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由“伸手”构成的连动结构谈起
2015-08-08高增霞
摘 要:细致考察“伸手”构成的连动结构,发现在序列动作连动结构中,V1往往决定了V2的语义范畴,而且两个动词的体特征是相互制约的。从这个个案可以看出,汉语的序列动作连动结构表达的事件具有单一事件的特性,连动在汉语语法系统中并非仅仅是一种结构类型,而是一种语法手段,是一种语言机制。
关键词:“伸手”;连动结构;语序
作者简介:高增霞,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北京 100872)
目前,汉语研究中连动结构的概念与世界其他连动语言研究中连动结构的概念是不同的。其他连动语言的研究一般把连动式界定为:形式上没有任何表示并列或从属的标记,两个动词共享时、体、态、极性等功能范畴,表达一个整体的事件(“单一事件”)。而汉语连动结构的界定,一般是排除了联合、主谓、述宾、状中、中补等关系之后,再与兼语式、重动式等结构区分出来的多动结构。由于秉持的标准不同,国外有些研究文献所涉及到的汉语连动结构与汉语界所说的连动结构并不相同。国外有的文献甚至认为汉语中没有连动结构,因为部分可以归结到复合词,部分可以归结到复合句。{1}近年来,一些学者试图使汉语连动结构的研究与其他连动语言的研究“接轨”{2},通过类型学研究中的连动结构的定义来观察汉语连动结构,结果发现,只有宾语共享的V1OV2(如“做饭吃”)才属于典型的连动结构{3}。但是,一直以来,汉语研究中的连动结构大多可以认为是序列动作类型,这种连动结构能否在语义上表达一个“单一事件”?连用的动词是否可以随意拆合?动词的连用是否具有强制性?汉语传统上的连动结构在语义语法上有何特征?等等,都是值得研究的问题。本文试图通过一个个案,通过调查由“伸手”构成的连动结构,对汉语的序列动作语义类型的连动结构的价值和地位问题进行探讨。
在北京大学ccl现代汉语语料库中搜索由“伸手”构成的连动结构,判断的标准是:1)书面上没有标点隔开;2)连用几个动词(或短语)之间没有并列、限定或从属、补充关系。共搜索出由“伸手”构成的连动结构4117条。
一、“伸手”在连动结构中的位置
在这些连动结构中,大部分连动结构,“伸手”都出现在首动词的位置上(“想伸手拿书”中“想”与后面动词短语是述宾关系,“伸手拿书”是连动结构,所以“伸手”是连动结构的首动词)。“伸手”出现在连动结尾处的情况仅有9例,分别为:
(1)【回手】(1)把手伸向身后或转回身去[伸手]:走出了屋子,~把门带上。
(2)靠着“向前半步一[伸手]”的真情,谱写了一曲爱的颂歌。
(3)他微笑着[伸手],又道:
(4)她微笑着[伸手]过来,彼此招呼了一声。
(5)人妖笑着[伸手],
(6)他居然还好意思使劲[伸手],用他那肥嘟嘟的小手指着自己说
(7)还有的地方又开始借机向农民[伸手]。
(8)我怎么忍心再去向他们[伸手]呢?
