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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二题

2015-08-14明晓东

辽河 2015年7期
关键词:亮子杂货店工地

明晓东

馒头,馒头

 火辣辣的太阳从脚手架的缝隙里落下来,像一排排锋利的箭,齐刷刷地射在脊背上,空气中顿时弥漫着带着铁锈味的痛疼。

 我蔫头搭脑地推着满满一车砖头朝着吊塔的方向走去。“少磨蹭,给老子麻利点!”忽然,斜刺里一只乌黑发亮的皮鞋踢了过来,我急忙停住,谁知瘦小的身体扛不住车子的惯性,只听见“刺啦”一声,那只没来得及收回来的裤腿便被刮出了一道细口子。抬头,我就看见那个平时总腆着肚子跟在老板身后点头哈腰的工长气势汹汹地站在我面前。平时我们叫他王工,私下里叫他“白眼狼”,这会儿这匹狼正像逮着猎物一样盯着我。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响亮地扇在我的脸上,紧接着,我尝到了自己喷薄而出的鼻血的味道。“听到没有,你必须赔老子的衣服!”那匹狼的嚎叫声,像雷一样撞击着我的耳膜。我强压住内心的怒气,眼睛直直地瞪着面前这个家伙。

“看什么看,没钱赔就从这个月工资里扣。”说完,我的脸上又挨了两耳光。我在头顶晃动的小星星中扶着车把,才使自己站稳了脚跟。然后看着那个肥硕的身体一摇一晃地走远。我强忍着泪水,在心里对自己说,王小毛,你是十七岁的男子汉了,此仇不报你他妈的就白来世上走一遭!

 我到工头那里打了借条,预支了八百元钱交到王工手里,然后去工棚拿了碗筷打饭。我以为赔了衣服王工就不会再找我的茬了,谁知王工和工地上做饭的胖女人嘀咕了几句,那个女人瞅了我一眼,就把一勺滚烫的白菜汤浇在我的手上。我下意识地甩了一下手,两个雪白的馒头就掉在地上。身后的王工伸出他那贼亮的皮鞋,一脚踩上去,然后喊道:“妈的,你小子不饿是不是,这么好的馒头都扔了?”

 还没等我回答,王工捡起那两个印着鞋印的馒头,揪着我的衣领说:“给我吃了,谁让你糟蹋粮食的?”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心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我恨不得上去一拳打烂他那满是横肉的猪脸。

 身后,等着打饭的工友们一起为我求情,王工总算放开了我。然后说:“不吃是吧?”边说边拿着那两个馒头,朝工地门口的一个讨饭老头走去,把馒头扔进老头面前的破碗里。随后就吆喝大家上工。

 整整一个下午,我一边忍受着强烈的饥饿,一边埋头推车,一边在心里思谋着怎样报复这个白眼狼。

 晚上,我悄悄地跟踪王工,远远地看着他从不远的夜总会里醉醺醺地出来,一路摇晃着朝工地走来。我躲在工地大门背后的阴暗处,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瓦刀,计划等那个肥胖的脑袋晃过来,狠狠地给他一瓦刀,让那个胖脑袋开花。

 眼看着近了,我手里的瓦刀攥出了湿漉漉的汗水。就在我扬起瓦刀,正准备砍向那个胖脑袋的时候,只听见“噗噗”两声,有什么东西打在那个胖脑袋上。也许是在工地上欺负民工的事干多了,王工心虚地捂着脑袋大声问:“谁?出来!”见没人应声,王工抱着脑袋飞也似的逃窜而去。

 我恼怒地回头,却见那个讨饭老头,正在我身后痴痴地笑着。老头仰起脸看了我一眼,然后走过去捡起刚才扔出去的东西,我看到正是中午被扔在他碗里的两个踩脏了的馒头。

 我正要责怪老头,谁知老头看也不看我一眼,把两个脏馒头在袖子上擦了擦,一边大嚼着一边哼着自编的秦腔:“想当年我韩信也曾受胯下之辱,谁料想现如今也能够统领三军……”唱着唱着,径直走了。

 从此,工地门口不见了那个讨饭的老头。我在一夜的思考中终于明白了许多道理,也一下子长大了。我一边忍受着工地上的辛苦劳累,一边拼命地读我的自考书,我要用努力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三年后,我拿到了大学文凭。再后来我离开了工地,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每每绝望的时候,我的眼前总会闪现出那两只馒头,雪白的馒头上赫然印着乌黑的脚印,它们逼迫着我忍受一切苦难,努力活下去。

