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王朔作品中的顽主形象
2015-08-15焦亚坤
焦亚坤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王朔是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崛起的一名特立独行的作家。之所以称其特立独行,是因为他的文风、语言以及他对文学的标榜在当时乃至现在的文坛都是与众不同的。王朔作品中最绕不开也最值得关注的便是顽主形象系列,这个形象系列贯穿了王朔早期的大部分作品,并有着鲜明的性格特征:享乐人生,亵渎神圣,戏谑社会,调侃他人。这些顽主形象与王朔本人也有着千丝万缕、不可忽视的联系,从顽主形象可看到王朔的创作心态。大院文化和大众文化语境深刻影响了王朔,也鲜明地表现在其塑造的顽主形象身上。
一、顽主形象的主要性格特征分析
顽主形象是王朔早期创作中一个连续出现的文学形象,主要包括:《顽主》中的于观、杨重、马青,《你不是一个俗人》中的于观、杨重、马青、丁小鲁、刘美萍等,《一点正经没有》中的吴胖子、刘会元、丁小鲁、于观,《动物凶猛》中的“我”、高洋、高晋、许逊、汪若海、方方等,《橡皮人》中的“我”、张燕生、徐光涛、李白玲等,《千万别把我当人》中的赵航宇,《玩的就是心跳》中的方言、吴胖子、刘会元等。除此之外,《过把瘾就死》中的方言、《浮出海面》中的石邑、《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中的张明也可以看做顽主形象的雏形。在这些作品中,作者倾心打造了一个个让人难忘的角色,他们或者打着为人民服务的幌子横冲直撞,或者整日无所事事打牌度日,或者在社会变革的大潮中迷失自我,左右游离,或者以自己的小聪明、小手段去赢取美人芳心,但这些人物都有一个重要的共同点,即无论他们承认与否,他们都是这个社会的边缘人和不受体制内关注的人群。
“作为当代文学的青年形象,知青和顽主一样,也曾经历过信仰的失落,但他们之间有很大的不同。知青是寻找的失落,而顽主则是茫然的失落。”[1]或许顽主们尝试过融入社会但最终却是徒劳,或许他们骨子里的高贵感让他们不屑融入这个芜杂的社会,而是随心所欲地过着好像很满意的生活,但内心深处却有一种深深的空虚无聊感和无力感。“他们享乐人生,亵渎神圣,戏谑社会,调侃他人,以十分轻松的心态和快乐的生活在人生和社会的舞台尽情地展示其‘自由人格’。”[1]甚至对待爱情,他们也是无所谓的态度。《浮出海面》中石邑对于晶说:“是的,如果你破了相,一文不名,我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你,不管有多少道德先生站出来谴责。”[2]262他们成立各种所谓的协会名头,却更展示出其内心的虚无与无聊。在《你不是一个俗人》中,于观、杨重和冯小刚成立了一个所谓的“三好协会”,专事捧人,“首先是一片好心,其次是各种好话,最后汇成一个刻骨铭心的好梦”;在《顽主》中他们成立了一个三T公司,以替人解难、替人解闷、替人受过为宗旨;在《一点正经没有》中,他们成立了一个海马写作中心,专事写作;在《千万别把我当人》中,他们成立了“全国总动员委员会”;《玩的就是心跳》中的“人命案”游戏也是人为的虚拟和变形。
这些看似正经实则荒诞的所谓机构,正是他们不甘平庸却又不知从何处着手,只能陷于无聊荒诞之中的表现。关于作家这个曾经被人称颂为人类灵魂塑造师的职业,却被他们贬得一文不值。在《一点正经没有》中,当“我”问安佳一个人怎么消磨时间时,安佳回答说那做作家吧,既然他什么也干不了又不甘混同于一般老百姓,脸厚心黑,简直就是当作家天生的坯子。在他们的世界里,作家是用来骗的,《顽主》中,他们为宝康设立了一个颁奖节目,而奖项居然是一个咸菜缸子。他们是玩世不恭、鄙弃世俗的顽童,他们的世界观、价值观与社会的正统思想格格不入,却好像又有自己的一套思维,他们践行着自己的生活原则而不管别人的目光如何,但这也常常成为揭露他们脆弱心灵的一个视角。
二、顽主形象与王朔本人的密切关系
(一)顽主形象与王朔本人的异同比较
细读王朔作品,不难看出,王朔本人的经历和顽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某种角度可以说,顽主是王朔的半自传。顽主的思想行动和他们的处事原则,很大程度上都与王朔刚出道时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王朔成长于北京的部队大院,在“文革”初期充当了红小兵的角色,整日无所事事,胡侃、打架、看电影、拍婆子等是他们常干的事。“文革”结束后,他们陆续退伍转业,但对分配的工作非常不满意。对工作的不满意使得王朔辞去公职下海经商做起了倒爷,经商的失败加上机遇又使他弃商从文,投入了文学的怀抱。这些都在王朔的顽主系列小说中有着不同程度的体现,《动物凶猛》是对他少年时代的缅怀和追忆,其中蕴含着他对那个特殊时代的特殊情愫,对于一些人是痛苦记忆的“文革”,对王朔来说却是充满了欢欣的童年。这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我们不得而知,因为假如没有“文革”,或许就没有今天的王朔,也就没有众所瞩目的“王朔现象”。