(9)有十几个部门借加强管理之名[伸手],
例(1)、(2)是用途特殊,可以忽略不计,例3)至5)第一个动词都是“笑着”,例6)至9)第一个动词都是意义较虚化的动词,如“使劲”“借机”“忍心”意义都比较虚,理解为状语也无不可。
有29例连动结构“伸手”出现在中间,如:
(10)寒春走到奶牛边[伸手]摸摸这头牛的嘴,拍拍这头牛的头,
(11)他俯身[伸手]探到前面的杂物箱中,
“伸手”前的动词基本上可分为两种情况:一是像例10)“走到奶牛边”表达位置移动的情况,一是像例11)“俯身”之类“回身”“起身”“躬身”“弯腰”“站起来”等表示身体姿态变化的动词。
在由“伸手”做首动词构成的连动结构中,大多数构成单独的小句,也就是说“伸手”的前面有句或逗号与其他小句隔开。例如:
(12)他转身走向墙根处,[伸手]摸索着。
(13)说着,他便[伸手]去手提箱内取手枪。
(14)“你所失去的。”校长说。他[伸手]碰碰琳茜的膝盖,
以上情况说明,尽管汉语有使用“流水句”的传统,尽管客观世界中动作的发生也是连续不断的,但是在汉语使用者的心目中,从连续不断的动作中从“伸手”“转身”之类的动作切入摘取几个连续动作作为一个组块码化成短语或小句,是比较符合人们的语言文化心理的。根据付姝(2012)的统计,像“转身、回身、扭身、转头、回头、扭头、掉头、转脸、扭脸”主要功能是用于谓语位置上,而其中绝大多数的情况是构成连动结构(构成连动结构与谓语的句子分别为:169/192、121/168、110/144、167/182、55/73、186/293、62/90、193/220、81/96)。{4}同样,在我们的统计数字里,ccl现代汉语语料库中含有“伸手”的句子共6104条,其中4117条属于连动结构,可见此类动词的句法功能之一就是构成连动结构。再据李宗江(2011),“转身”类动词也倾向性地出现在小句开头位置:“经常用于几个表示动作先后发生的小句间,一般是用于第二或其后的某个小句前”,如:“他一只手臂搭在方向盘上,转脸看着她。”{5}这与“伸手”做连动结构首动词的情况也是一样,这说明,在动作链中,汉语使用者倾向于将“伸手”“转身”类动作与紧随其后的动作看作是一个组块认知、提取。
二、“伸手”的后续动词
我们统计了“伸手”连动结构中的其他动词,发现这些动词非常集中地出现在手部动作(拿取、摸擦、盖压、推挥、打拍、指撑)、意图(帮救、寻求、拦阻)、位移(到入)、言语动作几个领域。其中手部动作占据了绝大多数。经过统计,使用频率最多的前十位动词分别是:摸、要、拿、拉、接、扶、推、按、取、掏。这10个词里,9个是手部动作,1个(“要”)是意图行为。根据李宗江(2011),“转身”类动词其后跟的动词多是行走、言说、看视义动词,{5}可见,连动结构中的前一个动词在语义上决定了后一个动词的语义范畴。
“伸手”连动结构的构成大致可以描写为:伸手+位移+手部动作+意图。具体表现为:
伸手+位移:伸手入黑箱、伸手到包里
伸手+手部动作:伸手抓起相机、就伸手摸了摸小美
伸手+意图:伸手要钱、伸手制止、伸手搭救他
伸手+言语:伸手说、伸手道
伸手+位移+手部动作:我[伸手]到臀部的口袋里掏那支从印达诺买的重型自动枪
从上下文看,“伸手”所在的小句也常常包含“伸手”的动作与手所移动的位置、手部的动作行为、意图行为和言语动作行为,如:
(15)彭总[伸手]揩了揩起超眼角的泪珠:“这本书,你再用心看看吧!”
在这个例子中“伸手”后出现了位置(“起超眼角”)、手部动作(“揩”)、言语行为、意图(建议)。
“伸手”与手部动作、意图动作在一起的时候,后者明显是前者的目的行为,而前者显然为后者的手段。这一语义类型构成了“伸手”连动结构的大部分,单纯表达位移过程的“伸手+位移”与单纯表达“伸手+言语”的组合都非常少,语料中也有单纯的“伸手+位移”,这样的组合大多是词汇化的,如“伸手可及”。这说明,“伸手”不仅决定了后续动词的选取,而且决定了整个连动结构的语义构成。
三、“伸手”在连动结构中的作用
从连动结构的语义构造上来看,“伸手”在连动结构中有三种作用:一是提供工具论元“手”,例如“伸手拿”;一是提供位移主体,如“伸手到包里”;一是为言语行为提供伴随状态,如“伸出一只手说”。由于后两者数量少而且在上下文中还可以归入到第一种情况,所以这里主要讨论第一种情况。当“伸手”为后面的动作提供工具的时候,后续动词一般是手部动作。而手部动作中显然都含有[+手]这个义素,这样“伸手”与手部动作的组合就出现了义素冗余现象,给人感觉是可有可无的。李宗江(2011)在考察“转身”类动词的时候,发现这类动词经常用在连动式中,而且在句子中去掉,并不影响句子命题意义的表达,但是会影响篇章的衔接和连贯,因此他认为,“转身”类动词在上下文中已经失去了概念义,只表达一种程序性的意义。{6}“伸手”在连动结构中具有的也是这种“程序性意义”,而且因为同后续动词有相同的语素,这种“程序性”作用其实表现得更为典型,将含有“伸手”的句子与英语相应表达相对比,“伸手”连动结构在英语中常常用一个动词来表达,如“他伸出手接过我的行李。”在百度上可以翻译为:
a. He stretched out his hand to get my luggage.
