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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留绿意满人间

2015-08-17王琳琳

绿色中国 2015年7期
关键词:种树植树内蒙古

王琳琳

由于车子无法进入沙漠,树苗必须肩扛,年逾花甲的易解放每次都会带头参与,感染了每一位志愿者。

66岁的母亲易解放常常责怪自己,“心到底是不是肉长的,怎么能把儿子的悲剧像他人的故事那样一遍遍地叙述?是不是不正常?”

她到内蒙古沙漠植树已经13个年头了。

植树,是为了完成儿子遗愿。15年前,她深爱的独子在上学途中遭遇车祸,英年早逝。生前,儿子曾对易解放说:“妈妈,您和爸爸退休后回到中国,去内蒙古大沙漠种树吧。您看中国的沙尘暴那么严重。”

为了这个生死承诺,易解放辞去日本高薪工作,老伴卖掉收入颇丰的诊所,来到内蒙古大沙漠植树。从种下第一棵树时起,她就暗暗下决心,要把丧子之痛埋在心底,不去触碰。但是,每次接受媒体采访或公开演讲,都会把这段往事从心灵深处翻出,易解放觉得“像一把钝刀子,在心上割来割去”。

2015年6月5日,在人民大会堂“绿动未来”环保公益众筹平台启动现场,易解放,这位普通的上海母亲,用颤抖的声音向在场的人士讲述13年来在沙漠植树的历程时,为了让更多人理解和支持自己的植树事业,又一次违背内心意愿,讲述了那段一生都难以抹平伤痛的往事。

往日伤痛

易解放是旅日华侨。上世纪80年代后期,倔强好胜的易解放毅然放弃国内稳定的大学老师职位,到日本边打工边留学。两年辛苦的生活过后,她考取了日本最著名的国立御茶之水女子大学研究生。经过十几年打拼,一家人终于在日本过上了安稳的生活,易解放进入日本最大的旅游公司JTB工作,丈夫杨安泰开了一家诊所,儿子杨睿哲则以优异成绩考进日本六大名校之一的中央大学商学部。

就在易解放沉浸在一望无际的幸福生活中时,2000年5月22日,一场车祸打破了这个家庭的宁静。

整整两年,易解放和丈夫沉浸在失去儿子的悲伤中无法自拔。每天,他们尽量拖延回家的时间,害怕看见房间依旧,却没有儿子的身影。每次看见儿子喜欢穿的衣服,买;喜欢看的书籍,买;喜欢吃的巧克力,买……好像惟用这种方式,才能麻痹过于疼痛的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这味治愈伤痛的良药,似乎在易解放夫妇身上失灵了。突然,易解放想起儿子生前跟他的一次谈话。当时,她和儿子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节目,画面上,行人们捂住口鼻在铺天盖地的沙尘暴中艰难前行;汽车在白天也要打开车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黄”天中挪动。儿子突然对易解放说:“妈妈,您和爸爸退休后回到中国,去内蒙古大沙漠种树吧。您看中国的沙尘暴那么严重,我们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大的。”

“既然他是为了拯救世界而来,那么,我要帮他完成一些事情。”易解放和先生商量,拿着儿子的生命保险金替孩子种树去。先生爽快地答应了。孩子没了,日本成了伤心地,他们不愿意再住下去了。

2002年4月1日,易解放从工作了13年的公司辞职,用将近一年的时间说动她的日本朋友,成立了“NPO(特定非营利活动法人)绿色生命组织”。2003年夏天,在内蒙古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的帮助下,易解放在十几天里辗转8000多公里在内蒙古考察,最终选定在有“死亡之海”之称的塔敏查干沙漠植树。次年,她代表“绿色生命”与内蒙古通辽市库伦旗政府签订了援建1万亩生态林的协议:NPO绿色生命在 10年内为库伦旗的1万亩沙地种植110万棵树。植树资金由绿色生命提供,并协同当地政府负责管理树木的成长。植树后20年内不准砍伐,20年后所有树木都无偿捐赠给当地农牧民。

日本有一首诗:花儿虽然凋谢,但生命不止。凋谢,为的是来日重放新奇的花朵。易解放期待着,儿子的生命能在绿色的希望中延续。

艰难局面

按协议定下的计划,易解放每年都要种下11万棵左右的树,才能在10年后完成110万棵树的梦想。然而,第一年,只有1万棵;第二年,两万棵;第三年,3万棵。

眼看着目标赤字逐年加大,易解放急得连饭也吃不下,真想不干了,不是她能干的事。种树,要买树苗,要维护,要灌溉,要培育,每一项都要钱,日常还有必不可少的活动费、运营费。

筹款?易解放张不开口。记得上初三的时候,母亲曾给她做了双新布鞋。一天放学下大雨,她舍不得新鞋,一个大姑娘竟然赤脚走回家。母亲问她为啥不坐电车,“没有车费,可以向人借”。易解放说:“我宁可被人笑话,也不愿意向人开口借钱。”