 这一生,我永远感激那两只馒头。

听,阳光落地的声音

 那一夜的雪真大。纷纷扬扬的大雪像是一只被人掐住正在扑腾着翅膀的芦花鸡,一股一股的风声夹着白色的羽毛般的雪花扑面而来,一种刻骨的寒意让人感到一阵阵的窒息。

 亮子再一次走进这家杂货店。来这个杂货店之前亮子就已经计划好了。亮子想着,手就伸进了衣兜,使劲地捏了捏兜里的那个玻璃瓶,那是在化学实验课上偷出来的浓硫酸。

 雪一阵比一阵更紧了,亮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想着一会儿瓶子里的液体像箭一样射向父亲身边那个狐媚的女人,那一张涂着厚厚的脂粉的脸会在瞬间升起一股青烟和皮肉烧焦的味道,亮子感觉自己手心有汗在沁出。

 一阵犹豫过后,亮子又想到了母亲。母亲那张流着泪水的脸这几天似乎总在亮子的眼前晃动。亮子多么怀念小时候的日子啊,那时候父亲从外面回来总是最先抱起他,用坚硬的胡须扎着自己的小脸,然后在暖融融的气息里把他和母亲搂进自己宽阔的怀抱。可是,家的气息随着父亲公司的不断壮大变得越来越淡了,先是父亲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干脆十天半月都不回来一次。最可恨的是,上个星期父亲还不顾廉耻地把那个女人带回家,公然和母亲进行谈判……亮子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要抛弃她们母子。

 亮子跟踪父亲已经好多次了。他亲眼看着父亲开着车,旁边坐着那个妖精一样的女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对面的小区。而这家杂货店无疑是最佳的观察位置,站在店里,对面的房子里,父亲和那个女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亮子走进杂货店时,就听见那个胖老板娘的声音:“给老娘把东西看好了,少了一针一线我回来扒了你的皮!”说着,恨恨地瞪了亮子一眼,提着包扭着肥硕的屁股出去了。亮子知道,她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亮子每次来都会看到胖老板娘在训斥那个盲眼女孩,女孩十来岁的样子,每天在胖老板娘的喝斥声中摸索着干这干那,比雇来的售货员还认真。

 对面的楼上人影晃动,亮子看清楚了,是父亲和那个女人正在收拾东西,看样子他们打算出门。出小区大门向左拐,经过杂货店门口时要减速,那个女人的脸正从开着的车窗露出来……亮子想着,不禁颤抖了一下,仿佛自己手里攥着的硫酸瓶子正泼向那张脸。

“哥哥,你冷吗?”盲女孩仰起小脸问亮子。说着,就把柜台里的电暖器提到亮子身边,又拿过一把凳子让亮子坐下来。

“这会的雪真大啊,不过很快就会停下来的。哥哥,烤烤手吧。”女孩说。

“是吗?你怎么知道雪会停下来呢?”亮子问。

“再冷的冬天也不会永远下雪呀。我看不见天空的颜色,但我可以听啊,天气晴朗的时候我总是能够听到阳光从高处落下的声音。”女孩说。

亮子暂时忘记了紧张,就坐在女孩的身边,和女孩聊了起来。亮子知道,那个又胖又凶的老板娘是女孩的继母,她的母亲扔下她跟人跑了。

远远地看见父亲的车过来了,亮子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跑到杂货店门口。车窗果然没有关,那个女人正一边和父亲聊着一边在描眉画眼呢。亮子颤抖着手拔开了瓶塞,举着瓶子却终于没有泼出去。亮子看到父亲和那个女人转过头来,正诧异地望着他。

“妈妈不要我了,爸爸骂我是野种,可我还是他们的女儿,不管怎样我都要爱他们,你说呢,哥哥?”女孩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脸的平静和坦然。

亮子听着,眼里的泪水突然滚落了下来。然后一扬手,玻璃瓶飞了出去,砸在远远的路边,溅起一阵淡淡的烟雾。

刚才还是灰蒙蒙的天空,这会已经开始放晴,一轮发出淡淡的黄色光芒的太阳正挂在天空,树上的积雪在隐隐约约的阳光中开始融化,扑簌簌地落在地上,像极了阳光落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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