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母亲慢慢变老

□苏国萍

在省城工作多年的我，这些年来一种情愫逾来逾浓烈，就是总想回到生我养我的博尔塔拉大草原，去看看我老家的模样，去看望年迈的母亲。每当唱起《我和草原有个约定》这首歌时，没等唱完已是泪流满面。

母亲退休后的活动空间越来越缩小了，母亲的情感世界越来越单调了。她把儿女们一个个送出家门，如同放飞了心爱的鸽子，又像撒出展翅高飞的雄鹰，让他们去追寻理想、实现梦想。这期间，她还先后失去了生命中陪伴她时间最长、至亲的两个人。跟着她并帮了她一辈子的外祖母、与她相濡以沫几十年的父亲都永远离她而去，最后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这陌生的境遇。她以顽强的意志挺了过来。她说：“我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守着这个家。妈在家就在，在外地工作的孩子们回来团聚，要有个温暖的家啊！”

老年的母亲，如同一个被岁月掏空的躯壳，守望着蓝天，固守着我们曾经温馨的老家、我们童年的摇篮。这使我想起了那沙漠中千年不朽的白杨树，以顽强的生命力与大自然抗争着。

她的精神支柱就是六个孩子，这是她生命的延续。不管接到哪个孩子打来的电话，都会让她高兴好几天。每次儿女打来电话，她总是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快步争取第一时间去接。我们总是担心别绊倒碰着，反复说服她不用这么着急，她也答应得很好，但是到时候又忘记了，还是重复着过去的做法。我们想了个办法，把手机铃声调整成播放轻音乐，总算缓解了这种局面。回电话时她总是让我们安心工作，不要牵挂她。可每次回家探亲、拜年，都会发现母亲比上次见面又苍老了一些。

晚年的母亲，腿脚已不再那么灵便，常常提笔忘字，前言不搭后语，听力也大不如从前，甚至电话里常常分辩不出来自己亲生儿女的声音了。我每次打电话时要先自报乳名：“妈妈，我是平娃……”六十年代密码无线电波收发、翻译差错率为零的优秀报务员哪去了？七十年代单位组织大合唱那个领唱哪去了？八十年代那个连年被评为先进财务工作者哪去了？

有一天，母亲失神地望着我，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是不是活着没啥用处了，每月还白领着国家发的工资？”我顿时心如刀绞，又如同万箭穿心。这就是永远给我以自信自强的母亲吗？ 想当初，您是被新疆兵团选拔培养的第一代机要人员，已是几个孩子妈的您一晚上熟背“老三篇”机关第一人，“文革”期间父亲受迫害下放批斗挨整，您带着我们一群不谙人世的孩子和外祖母是怎样度过的呀?

这件事儿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我原来自以为这些年在社会上已经小有成就，顷刻空中楼阁轰然坍塌了。为了工作为了事业，说白了为了个人名利，忽略了晚年母亲的情感需求。母亲含辛茹苦把我抚养大，给了我幸福的童年、快乐的少年、美好的青年时代，生龙活虎地交给社会托嘱给党，成为国家有用人才。母亲养育了我们子女六人，我们只是侍奉她一个人，扪心自问为母亲付出了什么？

我抚摸着母亲那疙瘩不平展的双手，心里很不是滋味。六十年代初期，中苏边境“伊塔事件”发生后，父亲带领军垦战士奉命到塔额地区执行“三代（代耕、代牧、代管）”任务，母亲抱着刚出生不足月的我乘坐敞蓬大卡车几天几夜，风雨兼程，跟着父亲上前线去了。从此母亲落下了病根，关节炎病痛折磨了一生。我的亲娘啊！您给了我健全的体魄、优化的基因、完善的人格，我能给您什么呢？我今生今世何以能报答完呢？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与母亲交流时不断传递这样一个理念：“家有老是个宝”，给她以自信。因为树根的经历要比树干多，母亲常常用自己的经验教育后代，让后代也明白人生经历的过程，这就是家风教育。

母亲是个很知足的人，常常告诫儿女们：“你们再别给我买东西，我什么也不缺。我的工资一个人花不完，一部分用来生活，一部分支持孙子们念书，再有余就捐给有困难的人。”母亲每天过得很充实，她为了自己少生病，不给公家、儿女添麻烦，她开始研究中医养生，剪贴、摘抄了许多生活小偏方，有的自己先实践，把好的经验和做法传授给我们；她还根据个人体质编排了一套保健操，常年坚持健身不间断；听说哪位老战友老朋友身体不舒服，就买上礼品探望；她亲手织出了十几条围巾，分送给每一个儿女。她说：“你们年轻人电脑桌前工作时间长，容易着凉。”使得我们每家电脑椅上都铺放着一张黄灿灿的“宝贝”，时常感受到母亲的体温。

我也看到了母亲童心不灭可爱的一面。每年儿孙们回家拜年，母亲无限欢喜，见面没等到举行任何仪式，就把早已准备好装着压岁钱的红包，迫不及待地塞进孙辈们的手里，把我教给她如何端坐在正堂，接受孙辈们跪拜叩头的事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在旁边干着急，拉都拉不住，真叫人哭笑不得。噢，我的母亲大人！

晚年的母亲，如一缕飘曳的羽毛，随时随地都可能被风沙从我们身边吹走，飘到那遥不可及的陌生地方。我常常在睡梦中惊醒，我们儿女们合力紧紧抓住这生命之绳誓不放手，让母亲永远留在我们身边，生怕有那么一天“树欲静而亲不在”。

在母亲晚年的日子里，我们做儿女的陪伴她一起慢慢变老，伴随着她多享天伦之乐，平安吉祥地走完人生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