可是为了种树,易解放已经不知道向多少人低过头、弯过腰。但是静下心来,想起英年早逝的儿子,想起善良的他留下的这个愿望,难道就这样轻易放弃吗?易解放犹豫了。

她想,绝不能后退,不能对不起自己的儿子。拉不到赞助,她就省吃俭用,把自己多年的积蓄投进去:出差,她住过40元一晚的地下室;出行,坐地铁、公交奔走;自己打理组织的几乎所有日常事务,干不完,可以通宵。2006年和2008年,在易解放资金最困难的时候,她跟老伴杨安泰商量,先后把上海浦东和湖南的两套商品房卖了。

虽然钱散出去了,可人心聚起来了,关注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2008年开始,易解放种树的事迹陆续被媒体报道,资金问题有了转机,不断有社会团体和民间个人上门来捐款,申请做植树志愿者。还有一个捐款者跑到易解放家,往门里丢下2500元,却不肯留下姓名。

每一笔捐款,易解放他们都清清楚楚地记着,只要有地址,他们都会寄去一封感谢信。尤其让易解放难忘的是,2010年她得到植树造林以来第一家企业的支持。西安重齿齿轮箱有限公司总经理何荣在看到《小崔说事》节目中介绍易妈妈植树的故事后,被深深感动,主动打电话来承诺每年捐10万元给绿色生命组织,一半用于植树,一半用于日常运营。每年春天,何荣再忙也会带着几个分公司的员工亲自到易解放的基地来种树。还有一家在金融危机中困难重重的公司老总李立峰,看了易妈妈的事迹后,主动打来电话并捐款50万元。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雪中送炭,温暖人心。在越来越多人的帮助下,易解放种树的局面终于渐渐打开。

停不下的脚步

2010年4月26日,是易解放终身难忘的一天。就在那一天,她在7年前立下的“10年种1万亩,110万棵树”的誓言提前3年实现了。从此,在被称为“八百里旱海”的内蒙古塔敏查干沙漠西北边缘,有了1万亩水草丰盛的绿洲。

目标达成了,易解放的心却仿佛空了。这么多年的坚持与寄托一朝实现,内心的支柱和目标突然没有了,今后的道路怎么走,易解放没有答案,也没有想。她实在太累了,身心俱疲,只希望能缓一缓脚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每天早晨,可以不必拖着疲惫的身躯起床;晚上,可以不必强撑着办公到深夜;不用再规划一批批的志愿者什么时间来种树;不用再为了资金筹款而担忧奔波四处劳累……

然而,身处繁华热闹的都市上海,易解放的心里始终觉得少了些什么。她忘不了那片千里之外的土地。六七年的沙漠时光,早已深深烙印在易解放的生命里。她熟悉中国的荒漠化状况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掌。我国有八大沙漠、四大沙地,沙化土地面积高达173.11万平方公里,占国土总面积的18.03%,在我国北方形成了一条绵延数千公里的风沙带。土地沙化导致了人类生存空间被迫缩小、土地生产力严重衰退、自然灾害加剧、沙区贫困程度加深等一系列环境与社会问题。

必须再做点什么!在内蒙古治沙委员会、防沙治沙基金会的推荐下,易解放来到了内蒙古中部巴彦淖尔市磴口县。这里恰处中国八大沙地乌兰布和沙漠的腹地,是黄河沿岸冲积平原区沙漠化程度最严重的地区之一。沙漠化不仅造成了土地生产力的降低,而且频繁的风沙活动也对现有绿洲、交通开发等构成了多方面的危害。

易解放想为磴口的治沙事业提供一臂之力。在深入考察磴口生态环境与种植情况后,易解放发现,作为沙区生态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肉苁蓉是这里的老牌产业,它是一种寄生在沙漠树木梭梭根部的寄生植物,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素有“沙漠人参”的美誉。可以通过种梭梭来发展当地的肉苁蓉产业,既治理了环境,又提高了当地居民的收入。

干吗?易解放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干,意味着付出生命又一个十年;不干,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志愿者岂不辜负?

几番考虑过后,易解放做出了决定。2010年,她代表绿色生命组织,与磴口县正式签订协议:援建1万亩梭梭生态林。

随后,易解放加快了自己的植树速度。一年后,她来到最靠近北京的内蒙古旗县多伦,开始了第三期基地的植树造林。十几年前,儿子杨睿哲正是看了有关多伦严重的沙尘暴报道,才让妈妈到内蒙古来种树的。作为内蒙古距北京最近的旗县,多伦与北京的直线距离仅为180公里,一场北风吹来,沙尘便可从海拔1800多米的多伦,像锅盖一样完全覆盖海拔只有50米的北京。

有人说易解放,“你已经66岁了,你老头也都70出头了,你们这是何苦呢?”

