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福的人都有福气
2015-08-17顾晓蕊
顾晓蕊
那天清晨,母亲像往常一样去市场上买菜。回家路上,她拎着一捆捆沾着露水的鲜灵蔬菜,走着走着,只觉路面似波浪变得不平起来。又走了几步,她眼前一黑,接着“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路边晨练的人围上来,有的慌忙用力掐人中,有的打电话叫救护车。待我们赶到医院时,母亲刚苏醒过来。医生一脸凝重地说,太危险了,还好抢救及时,是心脏出了问题,建议住院做手术……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脸色仍显苍白,扯出抹笑意说:“可真是好福气!”我听后湿了眼眶,知道她所说的“福气”,是指倒了有人扶,再就是这病搁在过去可能没得治,算是赶上好时代了。
母亲已70多岁,在我记忆里听得最多的是这句话,几乎成了她的口头禅。院墙上的打碗花开了,笑闹着爬满篱笆;大花猫生了一窝仔,五个可爱的“小绒球”……母亲都会感叹:可真是好福气!母亲还常说,要节俭惜福。早年间听了这话,我很有些不在乎,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改变了我的想法。
那时我在外地读高中,周末的一天,母亲坐车来学校看我。赶上午饭时间,母亲说她下车后在路边吃了碗面,可还是跟着我去了食堂,说是想看看学校伙食。我买了份豆芽菜加一个馒头,夹起菜刚吃了一口,便“呸”地吐到地上。“这菜这么咸,让人怎么吃嘛!”我气咻咻地嘟哝着,跑去找烧菜的师傅,他嘴里道歉,却不同意退菜。我赌气地把菜倒进泔水桶,跑到另一个窗口,买了两个韭菜馅饼。两个馅饼很快进了肚,我打了个饱嗝,看了眼被冷落一旁的馒头,随手将它扔到地上。
静默地坐在旁边的母亲,目光撵着骨碌碌滚到桌下的馒头。只见她艰难地半蹲下腰,钻到桌子底下捡起馒头,拍掉上面沾着的脏灰,说:“扔了可惜,留着我晚饭时吃。”见有同学朝这边张望,我觉得尴尬极了,蹙起眉头,不满地劝道:“脏了,不能吃了。”母亲一改平日的温和,面带愠色地说:“菜咸一点就倒了,馒头吃不完扔掉,这多浪费!师傅们做饭很辛苦,你扔掉的是福气。”听了母亲的话,我低垂下头,不好再说什么了。
回宿舍的路上,母亲问起我的学习及跟同学的相处等等。我委屈地倒起苦水,说宿舍里有位女孩嫉妒心强,为人刻薄,看我成绩好,经常话里带刺。母亲听了脱口说道:“真是好福气呢。”我迷惑又吃惊地望向母亲。她又说:“有人嫉妒你,是因为你走在了前面,同时呢,也提醒你不要有骄气。”那段时间我的确有些飘飘然,母亲的一番话,使我从浮躁中沉静下来。
在其后的岁月里,尽管生活时有波澜,也还能安然面对,要感谢母亲的教诲。只有初小文化的母亲,如何修得这等好心态?我把疑问抛给母亲,她跟我讲起久远的过往。
听母亲说,我家祖上是做生意的,积下些家业,曾富庶一方。外祖父读过几年私塾,后来家道中落,加上年景不佳,他逃过荒,要过饭,流落到一座幽僻的小山村。在那里遇到外祖母,靠着种菜卖菜,育有五子三女。八个半大的儿女,八张等着吃饭的嘴,可以想见生活的艰难。母亲说即便如此,外祖父向来面容清净,神色不慌,从未听他抱怨过什么。他说要“常将有日思无日”,正因时时“思无日”,生活虽不宽绰,倒还过得去。他还让八个儿女都进了学堂,有的读完小学、初中,还有两个舅舅读到高中,全识文知礼,这在当时的乡下是不多见的。
外祖父喜欢喝茶,没钱买茶叶,便采来竹叶、薄荷、甘草、蒲公英等,择净晒干,盛在粗瓷杯中冲水喝。晚饭后他躺在院中的旧竹椅上,微眯起眼,看杯中的“茶”,一片一片地,在杯中肆意飘浮着。随后他把杯子凑近嘴边,呷一口茶水,轻轻咂巴下嘴角,陶然啜饮着、回味着,仿佛一天的劳累立消,很是悠闲知足。母亲好奇,有一回趁他不注意,端起杯猛喝两口,微苦且涩,没有想象中的好喝。“慢慢地品,生活的滋味都在茶里。”外祖父看了笑道,“人活一天就是福气,惜福的人,都是有福的人。”外祖父一生操劳困顿,却心怀敞亮,用母亲的话形容——心里宽阔得能跑得了马车。他因此熬过岁月,活到95岁高龄。母亲在无形中传承家训门风,俭朴惜福。古稀之年的母亲眉眼慈祥,头发黑亮,总是很欢喜的模样。熟识的人都说她想得开,看得透,无论怎样困窘的日子,都能活出一团喜气来。
对于生命中的苍凉寒冬,生气是内耗,除了陡添无谓的烦恼,于事于己皆无增益。倒不如踏着光阴的碎影,一路行走,一路捡拾随手可得的欢喜。说不定走着走着,花就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