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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水帮”的故事

2015-08-15

长江丛刊 2015年18期
关键词:驼子挑水宜昌

今天的宜昌城,尽管日新月异,老宜昌已不见了踪影,但只要你留心去寻找仍能找到一些历史的遗痕。

这是一条长不过百米,宽不足 一米的小巷。然而,就在这条小巷两则的青石墙上却深深镌刻着宜昌百年的岁月。1912年,这条一头通向长江边的码头,一头连接着当年使馆区的怀远路(现今的红星路)的小巷,因巷头设立了一家邮局,从此它便有了自己的名字——邮政巷。

在那个年代,宜昌还没有自来水,那些在以通惠路(现今的解放路)为中心的商家、店铺和各行各业的人们,他们的生活用水都要靠人力到长江里去挑来。久而久之,挑水便形成了一个行业,人数最多时达上百人。而邮政巷也就成了挑水人的必经之路,无论春夏秋冬,天晴下雨,小巷总是来来往往的挑水人,巷内终日湿漉漉的,市民几乎忘了它的本名,都把它称为“水巷”。

俗话说:敲锣卖糖,补锅磨刀。七十二行,行行都有他的行规。在20世纪20—30年代,宜昌因地处川喉要地,是长江中上游的一个重要的港口,无论是物资还是人员,进川出川,都要在宜昌落脚打尖。特别是当时的国民政府在宜昌开征烟土税后,各地的烟土商们纷纷云集宜昌,使宜昌成为一个烟土交易中心,全国十几个省市的烟土都在这里交易转运。由于烟土交易的金额巨大,极大地刺激了宜昌的经济与消费。所以,那时的宜昌可谓是商贾云集,特别是通惠路、陶珠路、中山路一带,可以说是商铺林立,生意十分的火暴,被称为宜昌的“黄金时代”。

宜昌是个大码头,包容着天南地北的商家,迎送着南来北往的路人。因此,宜昌的帮派也特别多。各个帮会都是以同乡为主,经营着几种商品,他们为了维护各自的利益,形成了宜昌商界著名的“十三帮”。

四川帮,主要经营川盐、毛烟、烟土,杂货和大米、红白糖的运销业务。开有广同盐税号,汇丰公毛烟号和明诚等几家烟土店。

江西帮,主要经营药材、银楼、棉纱。开有德茂隆药材号、余和顺银楼、宝兴裕字号等。

浙江帮,主要经营金店、五金电料。开有丹凤金店、顺泰五金号等。

湖南帮,主要经营棉花、棉絮、米粮。开有邓祥和花号、徐泰和酱园米庄。

太平帮(安徽帮),主要经营绸缎、疋头、榨坊。开有振丰绸缎号、敦大榨坊等。

汉阳帮,主要经营瓷器、百货、疋头、棉纱、海味杂货。开有喻广盛瓷器号、惠和百货号、裕丰昌疋头号、万昌隆杂货号。

武帮(咸宁帮),主要经营百货、杂货。开有怡丰百货店。

山陕帮(山西与陕西),主要经营皮货、当铺。开有福盛皮货号、济生当铺。

施南帮,行要经营生漆、烟土、山货。开有济生土税公司。

黄孝帮,主要经营海味杂货、布匹等。开有刘义记海味号。

扬州帮,主要经营糕点、理发、妓院。

广州帮,主要经营杂货、酒楼等。开有广合利大酒楼。

宜昌本帮,本地人营的业务很广,各行各业都有。开有王日新酱园、益元正盐号、鼎丰厚绸缎号、吉利祥海味号、朱大顺榨坊等。

那时宜昌还没有成立商会组织,故而宜昌商界有重大事情,都是由这十三帮的帮首集会,进行商议解决。直到民国十五年(1926年)前后,宜昌才成立了商会组织,会馆设在云集路。

当然,除了这十三个名门正经的商界帮派外,那时的宜昌,还有许许多多的地下帮派,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黑帮,在这些帮派中,有的是以行业为主,有的完全是靠暴力为主。

挑水帮,就是一个以行业为主小帮派。说他小,是因为他地位低,实力弱,但在当时除了码头帮外,他们可算是人数最多的帮派了。每个帮派都有他们的帮规,挑水帮也不例外,他们也有着他们行规。想想看,这挑水的百十号人,如果没有一个行规,就会因客户而引发竞争,甚至会引发生争斗。所以,在挑水帮里,每一个人都有固定的客户,什么时候给客户送水,什么时候客户用水多,什么时候客户用水少,他们心里都有一本帐,从不去抢别人的客户。如果有的客户需要大量用水时,那帮会就会安排其他的人来帮忙,以保证客户的需求。一直以来,在挑水帮中,人们都相安无事,很少发生争斗的现象。