易解放说,磴口基地的入口处有一块纪念碑,那是磴口县人民政府和协作企业为欢迎易解放和绿色生命组织的到来所建的,其左上缺角,意思是“治沙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这正是她所看、所想和所需做的。

忧心可持续发展

如果在几年前,问到易解放面临的最大困难是什么,她的答案肯定是资金。

十几年来,易解放完成了250多万棵树的种植,按每棵树成本10元左右来计算,也是一个上千万的巨大数字。为了这些树,易解放把早年在日本攒的钱都花光了,不仅如此,还卖了两套房子,“算不清楚究竟花掉几百万了,再卖房子,我自己就连家都没有了。”

如今,对于易解放来说,最为渴求的已不是植树资金。目前,“NPO绿色生命”在国内分别挂靠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和内蒙古青少年发展基金会,设立了两个公募基金——“绿色生命基金”和 “母亲绿色工程专项基金”,两个公募基金募得的善款都专款专用于购买树苗和植树。

难在哪里呢?难在没人理解公益组织的生存也需要钱,没人理解实现一个公益目标的过程也需要成本。绿色生命组织始终没有稳定的经费来源,专项基金的钱只能用来种树,而为了种树开展的调研、宣传、接待志愿者等费用都不能从专项基金里面出,团队的建设和健全也因此没有得到发展。

曾经,易解放试想过发展林下经济。在磴口,她本打算用与固沙效果好的梭梭有寄生关系的肉苁蓉来发动当地农户免费种植,卖钱后一部分用来发展当地经济,帮助贫困人口脱贫,一部分回到治沙项目中,把植树持续做大。

但在现实中,易解放的想法却没能实现。一旦涉及到盈利,公益种树的初心可能就会受到质疑,易解放只好放弃。

“第一期是靠感动完成的,第二期、第三期总不能也这样吧?”易解放无奈地说。

团队的建设和发展也牵动着易解放的心。上海是易解放在国内事业拓展的基地,前几年,她舍不得租办公楼,与各方联系等日常工作,都在自己家中。这些年,易解放所在街道四川北路社区免费提供了易解放一间办公室,一家名为“翼起学”的机构自掏腰包为易解放招聘了一位助理,但是如果没有稳定的运营来源、正规的组织建设、可持续的发展规划和良好的发展前景,易解放仍然担心,绿色生命的未来将何去何从。

在人心中植树

这些年来,关于种树、筹款、公益活动等大大小小的事宜,都是易解放一个人前前后后地张罗,有时忙不过来,老伴杨安泰便帮忙处理一些票据、带队等工作。她常常为一些紧急的事情忙到夜里两三点钟,累得直不起腰来。

因为没有得到良好休息,易解放的一个刀口曾先后动了3次手术。2010年10月,易解放因长期劳累,肠内发现良性肿瘤,极有可能引发恶性病变,必须立即手术。在丈夫的坚持下,易解放住进了医院。出院之前,主治医师对这个在住院期间就躺着安排各项工作的病人,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不要劳累,好好休息”。

可是术后不到一个月,易解放就又踏上奔忙的征程。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愈合,易解放的刀口处形成了切口疝,一天天地变大。为了不影响工作,她想了个办法,用绷带将腰部缠住,直到它鼓成一个成人拳头大小后,才万般无奈去做了修补手术。

可是没想到,几个月后,又因为没有得到好好休息,刀口处再次形成切口疝,只好到日本又做了二次修补手术。直到现在,易解放还有时不时揉腹的习惯。

数不清的企业和志愿者被易解放的事迹所感动,进而参与到植树造林活动中来。

一家叫蓝蛙的西餐厅为易解放植树提供了资金支持,还派出3名志愿者一起去种树。植树回来,3名志愿者的行为发生了很大改变,看见马路上的易拉罐,不再像以前那样熟视无睹,甚至一脚踢飞,而是拣起来放入垃圾桶;看见飞舞的塑料袋,也会主动抓住处理。

一个来自台湾的小志愿者,在初中时曾跟随爸爸到库伦旗植树。回去后写了一本书,所得书款又全部捐给易解放用于种树。类似的例子举不胜举。易解放说,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与劝说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种下一棵树相比,她更希望能在人们心里也植下一棵树,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给地球环境带来真正的希望。

所以,如今只要有对公众进行宣讲的机会,只要有时间,易解放哪怕贴钱都会去。她不挑活动,不挑规模,小到居委会,大到国家舞台,她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使人改变的机会,希望借此将更多人拉入关心生态环保的行列。

如今,11年前在库伦旗沙土上种下的第一批树苗已经长成了10多米高的林子,这些地方曾经风沙大得使农业绝收,种了树之后,庄稼种上了,草也长起来了,变成了一片绿。

浓郁的绿色之中,沙漠深处那座为杨睿哲立下的大理石纪念碑上镌刻的话语仿佛熠熠发光:“您是棵树,无论活着还是倒下,都是有用之材!活着,为阻挡风沙而挺立;倒下,点燃自己给他人以光明和温暖。”

“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内质。”易解放说。

“我现在植树不只是为我儿子,更是为天下的儿女。”

母亲之心,比大漠更宽广;母亲之爱,比岁月更久长。

2015年6月19日,又有一批新的志愿者从上海、北京、江苏、浙江、四川、湖北、广州等地齐聚北京,赶往几百公里外的多伦。此行,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跟着大地妈妈易解放植树。

哦,大地母亲……

(责编:张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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