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高蹈:现当代文学中的乱伦现象
2015-08-10李卫国
■李卫国
欲望的高蹈:现当代文学中的乱伦现象
■李卫国
乱伦作为一种社会现象涉及到人类深层的集体无意识,随着文明的进步它被关进了社会道德规范编织的牢笼成为禁忌,由于潜意识的强力牵引它仍然时时浮泛在文学文本中,有时也是作家对社会情状的一种特殊性情绪表达。福柯从话语权力的角度分析说“在语言被小心净化和大家不再直接谈性的情况下,性落入了话语的掌握之中,话语不断地捕捉它,不让它有丝毫躲藏和喘息的机会。”乱伦尤是如此,然而它作为一种现象存在又涉及着社会研究的方方面面,包括民俗、神话、文学、历史等,对此我们无法回避,研究它正是为了进一步认识它,也是从一个独特视角重新打量社会。
一、生命内在原欲的勃发与积淀
弗洛伊德把人的心理结构分为意识——前意识——潜意识,认为意识只是冰山一角,人的行为不仅受意识更受深层次的潜意识支配,尤其是人的生物性本能,因此他提出了泛性欲说,认为性本能被压抑在潜意识深处,成为决定人的行动的巨大的原动力,且认为梦就是被压抑欲望的变相满足。这种观点表现在文学上即文学是性欲的升华,恋母情结等。
荣格则发展了无意识说,把无意识分为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集体无意识主要内容是 “原型”或 “原始意象”,认为文学创作的动机之源是来自于远古的集体无意识,艺术的本质是面向全人类的心灵回响。
不少的学者从东西方神话学角度入手认为乱伦起源于神话。在中国有伏羲女娲兄妹夫妻的传说,因此他二人婚配也就成为中国古代神话中最早的乱伦原型。在西方则追溯到了神系,地母该亚与其生子乌拉诺斯母子而夫妻,下一代神中的克洛斯和其妹瑞亚兄妹而夫妻,再下一代神中宙斯和其姐姐赫拉婚配,从西方神系的产生可以看出其建立发展都是在母子或兄妹的乱伦中,这其实是西方乱伦的原型。另外一些人则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角度研究,认为在早期的母系社会中生存繁衍是首要问题,因此承担着生育后代任务的女性的种族地位非常高,她们可以与自己心仪的任何异性发生关系甚至是自己的父亲或孩子,反过来作为女性的姐妹或母亲选择自己的家人发生关系的几率更大当然也更为方便,因为当时的种族间的交流还不甚方便,所以马克思说 “在原始时代妹妹曾是妻子而这是合乎道德的”。即使到了后来私有制产生家庭制度确立,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社会秩序进一步规范的情况下乱伦现象仍然频频出现,春秋战国时代的卫宣公与其父侍妾夷姜私通,另如唐太宗登基后将李元吉之妻霸为己有,唐玄宗纳其儿子李瑁的妃子杨玉环为妃等。对此的解释可以说是原始社会反复出现的血亲间的性关系在人的心理慢慢地形成了凝结,成为了人类的集体无意识的一部分,形成了一种 “情结”。虽然这种说法尚存在争议,但无疑否认它的存在是不符合实际的。
二、分流与转移——另一种方式的再现
关于乱伦,L.A.怀特说 “乱伦的主题对于人有一种奇特的魅力……我们在无数民族的神话中,发现了乱伦的情节……乱伦一直是文学作品中最为流行的主题,人们对它似乎从不厌倦……我们确实应当把乱伦看作是人们生活中颇感兴趣的主题。”虽然乱伦是一种社会禁忌,但乱伦情结作为人类的深层无意识之一,总是时时冲破理智和道德的牢笼不断浮泛出来,人们闭口不谈并不表示漠不关心,越是被压抑就越是激发着好奇心,于是在文学作品中人们继续着乱伦的主题和探索。
在现代作品 《雷雨》里,周公馆中压抑的气氛使具有鲜活生命力的繁漪感到苦闷和窒息,所以当她看到周萍时,生命中压抑已久的生命力被再次激活,她产生了爱的欲望和性的欲求,这使她陷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境地,丝毫不顾及是不是乱伦。而周萍为了摆脱与继母的乱伦爱上了鲁四凤,殊不知却是走向了兄妹之间的乱伦。曹禺在雷雨的序言中曾说: “《雷雨》对我是个诱惑…… 《雷雨》可以说是我的 ‘蛮性的遗留’。我如原始的祖先们,对那些不可理解的现象,睁大了惊奇的眼。我不能断定 《雷雨》的推动是由于神鬼,起于命运或源于哪种显明的力量。情感上……对我是一种神秘的吸引,一种抓牢我心灵的魔。”这里所说的蛮性遗留和心魔正是一种远古的无意识中的乱伦情结的涌动。
