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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约的亲情

2015-08-15

长江丛刊 2015年18期
关键词:回家母亲

去年的春节还没有过完时,父母就预约今年还要回家过年,因为工作总是很忙,我当时回答:“还定不了呢。”

春天的花儿还散发着香味儿,立夏的第一天父亲就打电话来问:“过年回来吗?”我犹豫了一阵,说现在还是忙,不好说,何况离过年还早呢!

不知不觉间,树上落下的黄叶又在凛冽的寒风中打着旋转,一年即将过去。父亲又打来电话:“你们准备好了吗?回家过年,你妈身体不好,她挺想你们的。”我想了想说:“那好吧。”

终究是拗不过父亲的执著,于是我们提前两个月定了大年三十回家的机票。

飞机起飞了,冲破云层在蔚蓝的天空中翱翔。邻座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第一次坐飞机,一直惊叹窗外的白云,在如此洁净蔚蓝的天空中灵动变幻的神奇和美丽。交谈中了解到,她三岁时父母便离异,从此再没见过自己的妈妈。但是电话里妈妈几次预约她一起过春节。她说与妈妈一起过年,想起来就感到兴奋和激动,但她总是有些顾虑,毕竟与妈妈、继父有些生疏,还不知道如何开口。想着孩子从小到大对母亲的思念,听着孩子稚气的话语,我想我是幸运的。

飞机很快便降落在海口机场。走出仓门,南国的海风扑面而来,北方的料峭春寒顷刻间荡然无存,一路的椰树翠绿飞掠过我的眼帘,一路的四季花香弥漫过我的全身,真真是温暖如春了。

一进家门,崭新的拖鞋整齐地摆放在门口。母亲站在门边接过我脱下的大衣,一边拉着我们的手说:“你爸都唠叨一天了,飞机是否安全?会不会延误?路上会不会堵车?”说着又引我和丈夫到房间。“为了接你们回家过年,你爸特意把你们的房间重新装修了,还添置了新家具。去年春节你说家里冲凉的水压不够,你爸还专门买了能加压的热水锅炉,换了新的水龙头,现在水压大多了。”我跟在母亲身后,看着母亲强撑着病弱的身体,挪动着蹒跚的步伐,抬高着嘶哑的声音,絮叨着父亲所做的一切,我的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几年前,母亲被医院诊断患有恶性肿瘤,当时我们一家大小都不能承认这个事实,父亲叮嘱我们别把真相告诉母亲,他担心母亲承受不了这种打击。于是我们一家人想方设法隐瞒病情,甚至用电脑模仿做了一张假的病理报告,还设计让母亲自己去发现她的病情。

那会儿我有说不出的痛苦,带着母亲在医院做着各种扫描检查,进检查室前一分钟还在与母亲谈笑风生,安慰她只是排查。可当她一走进检查室,就在检查室大门关闭的瞬间,我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流出来,但又不得不在母亲走出大门之前,将所有的眼泪包括痕迹隐忍回去,不想让母亲有半点怀疑。

记不清当初是用了什么方法说服母亲,让她做了肺右叶部分切除手术,还做了放疗和化疗。母亲并没有过多追问为什么要手术,到底是什么病,她说你们说做就做吧,我相信儿女们。手术那天,在进手术室前,母亲反倒安慰我们:“我没事,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后来母亲透露,其实她早就看出来我们的神色不对,但我们瞒着她,她也不想让我们有心里负担,就装着不知道,让我们心里有些安慰。唉,那些时,天都是灰蒙蒙的。

跟着母亲进了房间,茶几上,摆放的全是我和丈夫平时最爱吃的白香果和山竹,还有五颜六色的糖果、瓜子。梳妆台上崭新的牙膏、牙刷、毛巾和润肤露,让我的眼睛有些恍惚。不知什么时候,父亲也来到我们身后,说:“你们爱看书,我给你们买了一百本经典名著,你们慢慢看,免得每次回来都背着书,太重了!”

眼前的书柜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我熟悉的书籍,我不敢回身,也不敢去看父亲,怕我的眼泪管不住流出来。父亲这些年变了很多,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对我们管教严格。

记得小时候,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天空中乌云一片,黑压压地沉下来,眼见着暴风雨即将来临。我没有带雨伞,前方也无躲雨处,正当我左右为难之时,父亲乘坐的吉普车突然从我身边经过。司机停下车,友善地让我上车带我回家,我兴奋地答应着奔向车门,却被父亲一句“让她自己走吧”,把我孤伶伶地丢在了路上。于是我委屈地顶着冰雹,浑身被淋得透湿地回到了家中。他知道我在心里怨过他,而这些年,他在默默地为我们做很多事情。

