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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萨尔亲王:写就沙特当代外交史

2015-08-12龚正

世界知识 2015年15期
关键词:亲王伊拉克沙特

龚正

7月9日,沙特阿拉伯王室发布讣告称,沙特前外交大臣费萨尔亲王(全名:萨乌德·本·费萨尔·本·阿卜杜拉阿齐兹·阿勒沙特)在美国洛杉矶因病逝世,享年75岁。费萨尔亲王是享誉世界的传奇外交家,自1975年起担任沙特外交大臣,直到今年4月29日因健康问题辞职,长达40年,被称为全世界在任时间最长的外交部长。费萨尔亲王深受帕金森症困扰,从退休到去世仅仅两个月有余,实在是没有享受到多少清闲的日子。毫不夸张地说,费萨尔亲王用自己漫长的职业生涯写就了一部沙特当代外交史。

沙特作为君主制国家,国王拥有制定内外政策的绝对权力,外交大臣只是国王意志的执行者,费萨尔亲王在40年外交生涯中曾经为哈立德(1975年~1982年)、法赫德(1982年~2005年)、阿卜杜拉(2005年~2015年)、萨勒曼(2015年至今)四位沙特国王服务。1975年至2015年这漫长的40年,无论对沙特、中东还是世界来说,都可谓“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费萨尔不仅是许多重要历史事件的见证者、亲历者,而且有时更直接成为历史的创造者、推动者。回顾费萨尔的外交生涯,不仅可以重温沙特外交40年来的关键节点与重要转折,也能够更好地看清当前沙特外交的演化趋势。

临危受命,初露锋芒

费萨尔1940年生于沙特塔伊夫,是费萨尔国王(1964年至1975年在位)的次子。1964年,费萨尔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获得经济学学士学位,成为同代沙特亲王中首先接受系统西式教育的佼佼者。费萨尔天资聪颖,勤奋好学,熟练掌握英、法、德、意、西班牙、希伯来六门外语。1975年3月25日费萨尔国王遇刺身亡,同年10月,新国王哈立德任命费萨尔亲王为外交大臣。

费萨尔当时年仅35岁,在承受父亲遇刺的悲痛之时,还要面对一个剧变前夕的中东。上世纪70年代末,埃以和谈、伊朗伊斯兰革命、两伊战争这三大事件先后发生,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极大改变了中东地缘格局,也让沙特外部环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初露锋芒的费萨尔在处理这些事件上表现出软硬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软”的一面主要表现在针对以色列的问题上。1978年埃及与以色列媾合,遭到包括沙特在内的阿拉伯国家普遍反对。沙特政府同其他阿拉伯国家一起对埃及实施了一系列制裁措施。在当时的历史气氛下,阿拉伯国家自然会对埃及义愤填膺,但实际上沙特对该问题的态度早就悄然发生变化。包括费萨尔亲王在内的沙特高层当时已经隐约意识到,通过战争手段解决阿以矛盾既不现实、也不符合阿拉伯国家长远利益。因此从1977年以来,沙特官方外交口径中已经避免涉及“毁灭以色列”的提法,而将重点放在“收复1967年战争的被占阿拉伯领土”。费萨尔曾说:“如果愿意,所有的邻居都会与以色列和平共处,承认它存在的权利。如果这都无法为以色列带来安全,那么枪口更不可能做到。”实际上,这种姿态是对1967年阿盟对以“不和解、不谈判、不承认”政策的巨大让步。

“硬”的一面主要体现在对待伊朗革命。1979年2月伊朗伊斯兰革命推翻巴列维王朝,霍梅尼公开宣称伊朗革命是“世界穆斯林革命的开端”,伊朗人要向邻近的阿拉伯国家输出“伊斯兰革命”;他还断言“伊斯兰政府不应该是君主制,君主制是反伊斯兰的”,直接否认沙特王国对伊斯兰教两大圣地的保护资格,指责沙特用“真主赐予的石油资源满足异教徒美国的需求”。在伊朗革命鼓舞下,1979年底沙特国内爆发了极端分子攻占麦加大清真寺和东方省什叶派骚乱事件,沙特与伊朗关系急转直下。费萨尔作为沙特王权忠诚捍卫者,对伊朗展现出坚决强硬的一面。在1980年的两伊战争中,沙特果断站在伊拉克一面,拉拢科威特、阿联酋、摩洛哥、约旦等君主国积极为伊拉克提供情报、武器、经济援助,并于1981年联合海湾六国成立海湾合作委员会,共同遏制伊朗威胁。据统计,沙特在两伊战争期间共向伊拉克提供了高达300亿美元的援助。在沙特的大力支持下,萨达姆的伊拉克与伊朗的苦战陷入长期化,有效牵制伊朗对外输出革命的动力,成功保护了沙特的自身安全。