那时,虽说挑一担水卖不了几个钱,而且又苦又累,但却相当稳定。一些逃难到宜昌的人,因一时无法找到安身之所,有许多都干起了挑水这个行业。但是,你要想去挑水,也不是想挑就可以去挑的,这里也有是一套行规的。首先你必须要有挑水人的引见,去拜见帮会的帮主,经帮主同意后,登上名录,分配固定的街道和客户,按你每天挑水收入的百分之五交纳“份子钱”,你才能正式加入挑水的行业。

别看这群靠挑水过日的人,他们也有着自己的快乐,辛酸与故事。

很久以前,听老人讲过一个关于挑水帮的故事。说在挑水帮有一个叫张驼子的人,他是哪里的人,没人知道。自他加入挑水帮后,一直把挑水这一行视为是老天爷赐给他的衣食,分外珍惜。为了保住这份职业,他特地请老桶匠为做了一副大水桶,比普通水桶要多装十几斤水。

那时张驼子才二十八岁,虽说的是个驼子,但个子不小,有一身蛮力。他平时言语不多,一些同行虽常常拿他驼背取笑,但他却从不在意,总是一笑了之。在他负责送水的那条街上,有十几家客户,不管是王家李家还是赵家,在他心里,哪家的水缸有多大,能装几担水,是一清二楚的。他为人处世十分规矩和认真,每次接过卖水的钱后,他总习惯将手指在嘴上舔一下,然后认真地去数。一开始,客户以为他这人很小气,生怕别人少给了钱。后来才知道,他之所以数钱,是因为一些客户可怜他,往往多给了钱,他一数,就把多给的钱退还给客户,绝不多取分文。

张驼子到长江里挑水是很讲究的。在江边的码头上,有许多的跳板与江心的屯船相连,一般人都是在最近的跳板上,打满水后就走,而张驼子却偏偏走到开档里去打水。在他心里,江心的水远比江边的水要干净。

有一天,张驼子去给客户挑水,发现那条街上有一家死了人,一打听,是一个姓秦的女人家死了男人。男人是船上的水手,常年来往峡江之上,三天前,他们的船从巴东下来,行到三斗坪一带,不幸触礁沉没,船上六人全部遇难,连尸首都没找到。男人的死,对秦女人来说是塌了天,丢下三个幼小的孩子,什么也没留下,一个女人靠什么来养活一家人。秦女人的不幸,引起了周围邻居的同情,也使张驼子把这个女人放到了心中。

自那以后,张驼子对这个女人特别关注,挑水从不收钱,还时常买些糖果逗那三个孩子玩。那女人为了生计,在自家的房子前开了一个小面馆,张驼子平日挑完水后,就到这女人的面馆里来吃面,吃完后又帮这女人做点下力的活儿。就这样,一晃三年过去了。

一天,张驼子挑完水后就到秦女人的小面馆帮忙干点活。一进门,三个孩子就涌上前来。在孩子们的心里,张驼子早已不是外人了,他们从他身上得到了快乐和关爱,早就把他看作是一家人了。张驼子和孩子们逗趣了一会,便对秦女人说:“年关快到了,我想为几个孩子做一套新衣服,让他们高高兴兴过个年。”秦女人听了张驼子的话,笑了笑,低下头没有吱声。张驼子又说:“我看这些年来,你一直都没穿过新衣服,我想……也给你做一套。”

这时,秦女人抬起头来,眼里泪光闪闪,说:“张大哥,这些年来,我们一家受你的恩惠太多,你让我拿什么来……”话没说完,女人的泪水便流了下来。

秦女人流泪的样子,在张驼子心中就像一个天使,冲击着他的心灵,一种从没有的感受,让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似乎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由此相信,从此以后自己和这个女人再也分不开了。

张驼子心中有了希望,生活有了目标,干起活来也就越发轻松愉快,那张平日很难有表情的脸上,时不时会露出一丝微微的笑容。

进入腊月,按照挑水帮的规距,腊月十五后,挑水的人就歇业了,除了像张驼子这样无家可回的人还在帮里为人挑水外,大多数都回家过年去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都知道,所以家家户户都蓄够了过年的用水,除非有什么大事急需用水,才会去请人挑水,而且水费要比平日的一担水高出两倍,故而一般是没什么人要水的。

