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得了阿茨海默症

马军勤

在影视剧中，我这个年纪基本上是扮演婆婆妈妈的角色了。但在生活中，在我83岁母亲的眼里，我还是一个事事让她不满意的女儿——我得常常听她唠叨，忍受她各种训斥，接受她的蛮不讲理。因为她是一个阿茨海默症病人。今年除夕，住在妹妹家的父亲和住在我家的母亲终于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四代同堂，其乐融融。除夕夜母亲很高兴，看电视到夜里两点多。趁她睡着，我悄悄在她枕下塞了个红包，希望第二天能带给她惊喜，像孩提时代我们领到母亲的红包一样；我更希望的是，阿茨海默症的脚步能慢一点来，让我的母亲能度过一个有尊严的晚年。

父母亲都是离休干部，父亲比母亲大9岁。这几年，两位老人相继得了脑梗，带来的后遗症是：一是记忆力明显衰退，二是性情大变。父亲年轻时脾气很大，脑梗后话少了，性格却温和了许多，每次照顾他吃饭洗漱起夜，他都会轻声说，谢谢你，对不起啊！听了让人颇为心酸。母亲年轻时性格很好，心梗脑梗后却像换了个人似的，暴躁、多疑、敏感，对什么都不满意，对任何东西都看不惯。父母亲住在一起时总是“杠”，商量过后，我和南京的妹妹只得每人带一个老人，妹妹带父亲，我则负责母亲。作为一个演员，我推掉了所有的电视剧片约，开始全职照顾母亲。

发现母亲有阿茨海默症症状后，我专门带母亲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测结果很不乐观，母亲的多项指标已有了老年痴呆症倾向。医生要求认真对待，积极治疗，以减缓病情进展。母亲当时对医生的话很不以为然，她说自己一口气能背100多个股票代码，怎么可能得痴呆症？母亲的症状其实是有的，脑梗后，她变得固执易怒冷漠，说话不近人情，只是自己不觉。

家里有个阿茨海默症病人，意味着家人要承受很多委屈，老人对你的不满、讽刺甚至是辱骂，你都得忍着，因为她是一个病人。你跟保姆阿姨说个话，她就以为你们在背后说她坏话；你问她想吃点什么，她回答说她不关心这些小事，她现在关心国家大事；早上煎好中药，你好意询问她有没有喝了，她的回答却是：你怎么看到我没喝？你为什么总是冤枉我？在她的世界里已经没有逻辑，你不能跟她讲道理，如果你想通过讲道理证明你是对的，那只能进一步证明你对她不好，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这病都是被你迫害的！我常常被她气得七窍生烟，眼泪直冒，只能大口呼吸调整情绪。冷静之后想想，母亲只是一个病人，她所有的表现都是一种病症，我怎么能跟一个病人治气呢？于是，所有的委屈便都释然了。

母亲的记性逐日减退。如今，她每天不知道自己要吃什么菜，因为看不到就想不到。我只得用A4纸写上各种菜名，夹心肉、梅条肉、老母鸡、桂鱼、黑鱼、鲫鱼、青菜、白菜、包菜等，满满一张纸，点哪买哪做哪。平时尽量把一些营养冲剂和水果放在桌上的显著位置，这样她看到什么就能想起吃什么。为了让她情绪平缓，我经常会在家中播放音乐，在祥和的音乐声中，母亲会温和许多，而我的心也会平静些。

不知道我还能陪母亲度过多少个春节，比起那些已经失去父母的人，有父母可以照顾，我想我应该是有福的。今年，我为母亲床头安装了警铃，以备她随时呼唤，南京的妹妹则买来了氧气机。在香港的哥哥和远在美国的小妹每周都打电话来陪父母聊天。父亲坐轮椅，父母不方便经常见面，我和妹妹就在微信视频中让父母见见面，虽然父亲常常只有一句你好，但对两位老人来说，能看到对方安好，就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归雁生摘自《新华日报》2015年3月5日，图/文 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