经历“背叛”,痛定思痛

据沙特外交圈的一些人形容,费萨尔的外交政策好比一座“探照灯”,他只会将注意力集中于对国王和沙特最重要的利益上来。这句话看起来仿佛是世界上所有外长必备的素质,但是对于沙特来说却有着特殊的含义。沙特坐拥能源与伊斯兰教圣地两大宝藏,对全世界的影响力举足轻重,很容易让其产生“强国幻觉”。而沙特正是通过一次痛彻骨髓的“背叛”,才真正看清了自身实力。1990年8月2日凌晨,伊拉克出动10万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边境线,仅用十个小时便占领科威特全境,科威特埃米尔逃至沙特避难。不仅如此,萨达姆在吞并科威特后公开发表讲话,号召沙特的穆斯林和阿拉伯民族主义者对沙特王室发动“圣战”,伊拉克的新闻媒体也开始用“内志”和“汉志”来称呼沙特,潜台词就是已经彻底否定沙特王室的合法统治地位。与此同时,侵入科威特的伊拉克军队也开始不断向沙特境内逼近。在此关头,沙特王室选择坚决依靠美国,为了配合美国总统老布什组建的多国部队,费萨尔亲王积极奔走于中东,说服埃及、叙利亚、摩洛哥向沙特派兵,并拉拢部分第三世界国家也派出规模不等的军队。在海湾战争中,沙特始终积极配合多国部队行动,提供各种后勤保障,向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直接交付了超过550亿美元的军费,甚至导致自身在战后数年都受到财政赤字困扰。

2014年9月11日,美国国务卿克里访问沙特,与费萨尔亲王在机场会谈。

伊拉克的“背叛”以及后续的海湾战争令费萨尔亲王认识到,沙特虽然拥有石油和伊斯兰教圣地两大天然禀赋,但这并不能自动转化为强大的军事实力和地区权力,“国富而兵弱”是沙特短期内难以改变的困境。包括费萨尔在内的沙特王室对这一难题的态度很干脆,那就是必须长期依赖美国为首的西方保护,尽力维持国家利益与宗教传统之间的平衡。然而,维持平衡的过程充满艰辛,新的隐患正在慢慢凸显。当年一件似乎并不起眼的小事现在看来别有深意。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后,一位沙特富翁曾经自告奋勇找到沙特政府,称他可以将一批伊斯兰民兵从阿富汗调回来,击溃入侵科威特的伊拉克军队。这个富翁名叫奥萨马·本·拉登。沙特政府虽然婉言谢绝,但本·拉登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1992年以后,由于美国在沙特驻军长期不走,沙特极端派开始激烈批判沙特王室。其中的一种批评是这样说的:“我们的祖国正在被异教徒侵略,十字军又一次背叛了我们,压迫者将安拉的土地卖给敌人,正义却被弃之一边。”1995年,本·拉登为代表的极端组织开始不断制造事端,沙特国内出现多次针对美军目标的恐怖袭击。费萨尔已经意识到这些问题将成为沙特外交的干扰因素,但是此后事态的严重程度与演变方式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如履薄冰,亦敌亦友

2001年的9.11事件对费萨尔外交生涯来说具有分水岭的意义,具体来说就是严重动摇了美沙同盟的根基。实际上,在该事件爆发之前,沙特与美国已经围绕巴勒斯坦问题产生了龃龉。沙特王室当时将推动巴以和谈作为平息国内保守派不满的重要手段,希望美国“主持公道”。然而,上台伊始的小布什在巴以问题上持明显偏袒以色列的立场,公开称巴勒斯坦领导人阿拉法特在制止巴勒斯坦恐怖主义方面“没有尽全力”。这一表态深深激怒了沙特王室,当时的阿卜杜拉王储致函强烈抗议美国立场。虽然小布什回信进行了澄清,但并没有消除沙特国内的不满。就在这一外交风波刚刚平息不久,9.11事件爆发,19个劫机犯中有15个是沙特人,美沙关系进入前所未有的敏感期。

2001年9月20日,费萨尔亲赴美国白宫与小布什见面,并向他保证,沙特将在打击恐怖主义问题上“提供全面合作”。他同时向全世界表明,必须要明白“真正的伊斯兰教”和“基地”组织恐怖行为的区别。在费萨尔看来,本·拉登故意挑选15名沙特人发动9.11事件,很明显就是要在美沙关系中打入一个“楔子”,让美国民众对沙特失去信任。在某种程度上,本·拉登达到了自己的目的。2001年11月沙特内政部对25至40岁沙特公民的民调显示,居然有超过90%的受访者表示不同程度“支持”本·拉登。与此同时,美国政府虽然并不认为沙特官方策划了9.11事件,但却认为沙特国内存在着普遍的反美情绪,并且有些沙特富商向涉恐组织提供了大量资金支持。沙特为了向美国表明态度,首先与阿富汗塔利班政权断交(当时沙特是承认塔利班政权的三个国家之一),在随后的阿富汗战争中向美国提供了苏尔坦亲王空军基地,作为美军空袭行动的指挥中枢。