《一点正经没有》中,王朔对当作家的体会自有一番独到的见解:“‘别人瞧不起咱们也就算了。’刘会元激动地对我说,‘咱们不怨命,怪咱自个,谁让咱小时候没好好念书呢,现在当作家也是活该!但咱们不能自个瞧不起自个,咱虽身为下贱,但得心比天高出污泥而不染居茅厕不知臭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不过我就是难过。’我含着泪,泪眼婆娑地胡打出一张牌,‘我从小那么有理想有志气,梦里都想着铁肩担道义长空万里行,长大了却……现实真残酷……’”[3]68这里自有王朔的调侃与戏说,但有一部分的确是他的真情流露。王朔对知识分子向来没什么好印象,这或许与他从小不好好学习而常常受到学习好的同学的奚落有关,也或许与他的成长环境尚武有关,更可能是他骨子里就更倾向于做一名战士,一名用武力来解决问题的军官使然。《动物凶猛》中集体打架的回忆,是他记忆中最柔软也最真实的部分:他渴望武力,却又天生胆怯受不了肉体的折磨,以后肯定是会背叛组织的。王朔的这些真实感受,被亦真亦幻地写入了小说,让我们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幻,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的确对踏入文坛充满了深深的遗憾。
(二)从顽主形象看王朔创作心态
对于顽主形象,人们褒贬不一,争议很大。这个形象系列反映了创作者王朔什么样的心态呢?有的将其作为王朔的代言,即认为王朔反崇高、反神圣、反主流,有的将其称之为痞子文学、流氓文学。而无论前者还是后者,笔者认为都是片面的。王朔在语言上的确有一些出格之处,尤其是在 20世纪80年代,人们还沉浸在“文革”带来的余震中,市场经济尚未形成,商品经济的大潮尚未完全涌进,此时弥布在文坛中的是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和改革文学,寻根文学也方兴未艾,而王朔顽主系列小说横空出世,给人们耳目一新的感觉。这种感觉,对于深受意识形态影响的人们是绝对新鲜的,语言的调侃与反讽,形象的闻所未闻,使王朔的作品大受欢迎,而擅长归纳总结的人们也给其贴上了各种标签。
王朔是在风起云涌的20世纪80时代开始他的文学创作之路的。经商失败的他因为偶然的机遇创作了一部小说《等待》,被解放军文艺录用,从此他发现写小说是挣钱容易又没有多大成本的营生,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创作了大量中长篇小说。这些被冠以爱情和痞性味的小说大行其道,在1988年,更有王朔的四部小说被搬上荧幕,这一年被称为“王朔年”。王朔曾说:“我是有些生意眼光和商业头脑的,改革开放初,我是第一批跑广东沿海倒卖东西的那群‘倒爷’中的一个,知道流通领域在整个商品生产环节中的重要性,就是我们所说的‘卖’。”[4]池莉也做过类似的评论:“他对我国的改革开放嗅觉灵敏极了,他一步步看准形势,一步步掌握市场,他知道自己应该推出什么才能取得效益。”[5]405
在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市场经济还处在试验阶段的时期,王朔是为数不多的能够靠稿费养活自己的人,这不能不归功于他敏锐的商业眼光。其实,从王朔颇有些意味的经历来看,王朔的选择其实是可以理解并预测的。在王朔优越而且轻松放纵的童年里,他已经有一种把世界踩在脚下的快感,一切无须努力,等到18岁的时候自然会轮到他,这是他认为理所应当的哲学。即使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一个可望不可求的奢望,对他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得到的,而这随着“文革”的结束也永久结束了。《空中小姐》提到了这一点:“到街上,看到日新月异的城市建设,愈发熙攘的车辆人群,我感到一种生活正在向前冲去的头昏目眩。我去看了几个同学,他们有的正在念大学,有的已成为工作单位的骨干,曾经和我要过好的一个女同学已成了别人的妻子。换句话说,他们都有着自己正确的生活轨道,并都在努力地向前,坚定不移而且乐观。