莫言的小说 《丰乳肥臀》中上官金童是个对乳房近乎痴迷的精神病患者,从小就独霸母亲的乳房,进而发展到把母亲的乳房视为私有,再大一点便想染指姐姐们的乳房,再后来发展到迷恋一切女人的乳房,阴差阳错当了雪公子。后来出狱后,借助司马粮的帮助又过足了一把乳房瘾。开了独角兽爱乳中心后便臆想世界的本原是乳房。他对乳房的印象是最先从母亲开始的,因此对乳房的迷恋就是对母亲的迷恋,恋母实际上就是一种弑父乱伦的情结。金童和他的大姐上官念弟之间同样存在乱伦,上官念弟让上官金童吃自己的奶,此后金童便留下了一种反应,只要看到了俊美的乳房就嘴里蓄满了口水,这实际是对他姐的一种意淫。其它的作品如苏童的 《伏羲伏羲》中杨天青和菊豆的乱伦,《米》中五龙和琦云姐夫与小姨子间的乱伦等。原始的欲望和情结使得作家们在自己的作品之中仍然对乱伦进行着不断地续写,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满足,一种欲望的转移和另一个层面的发泄,是远古乱伦无意识的外显。
三、立意在反抗:社会的情状的特殊情绪性表达
中国现代文学在产生伊始就是以一种激烈的反传统姿态出现的,新文化运动提出了人的文学的概念,反对旧道德对人性的压抑,提倡尊重人的个性和自然欲求。家庭是社会的最基本构成单位,传统社会中家庭成员间的关系有着严格的规定,父权和夫权是核心,女人几乎完全处于一种被支配的状态,对旧道德的攻伐家庭是很好的切入点。
张爱玲的小说 《金锁记》便影射出了封建家庭伦理对人的自然欲求的强烈压抑。曹七巧嫁给了姜公馆病骨头二少爷,由于长期性爱的欲求得不到满足造成了心理上的畸形,开篇就是她与小叔子姜季泽调情的场面,七巧将手放到季泽的腿上,季泽脸上虽有变色但仍轻佻地笑了一下并俯下腰捏了七巧的脚,这儿比较容易让人联想到西门庆潘金莲的调情。七巧: “我就不懂,我有什么地方不如人,我有什么不好......”季泽笑道:“好嫂子,你有什么不好?”七巧笑了一声道:“难不成我跟了残废的人,就过上了残废的气,沾都沾不得?”这是一种精神上的乱伦,其后二者仍有调情,只是最终没有发展为肉体。曹七巧被典型化了,她象征的是中国传统社会被压抑的妇女,她们背负沉重的伦理包袱,处于被压抑的状态,从她的身上可以看到一个时代妇女的缩影。对于两性关系,周作人曾表示: “两性关系是天下最私的事,一当由自己负责,与第三者了无交涉,即使如何变态,如构不成犯罪,社会别无顾问之必要”。言外之意是即使是乱伦也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他人和社会没有干涉的必要,此种言辞可谓大胆,但放到当时社会思潮涌动的大背景之下,便是可以理解的,启蒙者们急于摆脱旧的传统的枷锁,因此反抗大都较为激进。
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随着市场经济的确立,人们的思想观念进一步发生变化,在经济利益的驱使之下,更是对两性关系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乱伦成了一种表达对社会不满情绪的方式,期待着以这种出格的方式引起社会的注意,进而思考乱伦之下负载的深层社会问题。如苏童的 《米》中混混的五龙,他在进城前就和嫂子发生乱伦,娶了米店老板的女儿后又和妻子的妹妹发生乱伦。五龙在这里代表的是都市文明对乡村的侵蚀,在这种过程中人性恶充分暴露了出来,乱伦之下实则是对现实的一种关照和反思,具有一定的象征意味。
由以上的分析可知,乱伦现象是人深层次中的欲望经过漫长的时间积淀从而成了人潜意识的一部分的结果,它不可以消除,面对或谈论它不必欲说还羞。
(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