尽管费萨尔极力维持美沙关系稳定,但好景不长,2003年小布什政府发动伊拉克战争,招致整个阿拉伯世界普遍反对。费萨尔在开战前多次公开表态反对美国出兵伊拉克,希望能以和平手段化解危机。他当时接受采访时曾说,如果伊拉克政权更迭以国家毁灭为代价,“那么就是在解决一个问题的同时制造五个新问题”。费萨尔亲王当时就有先见之明地指出,虽然沙特痛恨萨达姆政权,但是如果美国通过军事方式实现政权更迭,等于将伊拉克拱手交给了沙特更大的敌人伊朗。很显然,沙特的劝说未能让美国回心转意,而事后的伊拉克局势发展也证明了费萨尔的预言。

如果说海湾战争只是引发了沙特国内反美“波澜”的话,那么伊拉克战争则是掀起了反美的“惊涛骇浪”。2003年以后,越来越多的沙特国内保守势力、社会大众开始坚信,美国的真实目的并不是反恐、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而是要削弱阿拉伯世界,打击伊斯兰教,攫取中东石油。尽管费萨尔仍想极力维持美沙关系稳定,但却无力控制两国民众间的相互猜忌,美沙裂痕变得越来越公开化、扩大化。

风云突变,老兵谢幕

就在费萨尔外交生涯接近尾声之际,一场看似突如其来的“阿拉伯大变局”席卷中东。自2011年起的中东政治动荡不仅彻底打乱地区政治平衡,也让沙特外交面临空前考验。2003年沙特对美国不满主要是因为美国“乱干预”,但是这一次沙特的恐慌则来源于美国“不干预”。在美国昔日盟友穆巴拉克倒台之时,奥巴马始终袖手旁观。与此同时,更让沙特感到不安的是,奥巴马试图将达成伊朗核协议视为外交遗产,并进一步与宿敌伊朗缓和关系。费萨尔亲王在伊朗问题上是著名的鹰派人物,多次指责伊朗在中东制造混乱。在费萨尔看来,既然美国人靠不住,那么只能通过沙特自己的力量抗衡伊朗的崛起。

近年来的中东,从叙利亚到也门,沙特与伊朗的地缘冲突愈演愈烈,教派斗争的烈火四处延烧,而费萨尔亲王则成为这一路线的执行者。2012年,费萨尔亲王在一次公开场合被问及是否应该武装叙利亚反对派,他迅速地回答:“我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2015年3月,费萨尔在沙特协商会议演讲中强调,也门是海湾整体安全的一部分,伊朗在背后支持胡塞武装,他还语气激烈地表示,“我们不是战争贩子,但是战鼓擂响的时候,我们会做好准备!”这是费萨尔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据媒体披露,直到卸任前最后一刻,费萨尔仍然在为拉拢阿拉伯各国支持沙特空袭也门奔走努力。从费萨尔此前的表现来看,很难揣测他个人对当前沙特外交是怎么看的,但作为一名稳健睿智的外交“老兵”,恐怕沙特当下的诸多冒险行动多多少少会让他心里有所保留。

费萨尔的去世引发了各界关于沙特外交转型的讨论,许多舆论认为2015年1月上台的新国王萨勒曼在外交上彻底改弦更张,沙特已从“甘居幕后”转为“冲上前台”,为了与伊朗争夺地区霸权甚至不惜“赤膊上阵”。部分熟悉费萨尔的美国学者认为,现在沙特仍然需要稳健、灵活的外交手腕,费萨尔亲王就是一个“善于搭建桥梁的人”,但当前沙特外交似乎正在“毁掉很多桥梁”。费萨尔去世后,美国国务卿克里在第一时间表示哀悼,称“费萨尔亲王经验丰富、温文尔雅、广受尊敬、富有洞见、忠于王室,我个人非常尊敬他,重视和他的友情,感谢他睿智的建议,费萨尔的外交官遗产将永世长存。”美国总统奥巴马也发表声明称,“费萨尔亲王外交技巧高超,见解深刻,富有魅力,冷静沉着,几代美国领导人和外交官都从与他的交往中受益。”回顾费萨尔的外交生涯可以看出,克里和奥巴马的评价绝非简单的恭维之词,而是流露出了对昔日费萨尔时代沙特外交的不舍,也反映出对当前沙特强硬路线的担忧。沙特外交将何去何从?不仅美国,整个中东甚至整个世界都在密切关注。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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