b. He reached for my luggage.
当然在英语里也可以将这一程序性动作专门强调出来,如:
c. Judy reached into her handbag and handed me a small printed leaflet…朱蒂把手伸进提包,拿出一张小的印刷传单(递)给我。(字面义:朱蒂伸手进提包递给我一张小的印刷传单)
但值得注意的是,汉译句里必须补充一个“拿(出)”,不能把“伸进”与“(递)给”连着说,只能把“伸进”与“拿”连着说。可见,尽管汉英两种语言中都可以把“伸手”的程序性动作单拿出来说,但是英语中是为了强调,是一种语用机制,而汉语中是语义上的必须,是一种语法机制。由此可见,这种成分并不完全是“可有可无”的。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伸手”在词典中已经作为一个词条出现,其意义是:向别人或组织讨要(东西、荣誉等),如“从不向国家伸手”。从“‘肢体或物体的一部分(即‘手)展开”这个动作引申出“讨要东西”显然是一种转喻,是从动作域映射到目的域。而英语中相应的词,如stretch、reach、extend都没有引申出“讨要”的义项,根据《新英汉词典》,这些词的主要义项有:
extend:伸、拉开;延长、延伸;扩大、扩展;给予、提供;掺杂、增加
reach(v.):抵达;伸出;伸手(或脚)及到;影响,对……起作用;
reach(n.):伸出;到达距离;能及的范围;区域;一段旅程
stretch(v.):伸展;使过度紧张;曲解,滥用,夸口
stretch(n.):伸展;紧张;一段延续的时间,一段旅程
从上面的解释可以看出,英语中的这些词可以从手部或肢体动作隐喻为其他范畴的动作(“提供”“影响”“过度紧张,滥用”等),或者转喻为该动作的终点或所及范围(“可及范围”“一段”等),但是不能由动作转喻出目的义。然而,在汉语中,从“动作”到“目的”的是比较常见的路径,除了“伸手”的“讨要”义,还有“张口”的“索要”义、“洗手”的“不干”义、“点头”的“示意,同意”义等都是从动作到目的的引申。谭景春(2008)提出汉语一种“语义融合”的词化方式如:{6}
吹笛子演奏《春江花月夜》 吹《春江花月夜》(吹:演奏)
推磨磨了一斗麦子 推了一斗麦子(推:磨)
把出租车停在一个地方等活儿 趴活儿(趴:等)
排队买豆腐 排豆腐(排:买)
“吹”本来只表示“吹气”的动作,但是在“吹《春江花月夜》”里含有了“演奏”的意思,“推”本来只有“推动”的意思,但在“推了一斗麦子”里含有了“磨(得)”的意思。“吹、推”的这些意义就是将事件的目的或结果义融合进了动词的语义之中。
谭景春(2008)进一步指出:“只有动1和动2间存在着动作方式与目的/结果的内在语义联系的时候,才有可能形成这种动宾式语义综合。”{7}我们看到在现代汉语语料库中,“伸手要”是出现频率第二高的连动结构,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伸手”的“讨要”义来源于由“伸手”构成手段-目的义连动结构。但是“伸手”这一意义的产生,并非宾语“手”隐含着不同于“伸”的可搭配动词,而是通过将连动结构的后半部分删除,使V2的意义附着V1“伸手”上而形成的,V2没有任何痕迹遗留。这其实是句法中的构式省缩现象。江蓝生、杨永龙(2006)、江蓝生(2007)看到在汉语语法发展过程中有通过省缩结构中的一些成分创造出一种新构式的现象{8}{9},“伸手”的词化过程也是通过将连动结构的目的部分省略不说,而将其意义附着在剩下的“伸手”上造成的。
由此我们看到,汉语中类似“伸手”这样的连动结构中的成分,并非因为其只有程序义就是可有可无、在信息编码时就可以随意忽略的,相反,不管它是否参与了小句的语义构造,在语法上它是必要的,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四、连用动词的体特征
