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制大新闻

四七

1.求助电话

崔允儿毕业后不久就进了首尔电视台，做一档情感节目的编导。

这天晚上，她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赶稿子，突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阵铃声。

她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微弱的声音：“你好，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接着，电话那头的女人哭了起来。

女人说，她叫朴慧媛。她原本生活在江原道原州市的松湖村。丈夫近年来染上了赌瘾，回家之后动则对她拳打脚踢。这样的生活她实在过不下去了，只好起诉离婚。

离婚协议书签了下来，儿子判给她抚养。可是，问题在于，丈夫把儿子带走了，据她了解是带到了首尔，所以她才来到这里。

可是来了之后将近一个月了，一点线索也没有，现在她准备再婚，男方也同意了接受儿子。

她身上没带多少钱，住不起旅馆。无奈之下，她只有在街头闲逛，刚刚从商店橱窗中的电视中看到了这个节目，就记下了屏幕下方的电话，于是深夜打电话过来寻求帮助。

崔允儿很快在脑中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是个还不错的选题，当下让朴慧媛等一等，用手边的另一部电话给制片人打了过去。

制片人金在恩听完后稍微沉思了一会儿，说让崔允儿先去看看情况再说，记住一定要及时回电话，说明情况。崔允儿边听边点头。

崔允儿放下电话，就跟朴慧媛说了自己栏目组的办公地点，约定30分钟后，在楼下见面。

2.寻儿之旅

崔允儿同朴慧媛见面之后，把她带到了自己家中，这样也就先解决了她吃住的问题。朴慧媛十分感动。

第二天一早，崔允儿本打算一早带朴慧媛出去，可是敲朴慧媛的卧室门，她却不开门，隔着门说不出去。问她理由，她只说是自己患有一种罕见的症状，不能见阳光。

崔允儿摇摇头，跟制片人解释了一下情况。制片人说这个不要紧，你白天不用来栏目组，自由支配时间就好。

崔允儿一整天就跟女人隔着门聊天，商量对策。等到了晚上7点左右，天已完全黑下来，朴慧媛才走了出来。根据朴慧媛所提供的住址，她决定先去一趟朴慧媛和丈夫原来租住的居民楼。在车上的时候她就给摄像师郑恩泰打了电话。

其实朴慧媛自己一来到首尔就去那里找了，可是早已人去楼空，她也问了附近居民，大家都说那个男人早就搬走了。

这次寻找结果和上次一样，朴慧媛多少有些失望。到这边的调查实际上是可有可无的，但反映寻找过程艰辛的镜头不可或缺。下一步，她们决定去儿子的小学看看。到了那里，门早就关了。崔允儿亮出记者证，又跟门卫费了半天口舌才得以进去，她发现大楼的三楼还有一间房间亮着灯光。

她们到了之后，推门而入，果然有两个老师还在辦公。她们看到崔允儿和朴慧媛的时候脸色还很诧异，当看到提着摄像机的郑恩泰时，表现得十分抗拒。

“我们不接受采访，千万别把我们拍进去！”

崔允儿忙解释说：“我们保证不拍，只问几个问题就走。”郑恩泰也很识趣地站到了一边。

两位老师面露难色，崔允儿不失时机地跟她们说明情况。朴慧媛也在一边点头哈腰、声泪俱下地求着，似乎就要跪下来。

她们听后，也有些同情这个女人的境遇，只好勉强地接受了采访，崔允儿从坤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小男孩，背景是这所小学。

两位老师说这个孩子确实是在这里读四年级，她们也见过这个女人。朴慧媛几个月前曾经也到这个学校找过孩子，她们也问了孩子，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孩子的母亲。但是，出于对孩子负责的考虑，没有让她跟孩子过多接触。

崔允儿忙问孩子现在在哪个班？对方的回答让她很失望，一个月前，孩子就被他父亲接走了。至于到了哪里，她们也不清楚。

朴慧媛分析说：“那就糟了，那个死鬼就知道赌，欠了一屁股债，说不定不让他上学了，也有可能会把他送到私人学校去，那就不好查了。”问完之后，崔允儿留下一张名片，就告辞了。

众人再次回到车上。

“都拍了吧？”

“嗯，我的技术你还不相信？”郑恩泰笑着拍拍摄像机说道。原来，他采用了一种最简单的“偷拍”方式，就是把摄像机很自然地提在手上，趁人不注意就开始拍了，一般人很难想到。

3.午夜凶铃

“去找警察吧。”朴慧媛建议说。崔允儿摇摇头，说：“不行，这种事情太多了，他们肯定不会管的。”但实际上，她是怕一去警察局报案，这个新闻就落入俗套了，接下来跟着警方一起找到孩子，节目也是乏善可陈，根本吸引不了观众眼球。

崔允儿先放郑恩泰回去过他的夜生活，自己则把朴慧媛送回家。接着，她独自一人拿着拍摄带到机房剪片。时间很晚，机房已经空无一人。她打开一台机器，将今天拍好的素材带放进了机器里。左手熟练地转动旋钮，屏幕上画面开始飞速倒转。

这是什么！突然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往反方向旋转，定格。

她再次按一下，画面开始播放。这拍出的画面怎么回事？怎么座位前是空的？画面开始抽丝似的闪动，难道郑恩泰的拍摄手法出了问题，不对啊？那两个人明明坐在这里的，而且这是有声音的！

崔允儿看着空无一人的画面，听着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害怕，这种音调像是恐怖电影中那种特殊处理过的，听起来像是用刀叉在瓷盘上划拉，十分瘆人。

崔允儿哆哆嗦嗦地把东西收拾了，关上机器，匆匆离开了机房。

她回到家门口，忽然发现仅带出来的那把钥匙给了朴慧媛。于是只好敲门，她刚敲了两下门，门就悠悠地开了。朴慧媛正站在门口望着她，把她吓了一大跳。

“你，你一直站在这里等我吗？”

