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的证明

张春风

李雯怀孕三个月了，家就住在迈皋桥附近。这天清早，她像往常一样坐地铁上班。因为迈皋桥是始发站，坐地铁的人并不多，所以李雯每次都能坐到位子。

不知不觉，地铁开出了三四站。正值上班高峰，很快，地铁里站满了人。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颤巍巍地挤了上来，站在李雯的旁边。李雯很善良，换在平时，一定毫不犹豫地让座。可现在不同，刚坐上地铁，她的妊娠反应就特别厉害，只有坐着才好受些，更何况，她要坐到竹山路，差不多要四十分钟。因此，李雯只好默不作声，期待其他乘客给老婆婆让座。

谁知，老婆婆目不斜视，两眼死死地盯着李雯。见李雯没有让座的意思，老婆婆说：“现在的年轻人哪，真是没有公德心，看见老人也不让座！”话音未落，前面的一个小伙子赶紧站起身，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刚才我没看见您上车，快来这里坐吧！”后面的两个中学生也起身说：“老奶奶，来这里坐吧！”

老婆婆摇了摇头：“你们都是好孩子，可是，我偏不坐，站在这里挺好的！”说罢，继续盯着李雯。众人明白了：老婆婆想坐李雯的位子。可能她觉得李雯离得最近，更应该把位子让给她。

此时，李雯的脸红得发烫，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突然，李雯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赶紧从包里翻出了保鲜袋，没想到，吐又吐不出来。

有个乘客见状，立刻愤愤不平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哪，不给老人让座就算了，还装什么病！”其他乘客也纷纷附和：“就是，难道有谁将来不会老吗？真是太没有公德心了。”

李雯有苦说不出。倘若她说自己怀孕，谁会相信呢？从体形上来看，她跟没怀孕的压根就一样，别人还以为她又找借口呢。刚巧，前方到站了，李雯匆匆起身，逃也似的下了地铁。

下了地铁，李雯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不一会儿，又一列地铁驶来，李雯再次上了车。

此时，车上早就没了座位。李雯紧紧抓住扶手，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谁知，不一会儿，李雯又恶心起来。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只好央求旁边的乘客：“对不起，你……你能把座位让给我吗？”

那乘客白了她一眼：“凭什么？你既不是老人，也不是小孩，更不是孕妇！”其他乘客纷纷看过来，脸上流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李雯咬了咬牙，只好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一路摇摇晃晃，好容易熬到了竹山路，李雯赶紧下车，在站台上的垃圾桶里吐了又吐，这才缓过神来。

当晚，李雯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老公。老公搂着她心疼地说：“每天挤地铁实在太辛苦了，你干脆辞职算了。”李雯摇了摇头：“那怎么行？房贷都没还清呢，不能把担子压在你一个人身上。更何况，我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老公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这样吧，明天让医生开个怀孕证明，以后，你带着证明坐地铁，大家就会给你让座了。”

第二天，夫妇俩就去了妇幼保健院。巧的是，前些天，医院刚接到市政府的通知，给低月龄的孕妇发放“准妈妈标识牌”，以更好地唤起社会公众对她们的关怀。

很快，李雯就凭怀孕检查报告领到了一个粉红色的小小圆形标牌，上面醒目地写着“准妈妈标识牌”几个大字。正面中下方，绘着一个漂亮的孕妇，下边写着一句话：谢谢关爱我妈妈。这句话旁边还有一个箭头指向孕妇微微凸起的腹部，表明这句话来自孕妇肚中的小宝宝。

李雯夫妇高兴极了，有了它，以后出门就方便多了。

从第二天起，李雯就每天戴着“准妈妈标识牌”上班。果然，乘客们看到都会心地笑了，也不会对李雯占据座位提出异议了。每次上下地铁，旁边的人还善意地提醒李雯小心点，有时，还帮她拎重的东西，这让李雯感到幸福极了。