当年我们是作为最优秀的青年被送入部队的,如今却成了生活的迟到者,二十五岁重又像个十七八岁的中学生,费力地迈向社会的大门。在部队学到的知识、技能,积蓄的经验,一时派不上用场。我到‘安置办公室’看了看国家提供的工作:工厂熟练工人,商店营业员,公共汽车售票员。我们这些各兵种下来的水兵、炮兵、坦克兵、通信兵和步兵都在新职业面前感到无所适从。一些人实在难以适应自己突变的身份,便去招募武装警察的报名处领了登记表。我的几个战友也干了武警,他们劝我也去,我没答应。干不动了怎么办?难道再重新开始吗?我要选择好一个终身职业,不再更换。我这个人很难适应新的环境,一向很难。我过于倾注于第一个占据我心灵的事业,一旦失去,简直就如同一只折了翅膀的鸟儿,从高处、从自由自在的境地坠下来。”[6]284-285他们因为年龄变大和缺少技术上的优势而退伍,取而代之的是年轻的大学生。这时,王朔心中已经有了严重的不平衡感,但是时代的改变已不容许他放纵和胡作非为,他必须要找到一个发泄的途径,这个途径,他还算比较顺利地找到了,即虚拟的文学世界。他发现,文学并不是那么高不可攀,只要能够豁得出去,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它踩在脚底。王朔从小练就的唯一成熟的本领便是此,于是他轻而易举的成功了,他将他的经历成功转化成了资本,既是写作的资本,也是获得话语权的资本。在那个想要放开却还有些畏畏缩缩的时代,人们看到王朔如获至宝,那些流窜在街上的小痞子们,那些最喜欢胡侃的街头小子们不就是他们想做而不敢做的吗?他们其实是潜意识的顽主,只是社会的规约限制了大多数人,他们只能在条条框框面前称臣。
三、从大众文化语境看顽主形象
(一)大众与想象的成功嫁接
在大众文化语境下,王朔实实在在地抓住了读者,看到了大众所需,创造出了他们想看和需要的作品。王朔自我标榜反精英主义,因此王朔代表的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主流文化表面上呈现一种对立互补的关系。今天所说的大众文化是一个特定范畴,它主要是指兴起于当代都市的,与当代大工业密切相关的,以全球化的现代传媒(特别是电子传媒)为介质大批量生产的当代文化形态,是处于消费时代或准消费时代的,由消费意识形态来筹划、引导大众的,采取时尚化运作方式的当代文化消费形态。它是现代工业和市场经济充分发展后的产物,是当代大众大规模地共同参与的当代社会文化公共空间或公共领域,是有史以来人类广泛参与的,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文化事件。
大众文化具有商品性、流行性、依赖性、通俗性、娱乐性的特点。在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大众文化依托于民众迅速流行开来,它通俗易懂,为人民大众喜闻乐见,这种文化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开始波及大陆并迅速蔓延,至今仍有愈演愈烈的趋势。2005年《超级女声》使上亿人参与了进来,这是节目策划人当初始料未及的,这也正说明了大众文化的巨大影响。王朔的小说应时而生,在大众文化方兴未艾的时机进入,很好地把握了时代的脉搏,从而一鸣惊人。这种文化依托也反过来进一步促进了大众文化的繁盛,王朔的大部分小说都被改编成了电影或电视剧,如《顽主》改编为同名电影,《动物凶猛》改编为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我是你爸爸》改编为电影《爸爸》,《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改编为同名电影,《过把瘾就死》改编为电影《我爱你》,《玩的就是心跳》改编为电视剧《与青春有关的日子》,《看上去很美》改编为电影《看上去很美》,《永失我爱》改编为电影《永失我爱》,《浮出海面》改编为电影《轮回》等。此外,由王朔参与编著的《渴望》《编辑部的故事》等更成了荧幕上的经典之作。王朔在影视方面投入的精力很多,而影视文学又是大众文学一个最鲜明的窗口,无论是大银幕上的男欢女爱、谐趣幽默,还是电视中的温情脉脉、感人至深,都是以大众的兴趣爱好为导向,始终将大众和收视率放在首位,这也是王朔曾经感叹自己创作影视文学就像“卖”一样的原因。无论他情愿与否,影视文学为他赢得了巨大的声誉和财富,并且真切地为他的小说创作提供了一种导向。顽主形象来自于鲜活的生活或对于生活的合理想象,在大众文化的倡导下,王朔笔下的顽主们与民同悲同乐,甚至做着服务民众的工作,终于成功实现了大众与想象的成功嫁接。
(二)解构背后的大众文化立场
