后,张闻天在10月7日写了一篇重要文章《发展新式资本主义》,提出:“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在农村发展新式资本主义,即新民主主义经济。” [6]“我们所提倡的新式资本主义,与欧美的旧资本主义不同。我们有革命政权和革命政策,调节社会各阶级关系,凡可操纵国民生计的工商业,均握在国家手中”。[7]现时的任务,是在农村发展新式资本主义,即新民主主义经济。可惜在当时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再次,米脂县杨家沟调查(9月26日一11月21日):米脂县杨家沟是全国罕见的一个地主经济集中的村庄,这里聚居着马姓55户大、中、小地主。其中最大的一户地主马维新,是当地地主集团的实际代表人物。马洪了解到,马维新家里保存着自清朝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至当下的近一百年的账簿,包括大量买地、典地、收租、放债、顾工经商和日常生活收支等各种账簿,张闻天获知此事后,非常兴奋,即派马洪前往商借马维新家保存的账簿,开明地主马维新,非但没有拒绝,还欣然答应,把所有账簿全部拿出来供他们研究。在张闻天指导、计划和亲自参与下,马洪、刘英、许大远等人参加了调查和收集整理资料的工作。张闻天还风趣地说:“马克思在伦敦图书管里算‘资本家’的账本子,写了《资本论》,我们要弄明白中国的经济,也不得不研究马太爷家的‘账本子’啊”。[8]经过两个月的典型调查,由马洪写出初稿,经张闻天反复修改后定稿。其调查报告定名为《杨家沟地主调查》。该书以翔实可靠的资料,分析和说明了封建地主阶级如何以地租剥削为基础,同高利贷剥削和商业剥削结合在一起,对农民进行残酷的剥削和掠夺的,以及大地主如何对小地主进行弱肉强食的兼并。这是一个具有极高价值的调查报告,它是真正源于中国实践的理论成果。
最后,绥德工商业调查(1942年12月10日一1943年2月24日):离开杨家沟之后,从11月23日至12月2日,张闻天在米脂城内作了短期调查。从12月10日至1943年1月15日,主要在绥德西部河川地区及双湖峪(今属子洲县)作经济调查,涉及盐滩、煤窑等工业。从1月18日至2月24日,在绥德市作商业调查。这些调查搜集的大量材料,大多还没有来得及整理,有的尚未整理好。张闻天便接到参加中央政治局会议的通知,要他立即返回延安。于是,他中断了调查,于1943年3月3日回到延安。其他调查人员亦分别于四、五月间撤回。人们所称的“张闻天晋陕调查”至此结束。
三、调查研究的影响
通过此次陕北、晋西北下乡调查行动,张闻天采取向毛泽东虚心学习的态度,同时,他也研读了从事中国农村经济研究的学者们的调查报告,从中吸取知识和经验。他对中国农村经济进行了深入实际的调查研究,得到了关于农村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现状及发展趋势的比较系统的认识,对当时农村政策的执行情况及调整办法也提出了看法。这些真知灼见,成为了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先声,至今仍具有重大的历史影响。应该说,张闻天此次陕北晋西北农村调查有两大特别贡献。
第一,丰富和发展了毛泽东关于农村阶级分析的思想。
张闻天多次把调研中发现的问题以报告的形式呈报给党中央,毛泽东非常赞赏:“对我们很有益处,请继续写。” 通过这次“晋陕调查”,张闻天对农村各阶级、阶层的土地占有情况,对人口、劳动力、牲畜等现有分配情况,对租佃关系、借贷关系、雇佣关系等,均进行了周密的调查研究,分析了各阶级、阶层变化的动向。他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成分在农村是很微弱的,农村人口的大多数是中农、贫农、小资产阶级成分。地主在量上减少,其每户经济削弱;富农在量上增加,其每户经济缩小;贫农一部分上升为中农,一部分则下降,有些最终将成为雇佣劳动者;而中农是农村经济中的主要力量。[9]认为应该从中农中分化出富裕中农一项,并强调这一划分有重要意义。尤其用贺家川8个自然村的调查材料说明,富裕中农的土地较中农为多。他们富裕的一个很大原因是:大多数都是从过去的中农转化来的。在分析了大量实证材料后,他指出,中农,尤其是中农中的富裕中农,是代表农村中较高生产力的一个阶层。以后农村经济的发展,将是中农经济的继续发展。一部分贫农上升为中农,中农将变为更加富裕的中农。这种大多数农民的向上发展,是新民主主义社会的特点。