半个月后，李雯坐地铁回娘家。中途，一个卷发的孕妇笨拙地上了车。很快，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学生让了座。孕妇道了谢，坐在了李雯的旁边，两人一路攀谈了起来。

李雯看着她的肚子，笑眯眯地说：“大姐，看样子有六个月了吧？”孕妇摸摸肚子，幸福地说：“是啊！我的宝宝可顽皮了，时不时地踢我。哎呀，说着说着又来了……”因为有共同的话题，两人越聊越投机。到站后，李雯还跟她挥手道别。

眨眼，半年过去了。李雯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夫妻俩高兴极了，乐得整天合不拢嘴。

半年后的一个周末，李雯带着宝宝回娘家。地铁开到了鼓楼站，这时，一对夫妇说笑着上了车。李雯抬头一看，不禁喜出望外，叫道：“大姐，咱俩又见面了，这真是太巧了！”

原来，正是李雯上次遇见的卷发孕妇。这时，那卷发女子也认出了李雯，笑着说：“原来是你呀！”那对夫妇坐到了李雯边上。李雯抱着儿子高兴地说：“时间过得真快，瞧，我儿子都这么大了！”突然，李雯指了指卷发女子的肚子，惊讶地问：“咦，怎么一年过去了，你的肚子还这么大呀？莫非是二胎？”

话音未落，卷发女子的老公脸色大变：“什么？你以前结过婚？”卷发女子赶紧说：“老公，不……不是这样的，等回家我跟你解释。”男子气急败坏道：“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都跟别人生过孩子了，哼！”男子越说越激动，李雯见状，不禁暗暗后悔自己多嘴。刚巧，地铁到站了，李雯赶紧抱着儿子下车。

半个月后，李雯又带着宝宝回娘家。刚走进地铁站，就见那卷发女子冲了过来，大声喊道：“妹子，我可等到你了！”

原来，那次李雯抱着儿子下车后，卷发女子夫妇俩在车上吵得不可开交。最后，丈夫竟然提前下了车，卷发女子身怀六甲追不上，只好随他去。谁知，丈夫连着三天没回家，打手机也不接。后来，丈夫突然给她发来一条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离婚！卷发女子这才急了。她记得，第一次和李雯遇见的时候，李雯说过家住在迈皋桥。于是，她天天在地铁站蹲守，竟然被她等到了。

李雯不好意思地说：“大姐，那天我多嘴是不对。可是，你也不能隐瞒婚史呀？”卷发女子不好意思地说：“妹子，你别误会，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一年前，我并没有怀孕。”

李雯呆住了：“什么？”卷发女子红着脸说：“当时，我特别胖，尤其是肚子，鼓鼓的。平日里，亲朋好友都开玩笑说我像个孕妇。后来，我就耍起了小聪明，试着将自己装扮成孕妇。还别说，大家都相信了，每次坐车都有人给我让座。因为肥胖影响到我找男朋友。痛定思痛，我开始减肥。经过半年时间，我减肥成功，嫁给了现在的老公，现在怀孕六个月了，这次是真的怀孕了。那天在地铁上我没好意思当着乘客的面说出真相，谁知，老公竟然弃我而去了……”

李雯听完，气得瞠目结舌：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以前，自己明明怀孕，别人却不让座。而她，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以假乱真，这实在太不公平了。看来，靠“准妈妈标识牌”来证明身份，只是迫不得已的举措。最根本的问题还是在于大家有没有公德心。

此时，卷发女子带着哭腔央求道：“妹子，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求求你跟我老公解释一下。我真的没有欺骗他，怀孕后，我才明白一个孕妇的真正感受，她们太需要关爱了。我很惭愧，以前骗了那么多善良的人，我知道错了……”

李雯心软了：“好吧，我会尽力帮你解释。不过，是看在你肚子里宝宝的面子上。”

卷发女子听罢，羞愧地低下了头。

（发稿编辑/苏   朝   插图/卢仲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