汉语动词缺乏“时”范畴,但是有丰富的“体”。在连动结构中,“伸手”与后续动词在“体”的特征上表现为两种情况:一致,都是完成或未完成;不一致,“伸手”完成,后续动作未完成。如:
(16)杨步浩[伸手]一拦,说:
(17)他[伸手]抚摸着,
(18)[伸手]推推刘果,
(19)[伸手]叫住一辆的士,
(20)不想竟无一个[伸手]搭救他,
(21)这时候就不免想要[伸手]拨一拨窗帘,
(22)[伸手]去拿床头的水杯,
(23)你弯腰[伸手]想把刀子拿开,
(24)欢欢赶紧顺势[伸手]要姥爷抱。
例16)到21),两个动词的体特征都是一致的,其目的动作不能被取消:“*伸手一拦,最终没去拦”;例22)到24),前后动词体的特征不一致,“伸手”已经实现,但是后续动词所表达的动作都没有实现,所以目的动作很容易否定掉:“伸手去拿床头的水杯,最终没去拿”。
“伸手”是一个动语素和名语素构成的光杆动宾结构,这样的动词“体”在不同的语境中有不同的理解。在连动结构中,“伸手”的体特征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因为V2决定了V1“伸手”的体特征。从上面各例可以看到,当V2是完成体(“一拦、推推、叫住”)的时候,“伸手”就要理解为完成体。当V2是持续体(“抚摸着”)的时候,“伸手”就可以理解为持续体。而当V2是未完成体(想/去(来)/要V2)的时候,“伸手”也可以理解为完成体。但是,当V1“伸手”是未完成体(“想伸手”)的时候,V2一定是未完成的。也就是说,在“伸手”连动结构中,前后动词的体是相互限制、共同起作用的:
前动词未完成,后动词一定未完成
后动词完成,前动词一定完成
按照郭锐(1993),“伸手”的动程很短,是一个瞬间动词{10},因为当“伸”后面有“着”的时候,“伸手”只能表达“伸手”完成后的状态,但不能表达“伸手”发生的持续的过程。同时,“伸手”的连用动词也决定了“伸手”动作与后续动词的动作显然是分离的,是有界的。但是,语料中我们发现,当“伸手”增加了越多成分,使其完成体越得到突出、强调,“伸手”与其他动词构成连动结构的比例越低:
伸手4117/6104,67.4%(连动结构/语料中含有该格式的句子总数,比例,下同)
伸出手607/1794,33.8%
伸出一只119/387,30.7%
伸过手39/173,22.5%
伸出一双9/50,18%
伸了手13/198,6.6%
这验证了高增霞(2007)所说的“V1具有相对的有界性”:对于连动结构来说,认知上V1、V2之间是有界限的,但这个界限又总是被淡化。{11}因此,连动结构中连用动词的有界性是受连动结构制约的,换句话说,为了组成连动结构,连用动词(尤其是V1)的有界性必须做出牺牲。
李可胜、满海霞(2013)论述了V1对连动结构事件类型的结构作用:“VP1的有界性?事件的个体性?认知域中的封闭语境?VP2事件被隔离在VP1时段之外?毗邻结构。”{12}意思是:如果VP1是有界的,那么它表达的事件具有个体性,这个事件在认知域中属于封闭的,那么VP2就被隔离在VP1之外,这样的连动式就表达一个毗邻结构事件。但是这一表述在遇到“单字V+光杆N”(即“转身”“推门”这类动宾组合)的时候遇到了难题,因为“单字V+光杆N”从理论上说是无界的,但是他们构成的连动结构(“转身走上了一条田埂”“推门进来”)却显然是毗邻结构。该文只得把这种情况解释为“转身”“推门”是有界的“转过身”“推开门”的省略形式。虽然“省略”也可以理解为解释语义现象的一种方法,但是常常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使用,所以该文在附注7中也无奈地说明:是否省略需要看具体语境。
其实,通过上文对“伸手”连动结构的考察,连动结构中连用动词的体特征是相互制约的,V2可以帮助决定V1的体,所以“转身走上了一条田埂”中“走”的完成体决定了“转身”也是完成的,同样“推门进来”中“进来”的个体性也可以帮助说明“推门”是一个个体事件。
