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的世界

森獴

网络上，关于济斯瓦夫·贝克辛斯基的资料并不多，而见过他画作的人并不少。他的画作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和故事性，被用作文章配图再好不过，关于他还有一则热帖，题名为《垂危画家苏醒后画出弥留所见世界》，热帖中偶尔会夹有他的名字，而大部分时候并没有写清“画家济斯瓦夫·贝克辛斯基”，只是说一外国男子，车祸昏迷后数月，突然可以执笔作画，画出了关于死后世界的种种记忆。

谣言四起

这个帖子在网上广为流传，活跃于贴吧及各个论坛，相似的微博也有不少，有的甚至转发量过万。不少人因此展开了对死后世界的探讨，因为他画作中的景色太过悲伤和残酷，悲伤残酷之余，它们看上去又是那么真实;也有不少博闻强识的网友指出，“这是济斯瓦夫·贝克辛斯基的画，楼主不要胡说，他并没有出过车祸。”

这则关于“垂危画家苏醒后画出弥留所见世界”的谣言，之所以传播得如此迅速广泛，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大家对于死亡的好奇，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贝克辛斯基的画作，确实具备让人信以为是弥留世界的景象的特征。

它们并不是孤立于想象的，贝克辛斯基的画作中，有许多为我们所熟悉的象征符号，比如，被束缚的异性的人体、被突出的性器官、与肉体交缠在一起的机器和线路、长着人脸的坟墓、天体异象、废墟中依稀可辨的巨大建筑、十字架或十字架的变形“T字架”……

它们是我们所熟悉的，甚至是扎根于我们意识深处的恐怖的拼凑。这是一个官能的世界，在你追究这些符号更深层次的意义之前，它们已经带来了你本能的不适。

末世、异形与我们

异性的人体被极尽扭曲：数量惊人的肋骨、不自然的手臂、被封住的嘴唇和遍布于脸上的令人发麻的弯曲密集的血管……任谁看了都不会舒服。

然而在这个世界中，这些异形人并不是无助的，他们孤单地坐着，缩着头，似乎已经与这个世界融为了一体，还有人用比蜈蚣的腿还要多的手指演奏乐器，被拉长了的四肢显然给予了这些异形人生存在这个世界的力量，一个脸上缠着白色绷带，姿势如同鸵鸟或是蜘蛛的人，在一片被焚烧的建筑前，四肢着地、轻快地奔跑……他们甚至是相爱的，在一幅画作中，一个身形稍大的异形人将手放在了另一个小异形人的头上，另一幅画作中，两个异形人紧紧相拥着接吻，姿势酷似罗丹的《吻》，充满了爱意和温柔……他们甚至是带着一点色情和幽默的，在贝克辛斯基的一组黑白素描里，这些异形人扭动着他们枯槁的身躯，用手指夹着自己的乳头或轻抚自己飞扬的头发，酷似死后世界的黄色刊物照片，他们的性器官被放大了，如同黑黢黢的黑洞……他们也有正处于痛苦中的，一组满口獠牙的异形人正发出嘶吼，而他们身后是一个穿着带兜帽的长披风酷似教徒的人，满怀悲悯地站在光线处，似乎正在为他们超度……

不同于宗教传说中，死者与地狱的魔鬼的敌对关系，在贝克辛斯基的画作中，世界不再拥挤，这里没有魔鬼，只有异形人安静地栖息着，他们或许是死后世界的守护者，或许就是那些来到死后世界的人，他们的行为不再有目的性，也不再需要屈从于命令，他们没有欲望，在灰色的雾霭的世界中，他们的身上布满了灰尘，他们静止在时间里，变得同这个世界一样久……

而这恰恰是我们奔波于疲惫的现世时所时常期望的。在体验了贝克辛斯基的官能刺激之后，恐惧感消退，末日般的场景也随之变得乐观，它就像是一曲悲咒，一场弥撒，死亡也似乎不那么可怖。

死后的世界

除了作为主角的异形人，其他元素也值得一谈，如机器与缠绕的线路，也许与战后流行的机械主义相关，废墟的刻画如此细腻入微，可能来源于画家本人主修过建筑有关，灾变的天体源于人古老的对“天的异象会带来人间灾难”的迷信，十字架变形为巨大的“T字架”就像是十字架被砍掉了头颅……

贝克辛斯基宣称：“我希望把作品画得像是在梦境中摄影一般”，以极度精细、写实的物件呈现超现实的景观是他此时作品的主要特征。他所有的画作全部都被命名为《死后的世界》，每幅画作仅靠编号区分。这大概是想要说明，他全部的作品，所描绘的都是同一个世界。

大概很多人会好奇，贝克辛斯基是否真的死过，才使他的作品中所刻画的死后的世界如此的真实可信。事实上，他确实死过一次，仅此一次，在他完成他的这些杰作后，被好友的儿子谋杀，那是2005年2月22日，在其即将76岁生日的前两天，贝克辛斯基在华沙的公寓被人杀害，死前身中十几刀。凶手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为何刺杀他至今是个谜，只能从凤毛麟角的资料里得知，贝克辛斯基在被谋杀前不久，曾拒绝借钱给那位少年。

很多年，他被媒体称作“地狱的创造者”，抑或是“守墓人”，这是不同人对他理解的两个极端，一些人认为他只有将那些最黑暗、最腐烂的东西画出来，才能够令自己不再畏惧噩梦，而另一部分人则正如笔者前文中所言，捕捉到了他画中的一丝慰藉，用自己的画笔，静静地守候着那个属于亡灵的，来自于我们内心深处的，并不美丽的栖息地。

或许我们应该将我们所关注的焦点转移，不再执着于死后的世界是何种景色，而是在活着的时候，处理好我们与死亡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