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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江蕙不唱歌时

2015-08-15刘克襄

台声 2015年2期
关键词:更让人费尔巨蛋

2010年秋末,江蕙“戏梦”演唱会时,我和新西兰来台寻找登山失踪儿子的费尔坐在来宾席。

我知道演唱会中途,她一定会介绍这位贵宾。但我不清楚,何时会介绍。一直等到上半场尾声,她才郑重地介绍这位多次来台寻子的新西兰父亲,全场的听众鼓掌欢迎。紧接着,再展开金嗓,深情款款地唱出当年感动这位父亲的《半醉半清醒》。我侧瞧费尔,此时已眼眶泛泪。他听不懂歌词,只是随着旋律不断晃动着身子。那时他的背包里正放着这张唱片,来台寻子时一位卡车司机在阿里山送他的,如今已布满划痕。

那天的演唱会拗不过热情歌迷的安可声(返场),一延再延,近乎3小时后结束。江蕙带着虚脱的身子,还是安排在后台和费尔见上一面,也跟我打招呼,一起拍照。但那时的她已快撑不住。

再度参加江蕙的演唱会是2013年,她的经纪人很贴心,早早就发出邀请。我如约前往台北小巨蛋观赏。小巨蛋的表演空间,并不适合细质的美声,再怎么好的音响也不易展现。但听众似乎不在意,完全可以忍受这等粗质空间。从这如铁工厂、纺织厂收音机般的吵嚷里,把这歌声沉淀下来。

喜欢江蕙歌声的歌迷,广泛分布全台各阶层,但参加音乐会的听众,多半是中老年人为多,尤其是妇女同胞。会场上持荧光棒的比例,相对其他年轻的偶像歌手明显地少了许多,更遑论持棒摇晃者。人们多数静静地坐在椅子聆听,不会起身,甚至尖叫嘶吼。每个人的脸情仿佛散发诸多生活波折和沧桑,这辈子就等这一小小回报,让她的歌声轻柔的抚慰。

江蕙拙于舞蹈演出,在舞台上表演摇滚或活泼轻快的歌曲时,她的手足往往只是象征的搭配。她也没什么急智口才,可能有的只是小时在那卡西(源自日语,意指转唱各个餐厅)和歌厅演唱时,长期磨练的亲和语言。

其实多数人只要歌声就够了,纵使是三四个小时,那简单清亮的音质,扣人心弦的细腻唱腔,拔高后久久绕梁不去的浑厚,就足以抚慰。台湾有此美声何其幸福,歌迷则对她回报以百分百的溺爱。让这一天籁带着他们,回到那个遥远也不远的家园,回到那一时代生活的人情世事。我愈发有种感觉,好像参与一个淳朴的宗教仪式。我原本以为,每三四年都有机会聆听一回,怎知这个仪式即将终止。还有什么比这个辞别的讯息,更让人惋惜和感叹。

江蕙和凤飞飞一样,都是从小苦过、熬过,从民间底层打拼出来的女性。她们的歌声带有不同背景的贫困历练,在不同时代成为劳动阶层的抚慰剂。最难得的是,她们也知道该如何惜福,以一个适时的消逝,让大家保存最美好的记忆,用一辈子去典藏。

我猜想,江蕙打心底是要追寻简单的生活价值。她的告别词里,有一句话特别我让印象深刻,“回到10岁前没有镁光灯的日子”。是的,那可能才是关键。年纪增长和童年的颠沛,让她了然何者该舍,该弃,也该回到那艰苦的根源。

但接下来,闽南语歌坛还会有这样的天后吗?应该没了。在商业体制运作下,人和人的关系被炫丽的科技音效和视觉愈拉愈远,想要再遇见此一醇厚醇美声,恐怕不容易了。

凤飞飞的离去,江蕙的告别,都是大河奔海的远行,绝对比任何岛内政治人物的隐退,更让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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