另一方面,动词有界性对于结构的事件类型有多大的作用,也是值得商榷的。我们不能单从动词本身判断结构的事件类型。比如“削皮吃苹果”和“吃苹果削皮”,组成成分一样,但是结构的语义类型却完全不同,一个是连动结构,一个是主谓(或者状中)结构。要想从动词结构的有界性上去解释,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任何为结构关系的解释都不能背离汉语语法的语序规则。语序是汉语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语法手段,打乱了既有的顺序,就形成了另一种语义关系。例如:“修理汽车”,是汉语里动作与作用对象的正常顺序,如果说成:“汽车修理”,打乱了动词与宾语的正常顺序,语义关系也相应发生了变化。连动结构也是如此,其语序一般要符合时间象似性原则,否则就成为另一种结构类型。例如“做饭吃”是连动结构,“吃饭,做”就是一种话题和述题间的关系了。同样,如果有的结构可以前后颠倒,如“吃饭睡觉”“睡觉吃饭”,这种多动结构汉语界学者普遍不将其归为连动结构。
五、“伸手”连动结构的语序和宾语共享
汉语连动结构有多种形式:V1N1V2N2,V1OV2,V1V2O等,“伸手”的“手”是一个受事,理论上说也能构成宾语共享的连动结构“伸手看(手)”“伸看手”,但实际上“伸看手”完全没有,“伸手看(手)”的情况实际语料中也确实有,如例25)(网络用例),但极少。在语料库中我们看到的很多是“伸手看不见五指”(16例)这样“看”的对象不是“手”的情况,即使出现“伸手看”,“看”并不因为共享“伸”的宾语而省略,如例26)到28),“看”的对象不是“手”,而是“手上或手里的东西”:
(25)是的,你是小,比我小了5岁 一只手呢 伸出一只手看了又看 没有多长出一只,也没有少掉一只 你就是个小屁孩 有着单纯的心思 又没有谈过恋爱 傻傻的相信着我
(26)重点是到了房门口伸手一看,我那带有U盘的钥匙呢
(27)伸手一看,原来我是富贵命啊
(28)某人做了张15元的假币,就找一大爷行骗。大爷,给我换点零钱吧?我给你新发行的15块,你给我换14就可以!大爷二话不说,就给他换了。那人那个乐呀,撒脚丫子就跑,跑了老远伸手一看,顿时晕倒,原来是找了两张7元的!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们认为,是汉语中每种结构类型有明确的分工,因此如何理解某种结构的类型需要看动词之间是否能符合某种语义关系。以上提到几种结构的分工是:
V1N1V2N2:开门进屋 连续动作(手段—目的),动词之间有符合时间象似性的关系
V1OV2:做饭吃 共宾连动,动词之间存在或制作与目的的关系{13}
V1V2O:打伤人 动结式,动词之间存在动作与结果之间的关系
再扩展一下:
V1 O/S V2:请他来 兼语式,动词之间存在动作与致使结果之间的关系
V1OV2O:做啥吃啥 紧缩句,两个动词共享的宾语没有省略
在古汉语中既有“打头破”又有“煮食之”,很多人关注这两个构式之间的演变关系,其实这种结构本身没有谁代替谁。它们在古代汉语中存在,在现代汉语中同时也存在。结构本身并没有变化,只是重新进行了分工而已。而连动结构也同样在汉语语法从古到今的演变过程中一直存在,但是分工更为明确。因此,要讨论连动结构,必须放在语法系统中观察。
六、关于连动结构的思考
连动式的本质是什么?为什么是这种语言而不是那种语言拥有连动式?这一直是连动结构研究者试图解释的问题。目前虽然一般认为“单一事件”的特征是所有连动语言的共性,但这是个语义特征,而且很难验证。Pawley(2008)指出,最关键的是找出:要使一系列事件被确认可以连动化或者需要连动,需要满足什么样的语法和语义条件。{14}
通过上文对“伸手”连动结构的考察可以看到,“伸手”系列动作连动化体现了这些条件:
首先,动词构成连动结构的能力受到现实的制约。连动结构中“伸手”的位置是有限的,这是因为现实世界中,伸手这个动作几乎不单纯出现,它总是带有一定的目的,至少,是一个位移活动,需要有终点,因此,在结构上,“伸手”几乎不出现在连动结构的尾部。