王朔的大众文化立场为其赢得了反精英、反主流的美名,但纵观其创作,事实却并不这么简单。叶李《解构背后——对王朔文本的一种意识形态分析》中提到:“然而多元文化格局中不断崛起的大众文化的非意识形态性却又并不意味着从根本上撼动及实质上挑战主流意识形态的中心地位与权威性掌控”,“王朔在潜意识层面对意识形态的反讽与调侃并不会导致现实的后果,事实上作者本人也并不想导致现实的后果,而只是作家实施的充满消解意义的策略性话语行为,并以语言狂欢产生的‘解构效应’突破意识形态禁忌的‘马其顿防线’带来松弛和缓和”[7]。正如王蒙所说:“他们的话乍一听‘小逆不道’,岂有此理;再一听说说而已,嘴皮子上聊做发泄,从嘴皮子到嘴皮子,连耳朵都进不去,遑论心脑?发泄一些闷气,搔一搔痒痒筋,倒也平安无事。”[8]事实上,王朔小说的解构意义和对主流意识形态的反抗,只停留在语言层面,从未从实质层面去揭露批判。如果对主流意识形态构成了威胁,可以想象王朔的小说也不会这么多年畅通无阻地大行其道了,这只是从侧面说明这一问题。而从小说中能够看到的是,“顽主们”往往只是爱耍嘴皮功夫,他们的调侃和反讽只限于很狭窄的范围,从未真触碰主流意识形态的痛处或雷区。虽然他们动辄就用“文革”语言或者重大的政治术语去表现生活中的小事情,但读者对此也只是一笑了之,并不会去做多么深入的思考。王朔的这种对抗并不存在与主流文化的根本冲突,一些无伤大雅的俏皮话却恰恰适应了我们的不大痛苦的神经,让我们在这个环境中找到了一个小小发泄的窗口,之后,便归于了宁静。
“主流的功能是把大多数人统在一起,当人们都做循规蹈矩的正派人时,得有一些叛逆的人物出来满足人们渴望超越规范的补偿性心理,同时也让人们不时地对主流,对文化进行反思,王朔的‘顽主们’适时地充当了这种角色。”[9]顽主形象正是在这种场合下亮相,带给大众的是一定的心理补偿,补偿之后更是对主流的皈依。王晓初认为,“‘王朔现象’一方面以对主流话语的戏谑和嘲弄,彻底消解了启蒙、理想和崇高等人类的深度价值;另一方面以一种破碎、混杂、悖谬的‘痞子语言’冲击板滞、僵固、单一的精英分子的‘书面语言’,从而达到与大众文化(文学)的合谋,标示出中国文化(文学)重新构造的路标。”[10]王朔现象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王朔出现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社会转型的时期,可谓是恰逢其时。可以说,不是王朔选择了时代,而是时代选择了王朔。
四、大院文化对顽主形象形成的深刻影响
王朔塑造的顽主形象来自于他自己少年和青年的记忆,在这个形象系列中,有一个鲜明的地点,那就是部队大院。这个大院与北京城里的胡同是完全不一样的,北京城里的胡同是老北京市民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它有自己的文化内涵和文化归属。老舍的京味小说是文学史上一个永不磨灭的标杆,新时代下刘心武和邓友梅等是京味小说的嫡传人。有人将王朔的小说称之为“新京味小说”,对此王朔曾极力否定。其实王朔的否定是有道理的,顽主的生存环境和活动范围与老舍笔下的老北京有着天壤之别,顽主们所在的部队大院是新中国成立后才建立起来的,而且有着很强的封闭性和自足性,与外界的联系很少,每个部队大院都近乎一个小社会,并有着森严的等级秩序,部队大院的配备设施与居住在里边的干部的军衔有着直接的联系,这在《动物凶猛》和《看上去很美》中有直接的描述。
部队大院形成了新中国特有的大院文化。大院文化最鲜明的表现便是大院的子弟有一种来自心底的优越感、荣誉感和使命感,他们对知识分子怀着极度鄙视的感情,并且遵循着鲜明的等级秩序,这种等级秩序已经渗透在他们的骨髓里,这些刚刚获得翻身的人又在以更隐蔽的方式压迫着别人。这些封建社会的糟粕思想并未随着新中国的成立消失,而是逐渐滋生起来,并再度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构成了大院文化的核心。对于知识分子,王朔曾经说过:“因为我没念过什么书,走上革命的漫漫道路受够了知识分子的气。这口气难以下咽。像我这种粗人,头上始终压着一座知识分子的大山,他们那无孔不入的优越感,他们控制着全部社会价值系统,以他们的价值观为标准,使我们这些粗人挣扎起来非常困难。只有把他们打掉了,才有我们的翻身之日。而且打别人咱也不敢,雷公打豆腐捡软的捏。我选择的攻击目标,必须是一触即溃,攻必克战必胜。”[11]遑不论知识分子是否好打,或者王朔是否打败了知识分子,从这段话的口吻中我们可以得知在很长一个阶段王朔对知识分子的憎恨程度之深。王朔或许并非有意为之,只是这种深入骨髓的大院文化的影响令其如此而已。