吃饭时,父亲拿出最好的酒,非要让我们陪着他喝几杯,说是存放了几十年都舍不得喝的。我说我是女的就别喝了,父亲说:“爸爸老了,和你们喝酒的机会不多了,你就陪老爸喝两杯吧。”我端起酒杯,碰了碰父亲的杯子,一仰脖子,几滴晶莹的水珠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不知是酒水还是泪水。

趁着假期,我想把头发剪烫一下,母亲要陪我一起去,我说时间太长,她身体不好难得等就别去了。母亲说没事儿,陪你说说话,这一陪就是大半天。从我的工作、生活、家庭一一说开来。然后又回到母亲那些早已故去的亲人们身上,我的外公外婆、她的外公外婆。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们的艰辛和穷苦,说只是遗憾他们在世时,她没有尽到孝心,让他们好好享福。烫着我的黑发,望着母亲满头的华发,看着她满脸的皱纹,瞅着她苍白的脸颊,摸着她瘦削的双手,一幕幕往事闪现在我的眼前。小时候,家里贫穷,父母亲虽有固定工作,但上有四个老人在农村,下有三个孩子在上学,时常是入不敷出。母亲持家总是很节俭,就连我们学习用的练习本,她都是托人买来便宜的纸张,利用中午休息时间,自己裁剪装订成册。每天中午,吃完饭,母亲先是催促我们兄妹三人躺下,然后摇着蒲扇把我们送入梦乡,她再拿起尺子和铅笔,在装订好的本子上画出方格子。记得有一次老师感慨地对我说:“你要好好学习,看看你妈妈给你做的这些练习本就知道对你寄予了多大希望!”老师的这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母亲从来舍不得买一件新衣服,也没钱给我们买新鞋子。记得上初中时,很多同学都已经穿上了皮鞋,而母亲到深夜还在一针一线地给我赶做着我认为过时了的布鞋。当时我并不理解家里的困难,闹着不穿这土气的布鞋,又因为没有更合适的鞋子可穿就只好穿上了。但没穿多久,为了证实母亲的鞋子做小了,我便想法用剪刀将鞋子前方脚趾处顶出了破洞。后来不知是母亲来不及给我做新的,或是觉得孩子知道讲美了,还是给我买了双新皮鞋。那是我穿过的第一双皮鞋,虽然大得并不合脚。

母亲逢年过节总是会给四个老人置办一点东西的,或是每人一件上衣,或是一条裤子,或是家乡民族习惯中老人头上缠的毛巾。但老人总是存放着舍不得用,直到去世。而母亲在送我到军校上学时,还穿着带有补丁的裤子。

听着母亲重复过多少次的唠叨,我第一次没有打断,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紧,一阵阵揪心,一阵阵疼痛。

晚上睡觉前,母亲仍像多年前那样,帮我把被角掖好。看着母亲弯下孱弱的身子,我轻轻地对母亲说:“妈,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您还这样啊?”母亲笑着说:“你就是再大,在我眼里也是孩子呀!”是啊,母亲是当惯了孩子的母亲的,年轻时在儿童福利院工作时,曾是近200个孤儿的老师兼母亲。那时她的眼里只有那些可爱的孩子,今天仍然是。我扶起母亲,伸出双手拥抱着她,眼里蒙上了一层泪花。

假期很快就要结束了,餐桌上,父亲又开始预约:“明年春节还要回家啊,在外别太拼了,要注意身体,钱够花,快乐平安就好。”

想起七十多岁的老父亲在家装修房子,忍着膝盖的疼痛,拖着笨重的步伐,将物品从楼上楼下搬出搬进的情景,我禁不住对父亲说:“爸,您都这么大年纪了,真要保重身体呀,不要再为我们操心了,妈还需要您照顾呢。你们好就是我们儿女的福啊!”

父亲一边说着“没事。”一边还是那句话:“明年还要回家过年啊!”

我说:“放心吧,明年我们还回家过年!”父亲笑呵呵端起一小杯酒,“来,陪爸爸多喝几杯!”我们端起酒杯,重重地碰碰父亲的酒杯,又碰碰母亲的茶杯,一仰脖子,甘醇的美酒流进喉咙,沁入心田。

相聚总是短暂,亲情醇厚绵长。又到了分别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搀扶着走出家门。车子慢慢发动了,他们站在门口频频向我们挥手,一阵风吹过,父亲的衣服被吹得簌簌发抖,母亲花白的头发在风中翻飞,车子越开越远,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渐渐变成了两个小黑点。

我在心里默想:春天的第一个电话,我一定先预约,工作再忙,也要常回家看望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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