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径悲剧》中的美与悲
2015-08-15吴凡
吴 凡
季羡林老先生的《幽径悲剧》,是对生命的一次感怀,是对“人性美”的一次沐浴。学习《幽径悲剧》,若能浸润其中,读出其中的美与悲,对师生都大有裨益。
一、品藤萝之美
美学家惯问:“美在何处?”又这样启示人们:“美在处处”。美感既是外物美的一种写实,又是观察者内心追寻美的投射。季老深深地牵挂着北京大学燕园内一条幽径上的一株藤萝,这株藤萝的美体现在哪里?学生关注到了藤萝的形、味、色及生长环境等外在美,如:形之“盘曲而上”、“大有直上青云之概”;味之“一股幽香”及“嗡嗡蜂声”的侧面描写;色之“万绿丛中一点红,分外引人注目”以及环境之“幽径、爆发出强烈的生命力”。在赏析描写性的语句时,又能结合文章谈内在的精神美,这样就初步追寻了藤萝之美。
而这般可为人感知、为人叹服的“美”,价值又何在呢?若是仅仅激起人们的赏美之心,就远远低估了它的分量了。文学大师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越美的东西被毁灭,悲剧性就越强”。这株藤萝除了展示自身之美外,还刻上了深深的悲剧烙印,成为了季老笔下的“有价值的、美的事物”,也许是不幸之中的幸运吧。它何以能成为作者悲剧意识的喷发点呢?这绝不是一种偶然。“言为心声”,为藤萝之心声,更是为文者之心声,物与人是那样的相同,移己之情化为物形实在是忍不住、不能忍,欲宣之而后快。伯牙学琴便是从外物感受又内化为己情的好例子,伯牙在孤寂中受到了大自然的震撼与启示,达到艺术的最深体会,完成了美的感受和创造。于伯牙而言,自然界的涛声鸟语就是最好的老师;于季老而言,那株凄惨的藤萝说的就是人们心中的凄凉。这与中国古人常说的“移人之情”大抵是相仿的。
特殊的环境中,藤萝的孤寂也许就是季老的孤寂;对微小生物的爱怜也可视作对平凡众生的悲悯;渺小事物的命运无力感或许就是对惨淡人生、无常世事的慨叹。艺术就是把美纳入到心里,再用深情把它投射出去,创造出的形象即是美,创造的过程更是美的过程。在这种过程中,可否忘了自己?若能忘掉自己,忘掉自己的情绪波动,也许能“漱涤万物,牢笼百态”。但又如何能忘了自己?“感同身受”是个多么恰当的解释,这个世界就像一面镜子,看见一株藤萝、一棵花草,就如同看见自己。世界用这样的方式提醒一些人永远不能忘记,这些人就永远背负了一个十字架。这个被照见的世界,因为作者的自觉“背负”,从而变得不一样,因为伤痛更显厚重,因为不忘记更显尊重,这种不漠视的态度浇灌了读者、养育了后人。诗人华滋沃斯曾经说过:“一朵微小的花对于我可以唤起不能用眼泪表达出的那样深的思想”。有时悲,同样具有深度的美。有时,一株藤萝确实不可取代。
二、感藤萝之悲
在作者和读者心中不可取代的藤萝却被无情地毁灭了,美丽和善良被毁掉了。如何表现藤萝被毁灭的惨状,师生很容易从文中找到相关语句。“古藤那一段原来凌空的虬干,忽然成了吊死鬼,下面被人砍断,只留上段悬在空中,在风中摇曳。再抬头向上看,藤萝初绽出来的一些淡紫的成串的花朵,还在绿叶丛中微笑”。读到这里,师生几乎忍不住要痛哭起来,痛于藤萝之不幸,感于季老融入的悲情。一是虬干:“摇曳”,就是摇荡,说明它没有生存之根,失根的藤萝就像是失去母亲的孤儿,孤苦无依。“吊死鬼”,上吊而死是一种非正常死亡,似乎有某种冤屈,这里似乎在暗示藤萝是被害而死;二是花朵:“微笑”,藤萝本是自在地绽放笑容,天真无邪地笑对世界,它们浑然不知赖以生存的根已被砍断,巨大的反差更让人觉得藤萝的无辜、不幸,令人痛心和悲哀。三是藤萝的惨带有一种痛彻之美,好比“孤儿”使人无法自控,内心非常受震撼。
但这株幽径上的美丽的藤萝被毁,其实不是第一次。文中还提到,藤萝、丁香树等植物都遭到了无情的诛伐,在那个血雨腥风的混乱年代中,这实在是司空见惯的。不要说花草难以幸免,就算是人的遭遇也是相当坎坷的。季老从文革中侥幸生存下来了,成了“学界藤萝”,和生长在幽径上的那株藤萝一样,命运相似的两者之间因而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情。但是,这株古藤最终难以幸免,在1992年的春天,惨遭毒手。面对着善良、美丽的藤萝无辜被毁,季羡林先生内心无比震痛,藤萝似要借人之口,喊出愤慨与投诉无门的悲哀。
三、探悲剧之因
我们的耳边似乎传来藤萝的哭泣声,在它声声的哭泣中我们不禁要问,到底谁是毁灭美的凶手?愚氓——愚昧之人,不知欣赏美、毁灭美的人。照理来说,藤萝和其他美好的事物,包括人,在十年浩劫中如果遭受毁灭,那是那个时代的悲剧。而现在,“文革”的硝烟已散去,在文化与文明日趋发展的日子里,这株古藤应该茁壮成长了。可现实却相反,曾经在那个年代上演过的悲剧,今天又再次上演,这是为什么呢?引起师生思考,这样的事情在生活中并不少见。那些绝不会关注古藤的人么,他们关注什么?他们关注名利,却不关心藤萝,这是对善良和美丽的漠视。这种漠视,是人性的淡漠,正是这种淡漠导致了悲剧的发生。由此可见,藤萝的悲剧不仅是藤萝的悲剧,幽径的悲剧,更是人性的悲剧,时代的悲剧,民族的悲剧。而季老却不一样,季老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他庆幸自己不是个漠视美的人,他又慨叹于自己不是一个漠视美的人,他又自愿承担起救赎的责任:“我自己的性格制造的这一个十字架,只有我自己来背了。奈何,奈何!但是,我愿意把这个十字架背下去,永远永远地背下去”。人影憧憧,走过这条幽径的远不止季老一人,唯独作者自己如此心痛,季老把原因归结为“偏偏出了我这样一个人,偏偏让我住在这个地方,偏偏让我走这一条幽径,偏偏又发生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悲剧;所有这一些偶然性都集中在一起,压到了我的身上”。但这种“偶然”真的是偶然吗?其实是有其必然性的。因为在季老的性格里,有着一个“十字架”,这个“十字架”指的是什么呢?看得见悲剧的心里永远住着真、善、美。美学家宗白华认为:哲学求真,道德或宗教求善,介乎二者之间表达我们情绪中的深境和实现人格的谐和的是“美”,文学艺术是实现美的。文艺从它左邻“宗教”获得深厚热情的灌溉,文艺从它的右邻“哲学”获得了深隽的人生智慧、宇宙观念,使它能执行“人生批评”和“人生启示”的任务。
“悲”与“美”,本来就是哲学命题、宗教教义、艺术窗口,这一方幽径、一株藤萝值得我们好好阅读、好好品味。自然界的美是原生的、天然的,但通过人类的眼睛,美又是可以重构的,因为一切美的光是来自心灵的源泉:没有心灵的映射,是无所谓大美的。读出一点《幽径悲剧》的“美”与“悲”,何其欣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