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不成时光的回忆
2015-08-19夏南年
夏南年
我睡眠一向很浅,昨晚夜深的时候,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便被推门进屋的爸爸吵醒了。爸爸悄悄地推了妈妈几下,然后的那个画面,我想今生都难忘记。
黑暗中爸爸妈妈都没有看到我睁着的眼睛,我听到爸爸告诉妈妈,爷爷去世了。然后妈妈半起着身子就停在了那儿,像个孩子一样发出了几声惊讶悲伤的声音,爸爸抱着她拍了拍她的后背。
半分钟以后,妈妈问,“那我现在过去吗?”
爸爸说:“嗯。”
又过了半晌,爸爸对一直半坐着的妈妈说,“快点把衣服穿上吧,别再感冒了。”
妈妈让爸爸把她的线衣拿来,又说别开灯,大概是怕惊醒我。
于是我缩了缩身子整个人藏进了被窝,巨大的黑暗席卷而来,一种酸涩伴着害怕的感情在心里无尽地蔓延。
谁都没想到爷爷会走得那么快。
我从小就把姥爷叫作爷爷,记忆中他一直是个特别瘦且高的人,很健壮,走路却很慢,有点儿颤颤巍巍的,也很节俭,直到去年姥姥去世的时候,我才猛然发现,站在昏暗的屋子里的爷爷,竟然那么矮小瘦弱,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姥姥家在临近河坝的地方,夏天爷爷会去河坝外那片金色的土地里拾捡麦穗,冬天会去淮河里游泳,我一直惊叹在我们这个南北交接的地方,那么寒冷的冬天他是怎样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挥动着手臂的,但我从没有裹着厚厚的围巾去看过。
我和爷爷的感情并不深,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姥姥和妈妈的原因。听妈妈说,大姨和舅舅出生的时候爷爷在内蒙古的包头市,直到姥姥怀上了妈妈他才被调回来。可是从那时候开始,爷爷和姥姥的关系就已经到了不能仅仅用不好这个词来形容的状态了。
在我的眼里,爷爷是个沉默寡言又很木讷的人,很多时候都有点儿奇怪,不过说起来,爷爷却没有亏待过我,在我不多的几次去姥姥家的日子里,他会问问我的成绩,有时候有点儿街头巷尾买来的小零食,也会让我多吃一点。
很早以前姥姥说爷爷很自私,我在一旁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我的记忆中,姥姥和爷爷从没有哪天没有过争吵。有的时候姥姥激动起来,会一遍遍说着爷爷以前的事情,一件又一件。
听说大姨很小的时候,一个人在一边很开心地玩,不知道为什么,爷爷突然走过去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姥姥在说起那件事时咬牙切齿。
听说妈妈刚出生的时候,姥姥和爷爷打架,爷爷把姥姥推到了床上,姥姥的身下压着年幼的妈妈,是路过的邻居看到才叫着把这场战争结束的。
听说有一次蒙城的亲戚来家里,姥姥烧了排骨,可能是孩子太多,爷爷抢不到几块,突然夹起一块扔在了地上,弄得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听说大姨本身可以不去火柴厂上班,是爷爷要她去的,在很多个深夜,只有姥姥一个人在黑暗中迎着等着下班回来的大姨,爷爷从来不闻不问,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他仍旧在家睡得特别安稳。
听说姥姥的亲人并不赞成姥姥和爷爷的婚事,每每姥姥说到这里,都会特别气愤地说,“真该听家里人的话。”
或许是我还太稚嫩,每到那种时候,我总是想,他们年轻的时候,也应该是有真正的爱情存在着的吧。
后来姥姥去世了,那天我分明看到爷爷的眼中满含着悲伤情绪。我想爷爷也许只是不善言辞,纵然他犯了诸多错误,也不能否定他一丝一毫的感情。
慢慢的我才知道,爷爷从小就沉默寡言,出生于地主家,曾经有段时间变革之类的原因让他们家落入过难堪的困境,但爷爷的成绩一直都很好,全县只有三个人考上了什么学校,爷爷就是其中一个。
我想可能他一直都那么特别。
姥姥去世后爷爷就一个人守着那间一年前便被转到了表哥名下的房子,我听到爸爸义愤填膺地跟妈妈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弄得老爷子没去处。”
妈妈随口问我,“你愿意爷爷住在我们家里吗?”
我说,“这样的事情我随便。”我知道妈妈心里是有些嫌弃爷爷脏乱了,但我也知道毕竟血浓于水,她也放心不下爷爷。
现在细想起来,之后的生活里,我们就彻彻底底把爷爷遗忘了。
日子猛然间被拉长,一直到上上个星期妈妈和爸爸去看爷爷,才又从妈妈口中听说,他们给爷爷找了一家养老院,我目瞪口呆地说,“你们那么快就把他送到养老院去了?”
妈妈说,“这有什么的,我们以后肯定也要去的。”
我一瞬间词穷,只是隐隐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但又不知道问题在哪里,我说,“下次我也跟你们一起去看爷爷吧。”
妈妈说,“你快期末考试了,去那干什么?等你考完试了再去。”
对了,记得那时候,我还悄悄地算自己能从攒下来的不多的稿费里拿几百块钱,心想也许能帮到爷爷。可是事实却是,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再见到爷爷一面。
明天就是期末考试了,我放着只做了笔记的政治书,试图把回忆穿起来,家里难得的安静,天色很阴,可是无论如何我冰凉的指尖也没能在黑色的按键上打出关于记忆的文字。
我总想着时间还有很多,以后会慢慢和老人们熟稔亲近起来,却突然发现很多时候时间或是什么并不给我这个机会。其实我和爷爷之间可以发生的故事明明还有很多很多。
比如很小的时候爷爷给我尝过他的麦仁杂粮饭,那时候觉得很好吃,其实后来我还可以让他教我一起煮那样特别的饭。
比如小时候姥姥和我一起用橡皮泥捏出很多彩色的可爱的小动物,其实后来我还可以拿一个送给一直坐在一边的爷爷。
比如有一次妈妈带着我在河坝上正好碰到在拾麦穗的爷爷,其实后来我还可以和他一起拾捡那些金色的太阳一般的锋芒,然后再和他一起慢慢地剥,把日光变得温馨绵长。
比如总是捧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英语数学书的爷爷开始问我某个应该学过的内容时,我完全可以不用那种不耐烦的语气回答他,把动画片的声音调小一点,陪他说说话。
再比如我和姐姐去姥姥家的时候,姥姥总是会做很多好吃的饭菜,但爷爷每次夹菜都要接受姥姥生气的目光的洗礼,那时候我也完全可以替爷爷夹起好吃的菜肴,送到他的碗里……
可是没有一次我像现在设想的这样做了,所以我也只能固执把思绪掏空,然后发现我所能记起的,都是无论如何也拼不成时光的旧碎回忆。
但我还在拾捡着,爷爷,就像唯一一次看你站在金黄色的麦田中拾捡麦穗时那样。
<I:\2014年博览\2014年中学生博览内文\2014年博览-8A-15\心-黑白.jpg>编辑/张春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