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心跳
2015-08-18高玲
高玲
古街巷:一千米色香味
茶峒的千帆万樯终将消散,但由繁忙的水运衍生出来的码头、街巷、吊脚楼,却作为历史符号留了下来,成了见证者回忆的存根、后来者遥想的凭证。
微雨初停,空气里的清凉和干净直逼肺腑,从中国边城百家书法园的腾挪跌宕中走出来,门外一株夹竹桃在雨后的斜阳里绯红着脸,好像等待丈夫归来的苗家女子。
踏过溪流之上古拙的石桥,再拐过一道弯,便进入到茶峒古街,迎接我的是青石板、吊脚楼、封火墙,和茶峒人民安居乐业的静好。
古街是在茶峒这个小镇的成长壮大中慢慢出现的,如一幅画卷在时光中渐渐伸展,从几米几户长大至现在我们所见的一千米上百户。街面狭窄,仅能容一辆车小心翼翼地通过,太大的动静就会惊扰到街两旁吊脚楼里的人家。吊脚楼在常见的湘西风格中透着一些“意外”,那是由于清朝和民国时期外来商贾大量涌入,带来的外来文化与茶峒当地的民族文化相互影响和渗透,形成了有别于湘西其他地方的建筑特色。穿行在幽深静默的古街巷中,总要被精致的雕花门窗和高高的封火墙所吸引。那些从小巧锋利的雕刀之下渐渐显形的龙凤呈祥、喜上眉梢、福寿双全图案,既是茶峒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祝福,更是一种沉于喧嚣与浮华之下的出世心态。蓝天之下巍然的封火墙棱角分明,庄严中透着一丝丝冷淡,不要指望它能够热情起来,它的职责就是隔断,当一幢吊脚楼不小心失火的时候,它可以阻断火势向两侧蔓延。
但冷峻的封火墙还是没能隔断1956年的那场大火,在大风的助纣为虐中半条街被无情吞噬。与这半条街一同化为灰烬的,是近百座古香古色的百年木楼,成长和生活的轨迹,人生的重要物证。
那些被大火洗劫过的地方,一幢幢吊脚楼又重新生长出来,如同第二年春天萌芽的野草,成为茶峒古街新生的孩子。从吊脚楼板壁的颜色深浅,便能够分辨出它们年岁的不同,深茶色的必然年长,深黄色的尚且年轻。不管是深黄色还是深茶色,这些板壁每年都会被主人刷上清亮的桐油,以保护它们不被虫子袭击。我将脸轻轻地贴近这些一年四季恒温的木质板壁,依稀还能闻到陈年的木头香味。
姓唐的大爷把我领进他家的吊脚楼里,屋内有些昏暗,他指着已经发黑的板壁说,这幢老屋年近百岁,他的曾祖父就曾在这房子里生活,最热闹的时候是四世同堂。百年老屋仍然看不出衰败的征兆,深灰色的封火墙依然把头昂向蓝天,时间一天天流走了,老屋和老屋里的故事还将生动地演绎下去,让外来者体验到别处没有的风景与情怀。当历史的记号被城市化的大手一点点无情抹去之时,茶峒这些保留了历史印记的地方,我们应该致以深深的敬意与谢意。
与现时的安静背道而驰,水运繁盛时的茶峒古街两侧,卖青盐、桐油、布匹、砂糖、粉条、爆竹和蜡烛的店铺,终日敞亮着大门。商铺客栈、酒楼茶社、青楼妓馆灯笼高挂,客流不断,从灯笼亮起闹到晨曦初起都正常不过。但不论是繁花似锦的过往,还是恬然自适的今天,茶峒古街都是一样的井然有序,抬头便看到吊脚楼上晾挂的五颜六色的衣服,在微风中袅娜着腰肢,与栏杆上摆放的或黄或紫的花草,高高地伸到蓝天里的封火墙,构成夏日黄昏最温馨动人的生活图景。
游人在黑色的木门前拍照,或是对着一扇雕花精美的窗格激动,雨后深色的青石板光可鉴人,引得他们脱了鞋子,用一双赤脚贴近大地的心跳。坐在木椅上的老人平静地打量着这些远方的客人,目光如水,波澜不惊,似乎是平日里看惯的风景。
街口一幢木楼前摆放着一溜竹制品,无人看守,是主人田大爷用自己内心的善良推及对他人的信任。做了28年背篓的田大爷今年78岁,须发已经完全白了,精神却极好;白色的背心和蓝色牛仔裤都有些年月了,却洗得干净养眼。屋檐下排队似一排崭新的木椅,田大爷连忙搬了一把给我这个说着普通话的客人。他低声与我说着十多年前去吉首送背篓的故事,那是他炽热的过往时光。他身后的门敞开着,门内有几个人正在看电视,音量却调到极小,仿佛怕惊扰了古街上来去的行人。在他们的内心里,生长于此的他们,既是茶峒的主人,更是茶峒的守护者。
从街角转出来的时候,天光渐渐收回了它的明亮,河街上的夜市已经摆出来了,我在临河的树荫下找了一张桌子,坐看吊脚楼里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等着楼里的苗家阿妹送来我刚点的啤酒和小鱼。
古码头与拉拉渡:渡古今有缘人
同乘一条船,是一种什么样的缘分?传说中是要修炼五百年。而今天,船运作为交通形式已经式微,乘船的概率便小到极限。
我想在茶峒乘一回船,并由此深深探入它的内心。
晌午早过,黄昏将至,这是夏日里最为慵懒的时刻。沿着清水江东岸的河街逆水而行,穿过吊脚楼和屋檐下静默的灯笼,我看到近岸的水里泊着数十艘小船,码头到了。除了一块写着“茶峒古码头”的石碑,并没有其他的符号可以证明它的身份,不像身后的古城墙,依然是清朝时留下的青砖,可以客观证明其出生的年月。但我深信这里就是2006年晋升为湖南省文物保护单位的古码头,因为它上演着乡土中国最常见的码头风景。
从对面过来的渡船到岸了。怀抱着小孩的年轻父亲,背了游泳圈的十岁少年,披散了一头湿发的母女,缓缓下船,一脸的轻松和悠闲,好像坐船是他们每天要做的事情,不是我从前在别处见过的慌忙与着急。
这船,名叫拉拉渡。而乘一回拉拉渡,是我多年的梦想,今天,我用一元船费便轻易地实现了它。
“桥建了,车通了,飞机上天了,飞船都上月球了,可有一只船,从久远的岁月里摇曳而来,苍颜未改……”与拉拉渡初识之前,我在论坛里看到有人给了拉拉渡这样诗意的解读。这一解读,加重了我对拉拉渡的好奇,也加速了我来寻它的步伐。
上船,接过工作人员手中的救生衣,在船的一侧坐定,看船缓缓移向对岸。拉拉渡不知道始于何时,何人发明,却把物理学原理在木棒的滑动之间运用得出神入化。拉拉渡的船头船尾各有一个铁环,铁环紧紧扣住一根直径约为一厘米的铁索,而铁索的两端,则固定在清水江两岸的码头之上。发已花白的掌船师傅手执一个特制的木棒,中有缺口。缺口卡住铁索,来回滑动,带动船向前移去,这就是我们平日里说的“四两拨千斤”。发明了这种行船方式的那个人或许并不知道,他的这一发明契合了多年后低碳环保的观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