其次,使用汉语的人们习惯将动作或手段与其目的或者终点组块提取和认知。“伸手”引申出目的义就是这种认知的结果。再如“坐火车走”“坐~”已经成为专职的传达位移方式的结构,从逻辑上说,“坐”是一个静态的身体动作,如何能成为工具、方式的标记呢?只能从连动结构这里找,才能找到合理解释。这实际上表现了汉民族具象思维的惯性,类似于国画技法,人们选取系列动作中的“坐”和“走”,以点带面,展示出行中具体的一个画面带代表整个过程。
再次,经过历史发展演变后稳定下来句式的不同类型各有分工,动词按自身能力不同,参与到不同构式中。汉语连动结构一般表达序列动作,具有时间顺序的动词不按照顺序排序,就会造成结构类型的变化。“伸手”不具有致使性、结果性、制作性,因此容易构成连续动作类连动式,但较难构成兼语式、动结式、宾语共享式。
第四,连动结构中的动词相互限制,制约,只能保持一种相对的有界性。即使“伸手”本身的个体性不明显,但是连用动词使其个体性得到保证。而当“伸手”被加入其他成分,试图突出它的个体性时,就难保证连动结构的成立了。
Pawley(2008)比较强调语法对连动结构的作用,他说,虽然语法是在语用中产生的,但是语法的发展仍有自己的轨迹。我们很赞成这种观点,我们认为对汉语而言,连动是一种很重要的语法手段,汉语的语法系统和独特的认知文化心理决定了这种信息提取和编码方式。
注 释:
{1}Stewart:“Osamuyimen Thompson The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 Parameter”,New York:Garland Pub. 2001.
{2}彭国珍、杨晓东、赵逸亚:《国内外连动结构研究综述》,《当代语言学》2013年第3期。
{3}彭国珍:《宾语共享类连动式的句法研究》,《语言学论丛》第42辑,2010年。
{4}付姝:《现代汉语“转身”类词语研究》,上海师大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
{5}李宗江:《试析表示身体状态改变的词语的特殊功能》,《当代修辞学》2011年第5期。
{6}{7}谭景春:《语义综合与词义演变及动词的宾语》,《中国语文》2008年第3期。
{8}江蓝生、杨永龙:《句式省缩与相关的逆语法化倾向——以“S+把+你这NP”和“S+V+补语标记”为例》,何大安等编:《山高水长——丁邦新先生七秩寿庆论文集》(上册),台北:中央研究院语言学研究所,2006年。
{9}江蓝生:《同谓双小句的省缩与句法创新》,《中国语文》2007年第6期。
{10}郭锐:《汉语动词的过程结构》,《中国语文》1993年第6期。
{11}高增霞:《论连动结构的有界性》,《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2期。
{12}李可胜、满海霞:《VP的有界性与连动结构的事件结构》,《现代外语》(季刊)2013年第2期。
{13}潘磊磊:《现代汉语“V1+N+V2”共宾连动句研究》,上海师大硕士学位论文,2009年。
{14}Pawley:“Andrew Compact versus narrative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 in Kalamin Gunter Senft,ed.,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 in Austronesian and Papuan languages”,Pacific Linguistics,Research School of Pacific and Asian Studies,The 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2008,pp.171-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