朴慧媛点点头：“我担心你没带钥匙，就一直站在这里等你。”

崔允儿听了之后有些感动，但还是抱怨道：“我差点儿被你吓死了，站在门口这种事儿以后别干了！”

事已至此，节目估计做不下去了，崔允儿打电话给制片人征询意见。谁知制片人听后，一拍大腿，声音大得连电话这头的崔允儿都听得见。他说：“趁着这个机会搞搞大！还怕没有收视率？”说完之后，又对着崔允儿一番嘱咐。

崔允儿受到鼓舞，第二天一早就把不愿出门的朴慧媛留在家里，自己跑到机房去了，用这些素材剪辑了一条新闻，给了一档晚间新闻栏目的同事。

这条新闻当天晚上就发了出来，顺带着留下了崔允儿的联系方式，说是只要有线索的人都可以和她联系。

至此，崔允儿的电话就从没歇过。有一次，一个男人来电话说是见到过这个小孩，但是马上手机没话费了，说是要先给他充个话费，崔允儿给他充值之后，再要找这个男人，却怎么也打不通电话了。

还有一次，一个女人说是在码头看到过男人和孩子，正在散步。可当她们去了之后，发现不过是长得相似罢了。

当然，这些小插曲也都被镜头记录下来。制片人金在恩对此非常满意，他们栏目的其他节目的收视率都因此提升了3个百分点，一时间，这条新闻成了人们街头巷尾的最热门谈资。制片人金在恩最后鼓励道：“崔允儿，这期节目做好了之后，你所累积的名声、财富和名人效应会让你这一辈子都够用了。”

各大媒体争相请她去做访问，想要揭秘这件事情，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崔允儿渐渐觉得这件事情好像有点跑题了——她们的目标本来是找到孩子啊！

又过了一周，这件事情渐渐地淡了下来，制片人金在恩又来了电话，他又出了一招。一家媒体的作用和影响毕竟是有限的，发动全国的各大媒体，一起来个大寻人！

由崔允兒所在的电视台牵头，一共联合了数十家媒体，他们陪着崔允儿、朴慧媛、郑恩泰一起组成了庞大的寻亲小组。

每到一个地方，都是当地的政府部门全力配合，教育局是首当其冲……寻亲小组脚步走遍了釜山、大邱、仁川、京畿道、江原道境内及周边的很多地区。

参与媒体数之众、跨越地域之广、影响力之大等多项指标都创下了全国之最。

4.意外的结局

浩浩荡荡的寻亲队伍的确是气势十足，天天占据了各大报纸、电视大量版面和时间。

大家都很奇怪，发动了这么大的力量，媒体也反复地宣传，就是一只流浪的猫狗都找出来了，现在还没找到，中间一定有什么原因。最后，终于警方也介入了调查。

这天，崔允儿和朴慧媛正在接受一家电视节目的采访，突然崔允儿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朝主持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到了后台接起电话。过了几分钟，她重新回到演播室，眼里是写满了震惊。

她不顾主持人的阻止和询问，拉着朴慧媛走出了演播室，坐上了去往原州市的列车。

当她们到达原州市松湖村的一座荒山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一位警官走过来，把她们迎了过去，她们面前是两个简陋的小土包，其中一个就是孩子的坟墓。原来孩子已经死了，旁边另一个更大的土堆前有一个木牌，上面是一个姓氏相同的名字。

“这是孩子父亲的坟墓？”崔允儿望着朴慧媛的双眸问道。

“是的。”

“他们死了多久？”

“根据法医检验报告，已经死了三个多月了。”警官回答。

“这一切你知道吗？”崔允儿又问道。朴慧媛说：“其实，他们两个早就已经死了，我也知道。”

接着，朴慧媛说了一个故事：“我和孩子的父亲实际上没有多少矛盾，他也并没有染上赌瘾。之所以把孩子接走，是他不愿意连累我。把孩子从学校接走，也是因为无力支付孩子的医疗费，不得已为之。”朴慧媛抹了一下头发，说，“他带着孩子走之前，我就发现了他和孩子的病历，知道他们活不了多久，我只是想要见他们最后一面。谁知这个男人这么狠心……”

“所以你就带着我们一起找这两个‘看不见的人？”

“我还有一种报复心理。你们媒体帮人总不是出于善心，为了节目曲折，你们总是要问‘你有没有曲折离奇的故事啊？没有的话，你们是恕不奉陪的。我姐姐的孩子就是因为这样被你们给害死的。当时她的孩子本来很快就有救了，可是你们为了节目精彩好看，非要制造矛盾和曲折度，让本来及时治疗就可以康复的孩子的病就这么拖着。最后节目做完的时候，孩子也不治身亡了，你们总算拿孩子的命换取了那些收视率，你们这些媒体就应该尝尝被人耍弄的滋味儿！”

崔允儿听后，泪水顺着脸庞滑落下来，她跪在了朴慧媛面前：“那期节目的编导就是我，虽然我是听了制片人的命令才这样做的，但是我心中一直愧疚到现在……”

朴慧媛说：“我跟你相处这么久，也看出你本质不坏，所以也决定放弃了，但是我还是想要见见我丈夫和孩子最后一面。”

“至于那些闹鬼影像什么的全是她拜托我干的。”郑恩泰说道。

原来，那个影像是郑恩泰前一天晚上拍的，声音是后期合成加工的。史上最荒谬的一场“特大新闻”闹剧就这样结束了，崔允儿和制片人都被警方带去调查。

一个月后，崔允儿辞掉了这份工作，找了一个男朋友，做起了全职太太。老公听说就是郑恩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