这天一早,天下着大雪,张驼子来到了通惠路(现今的解放路)的一家布店,为秦女人和几个孩子扯了几缎布,准备去秦女人家,带她和孩子们到裁缝铺去做衣服。张驼子把买好的布料揣进怀里,刚走出店门,迎面碰上了帮里的管事王师爷。

王师爷一见张驼子,忙说道:“驼子,碰到你正好,我正去找李二头呢。”

“什么事?师爷。”

“余和顺银楼的老板喜得贵子,要大摆宴席,刚才差人过来传信,要我们送水去。”王师爷说,“你现在马上挑一担送去,等我找到李二头,就让他去挑。”

张驼子应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一心只想多挣钱,要让那女人过好日子。于是,他急急忙忙赶回住处,担起那对大水桶,“咚咚咚”地来到江边。

这时雪下的正大,长江对岸的山头已银妆素裹,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银色笔架,码头的跳板上也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白雪。他上跳板,径直走到开档。因下雪天,跳板走人少,结上了一层硬冰。张驼子像往常一样,提着水桶,翘起屁股往江里舀水,待水灌满后用力提上跳板,水桶还没放稳,不料脚下一滑,连人带桶“咕咚”一声栽入江里!

张驼子落水后像个大虾子,在水里拱了一圈,幸好他在落水时手却死死地抓着水桶,而那水桶在倾倒之时,水已倒掉,反扣在江面上,因桶内有空气,所以把他浮出了水面。水桶做的大,现在反成了张驼子救命东西,水桶大浮力就大,不至于让人沉了下去。尽管张驼子一时还不会沉下去,但他不会游泳,还是被江水呛了个半死。张驼子大叫了几声“救命!”可偏偏此时江边连个鬼影也没有一个。张驼子心中绝望了,感觉到浑身渐渐僵硬麻木……

“驼子,别慌,我来了!”

迷糊中,张驼子一下子清醒过来,睁眼一望,只见一个人扛着一根豪杆(撑船用的竹杆),从屯船上连滑带跳奔跑而来,便拼尽最后一点气力大喊起来:“大哥……救我……”

来人是屯船上的守船人,因张驼子长年累月的在这里来挑水,故而很熟,张驼子也一直叫他赵大哥。这赵大哥一边安慰张驼子,一边不慌不忙地把豪杆递过去,要张驼子抓牢,慢慢地将他拖了过来,然后把连冻带吓的张驼子拉上跳板。

也算是张驼子命不该绝,赵大哥一早就准备下船上街买年货去的,因为雪下的正大,想等雪下小了再去。正一个人烤着火,喝着小酒,就听得江面上“咕咚”一声,接着又听见几声“救命”的叫声,他急出仓门一看,正好看见张驼子在水里挣扎。

赵大哥把张驼子扶进船仓,为他找来几件衣服换上,又让他大大地喝了一口酒,还把那对救命的大水桶弄了回来。赵大哥的救命大恩,张驼子十分感激,没想到平日里交往不深的赵大哥竟是这般的热心快肠,他想,将来有一天,他一定会报答赵大哥的。

船仓里的炉火让张驼子感觉到一些暖意,加上刚喝了一大口烧酒,全身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这时,张驼子忽然想起揣在怀里的布料,忙起身去那堆刚换下的湿衣服里去找,布料还在,只是全湿透了。一想到为秦女人和孩子们做衣服的事儿,他再也坐不住了,忙向赵大哥道别:“赵大哥,我要回去了,你的救命之恩,我只有以后再来报答了。”

“外面这么冷的天,你穿的这么单薄衣服怎么行。”赵大哥说,“这样吧,你把我的棉大衣穿去吧,今天我也不出门,也用不着,明日有空就给我送来。”

张驼子感动地说:“那就谢谢赵大哥了,明日我一定给你送来。”说完,穿上了赵大哥的棉大衣,将打湿的衣服和布料装进了桶里,挑起水桶便上了岸,刚走出水巷的口子,就碰到了来挑水的李二头。

一见张驼子,李二头开口就骂了起来:“狗日的驼子,要你给人家送水,到现在你还在这里,害得我被王师爷一顿好骂!”

张驼子一脸苦笑:“对不住呀,二头,我掉到水里差点淹死,幸亏守屯船的赵大哥救了我。”

“哦!”王二头一看张驼子水桶里那湿漉漉衣服,口气一下变得温和起来:“是说呢,从不失信驼子今日怎么会失信呢。对不起,刚才我也是一时心急错怪了你。对了,你还好吗?”