[10]他还进一步指出,在大多数农民变为中农和富裕中农的过程中,必然要产生,而且正在产生着使用雇工的富农和被雇佣的农业工人。在此认识的基础上,张闻天提出了一系列具体的政策建议。他认为在当时地主向经营地主、富农发展的过程中,新政权应该给予帮助,给地主打通一条路,限制富农发展是不对的。对于租佃关系、借贷关系,他主张“实行要求地主减租又规定农民部分交租、反对高利贷又要交息还本这两重性的政策,调整和稳定租佃关系,活跃农村金融,以发展农业生产,提高土地生产力”。[11]虽然1933年,毛泽东在《怎样分析农村阶级》一文中,已提出过富裕中农这一阶层,但张闻天则将富裕中农这个阶层放到了重要的地位,对它的作用、发展方向作出了估计。因此,在这个具体问题上,张闻天丰富和发展了毛泽东关于农村阶级分析的思想。
第二,为党的相关政策提供了事实依据和理论借鉴。
抗战时期,中共领导人在阐述新民主主义社会时,都用过这样一个概念,叫“新资本主义”。这一概念最初就是由张闻天提出的。他从发展经济的角度说:“实行新民主主义,就是新式资本主义”。毛泽东后来也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性质是资本主义的,“不是老资本主义,是新资本主义。” [12]而张闻天的“发展新式资本主义经济”,就是在这一次西北农村调查中提出的设想。1941年4月19日,毛泽东在《农村调查》的跋中,就论述了当时实行的政策,是综合联合与斗争的两重性政策,说明它不妨碍资本主义经济的正当发展。1942年1月28日,《中共中央关于抗日根据地土地政策的决定》指出,承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中国当时比较进步的生产方式;富农的生产方式是带有资本主义性质的,富农是农村中的资产阶级,是抗日与生产的一个不可缺少的力量;党的政策是奖励资本主义生产与联合资产阶级,奖励富农生产与联合富农。2月4日,《中央关于如何执行土地政策决定的指示》指明,在经济上,目前我党的政策,以奖励资本主义生产为主,但同时保存地主的若干权利,可以说是一个七分资本、三分封建的政策。与毛泽东的论述和中央文件政策相比,张闻天调查研究后得出的主要结论使他在对某些问题的阐述和论证上,有其独到、精辟之处,有些政策建议也更为具体和切合实际。因此,可以说,张闻天的调研成果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不仅深刻反映了北方农村的真实情况和演变趋势,如农村阶级关系的变化、经济发展的趋势等,而且加深了党内对相关问题的认识,成为党制定这方面政策的重要基础。特别是张闻天当年提出的“新式资本主义”设想,对于党后来的政策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延安时期,张闻天通过陕北、晋西北农村调查研究经历得出的主要结论,同党中央当时实行的政策,方向和精神是一致的。尤其是后来写成给党中央的调查总结报告《出发归来记》,以亲身体会剖析自己的学风,并精辟地论述了调查研究的意义、目的和方法,诚恳地叙述了自己思想的转变。从此以后,理论联系实际,一切从实际出发成为张闻天学习、工作,做人做事的重要准则。
[参考文献]
[1][6][9][10][11]程中原.张闻天传[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993年版,第488、486、491、491、492页。
[2][3]张闻天研究文集[D].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13、314页。
[4][5]张闻天文集:第3卷[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4年版,第165、 166页。
[7]张培森:《张闻天年谱(1900-1976)》下,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0年版,第692页。
[8]刘英:《我与张闻天命运与共的历程》,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7年版,第123页。
[12]《毛泽东文集》第3卷[Ml.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1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