生活在大院中的来自五湖四海的操着不同口音的军官将士的后代,俨然已经成了新中国的小主人和未来国家的接班人。这个小小的部队大院对于别人来说是神秘莫测的,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是进出自由、毫无障碍的。他们习惯于将自己称为我们院的,而对那些生长在胡同里的或者其他地方的人嗤之以鼻甚至不屑与之嬉玩。在《许爷》中,作者这样写许立宇——一个司机朋友:“我并没有把他看成对等的朋友,不管他多么无愧。原因很简单,也很令人惭愧(现在我有勇气承认了),他的父亲是个司机。不管社会学家们摆出多么有说服力的证据来证明我们是个人人平等、职业无分贵贱的国家,而实际上我们社会中一部分人蔑视另一部分人的风气仅略强于印度。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的确是个有自豪感的民族。在我们那个连住房都按军阶高低划分得一清二楚的部队大院内,一个司机及其家庭的社会地位可想而知。”[3]202-203这里,“我”毫不讳言自己曾多么不屑和鄙视一个平民家庭的孩子,而这也肯定不是只有他才有的感受,是因为有那么多成人在他们面前表现了这种感受他们才会效仿而为之。这是孩子的残酷,这种残酷没有任何理由,在他们的世界里这就是真理,权力就是一切,而这种环境培养出来的大院子弟在失去权力后便等于失去了一切,包括金钱、地位、无上的荣誉感和自豪感。他们失去了生活的重心,于是便开始调侃生活。对他们来说,生活就是一场最大的骗局,生活把他们认为的真理打乱了,让他们无所适从,这也是《顽主》《你不是一个俗人》等作品中主人公玩世不羁态度的根源。他们曾经闪耀过人性的光辉,洞悉了世界黑暗的一面并曾大加鞭挞,但是由于他们缺乏勇气和正确的指导思想,最终变为一种动物般的兽性发泄,在一种物欲的满足中走向更大的深渊。《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中,作者在嘲弄了传统旧道德的同时把孩子和洗澡水一起倒掉了,把存在于每个人心中最底线的道德标杆也抹掉了,当吴迪自杀于房间时,张明心中的那根无底的道德防线终于崩塌,但并未重构,因为最美的已经失去,重构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些顽主里边,有些只是游戏人生,如《顽主》和《你不是一个俗人》中的于观、马青、杨重等人;有些却触碰了法律的底线,如《橡皮人》中的张燕生、杨金丽等人,最终也难逃法律的惩罚;还有一些是生活在梦幻中无力自拔的人,如《动物凶猛》中的高晋、高洋、汪若海等人,他们尚未走进无聊的游戏人生,也没有触碰法律的红线,但他们的命运却已注定是灰色,他们的命运令人担忧,他们是最令人同情的角色。
王朔塑造的顽主形象深刻体现了社会转型期间一部分人的微妙处境,是王朔在大众文化语境下从市场和读者出发创造出了大受欢迎的人物形象系列。这些顽主与王朔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无论是成长背景还是行为特征都可找到相同或相似的地方,顽主近乎是王朔的半自传。在大众审美规范的影响下,王朔塑造出了生活在调侃反讽中的社会特殊群体形象,为读者呈上了一份视觉快餐。
[1] 常清华.论王朔的“顽主世界”[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1(3).
[2] 王朔.浮出海面[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
[3] 王朔.顽主[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
[4] 王朔.我写书就是为了卖钱[N].上海青年报,2000-05-23.
[5] 沈浩波,伊莎.痞子英雄:王朔再批判[M].北京: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2000.
[6] 王朔.过把瘾就死[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
[7] 叶李.解构背后——对王朔文本的一种意识形态分析[J].学习月刊,2007(10).
[8] 王蒙.躲避崇高[J].读书,1993(1).
[9] 周文超,李古强.浅谈王朔笔下的顽主形象[J].安徽文学(下半月),2009(5).
[10] 王晓初.王朔现象:宏大叙事的消解与大众文学(文化)的崛起[J].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8).
[11] 王朔.王朔自白[J].文艺争鸣,19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