“还好。”张驼子说,“你去忙吧。可要注意哟,跳板上结了冰,滑得很呢。”

从水巷到秦女人的家,张驼子平时要走上十五分钟。可现在,他用了不到十分钟就走到了。因为他对孩子们许诺过,说是今天带他们去裁缝铺做新衣服的,可现在已快中午十分了,他不能让孩子失望,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秦女人失望。所以他挑着水桶,大步流星地赶到了秦女人的家。

刚一进门,三个孩子便忽地围了上来,叫嚷着要去做新衣服。张驼子放下水桶,满脸笑容地说:“好好,我们等会就去。”

这时,秦女人过来了,一看水桶里那湿漉漉衣服,忙问:“你这是怎么啦?”

张驼子立刻不好意思起来,开始“嗯”了几声,最后才把掉到水里的事情对秦女人讲了一遍。秦女人听完后,一声没吭,急忙去发了一大盆木炭火,又煮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鸡蛋面端去他吃,随后还找来前夫留下的衣服让他换上。秦女人在做这些的时候,使终没说一句话。沉默,也许就是她对张驼子的一种期许,一种深情。爱,有时候是不用说出来的,它只燃烧在心里。这样的爱,或许更值得人为它去付出一生。

对于张驼子来说,此刻是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感动,现在他才体味到女人是这么的温暖,这么的温馨,这么的甜美。他望着眼前的女人,却说不出心里的话儿,好半天才说道:“本想带你和孩子们去做衣服的,可没到出了这种事,布料也全打湿了。”

秦女人笑了笑,说:“新扯的布料有缩性,必须要抖一抖水,才能去做衣服。布了打湿了,只当是缩了水,等凉干了,再去做也不迟。”

天已经黑了,雪还在下。这一夜,张驼子是在秦女人家过的……从这一夜开始,张驼子有了自己的女人,有了一个家,还有了三个可爱的孩子。

从此,张驼子感觉自己的背直了起来,更像一个男人了。他要为这个女人,为这个家,为这三个孩子,拼命地干活,要让他们能过上好日子。

年过完后,张驼子来到挑水帮的会馆,告诉大伙他成家了。大伙一时不相信,以为张驼子是在开玩笑,但一想,张驼子这人从来就不会开玩笑,正纳闷时,张驼子拿出一包喜糖分给大伙吃,人们这才相信张驼子真的有了媳妇。于是大伙纷纷给他道喜,问那媳妇是谁。张驼子说了秦女人的事,大伙才“哦”了一声——原来是个寡妇。张驼子毫不在意,满脸笑容,笑得是那么真实,那么的甜美。这时,帮主和王师爷过来给张驼子道喜,并封了个红包给他,说:“驼子,你这家伙不够义思,新婚大礼也不告诉我们一声。不过,作为喜事,帮里也应该有所表示,这点小意思,请你收了。”

张驼子收下红包,向帮主和大伙表示谢意。他说:“今天我来,一是想告诉大伙说我有家了,二是来向帮里辞工的。”张驼子话音未落,众人都怔住了。张驼子继续说道:“这些年来,感谢帮主和各位关照,驼子在这里给大伙作揖了。现在,驼子我有了女人,有了一个家,也有了一群娃儿,想要让他们过好日子。所以,我开了个豆腐铺,想请各位有空到我那里坐坐,尝尝我打的豆腐。”

自那以后,水巷里再也看不到张驼子挑水的身影了,而宜昌的街头巷尾却传来张驼子卖豆腐的叫声……

后来据说,张驼子的豆腐生意越做越大,在东门,南正街都开了分号。张驼子的豆腐成了宜昌城的一张名牌,只要提起张驼子豆腐,宜昌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那些常年来往宜昌与重庆的船夫们,一说到张驼子的豆腐,都称口叫绝:好吃!好吃!直到宜昌沦陷后,人们才发现张驼子豆腐没得了,张驼子豆腐铺也消失了。于是有人说他逃到重庆去了,也有人说他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了。总之,有关张驼子及他的后人的事情也从此杳无音信。

时光冉冉,岁月悠悠。今天,当你站在当年的这条水巷,感觉它正被城市的喧嚣所湮没。然而,水巷如人,水巷似歌,它仍有鲜活的记忆,只要你静心地去听,你就可以听到挑水人“咚咚咚”的脚步声和“噗哧噗哧”的喘气声……

水巷,是宜昌挑水人的历史见证,是一张抹不去的黑白照片,是一首萦回在宜昌人心头的抒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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