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4首)
2015-08-07宇舒
宇舒
一首关于地名的诗
1
我在财富中心上班
有时候去上峰上座开会
晚上去星光大厦吃饭
年底,办公室要搬到幸福广场
哦,这是一串多么幸福的名称
2
这几乎让我庆幸
我离开了沧白路
曾经,我为它写过一首诗的
沧白路。在我比现在年轻
十三岁的时候。
“沧白路的沧,不是苍白的苍”
在那首诗的第一句,我这样写道
3
从沧白路到星光大厦
再到财富中心
竟然用去了十三年。而财富、星光
幸福,谁能告诉我,它们
在十三年后,是否真的和我
多了些关系
4
在我之后离开沧白路的
还有文化局,如今
它被安插到拥挤
的红旗河沟。和计生委的楼
肩头碰着肩头,伸不直手臂
楼下是永远的堵,永远的肠梗阻
5
上峰上座,坐落在
俗称发财路的地方,就是
发改委和财政局所在的路
我想到它们,是因为恰好看到
今天的新闻,成品油消费税再次上涨
6
独自在星光大厦吃饭
旁边的一个保洁阿姨对另一个说
“人生始终是残酷的,
你要相信这点儿!”我悄悄
看了眼她,我发誓这是她的原话
2015年母亲节的诗
1
我从未为父亲、母亲和女儿
写诗,却把眼泪、笔墨
虚掷给过那些,莫须有
的爱情。那一个两个,此生
永不会再见的人,那一个
两个眼神、表情,那一页
两页沾上过泪迹的
旧书信,和它们
分泌在我生命中的,漫长的毒素
……我是不是一个傻瓜,一个
不孝的女儿,一个无爱的母亲?
2
父亲离世已有十二年
我小时候
父亲这样教我朗诵
“用横膈膜呼吸,句子中间
换气,激情一定要真实、内在
不要那些虚假的激情!”
(五六十年代,父亲是
电台的一个播音员)……
外婆离世是四年前。从那时
开始,母亲就
一人住在那套旧房子里
每天盼着钟点工小白来
听她讲报上、网上发生的事
讲他们老年合唱团
又去了哪里,唱俄罗斯歌曲
3
每次我回家,都会
不停看手机
或者,对母亲说话不耐烦
比如我说,我越来越喜欢
乘地铁,因为厌倦了这城市
无所不在的堵车
和随时,焦虑地寻找
停车位——“仿佛一只永远
无法突围的,神经质的蜘蛛!”
母亲不解我的焦虑,她说
她不喜欢地铁,因为那东西
老是在地底下奔跑
我恨恨地想,对地铁
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4
然而回家路上,想起母亲
所说的地底下,我心里一凛
是不是老人们,都害怕
那个地方?
那个我们每一个人,终将
去到,而他们又将,先于我们
而去的地底下?
(尽管我发誓这些真的和地铁无关)
想起那个独自哭醒的夜
我梦到母亲,和父亲一样
离我而去——我成了
彻彻底底的孤儿!我,这个本来
就在人世,孤独地熬着,多少时候
已快要挺不住的,半孤儿!
5
那个恶梦,总有一天
会成为事实
尤其那时,我已垂垂老矣
不只是这世界的,凋败的,绝望的弃儿
更是失去了双亲的,郁郁孤儿
我会怎样继续丧失?丧失那
再也找不回来的,尽管我也
从未完全拥有过的,安全感
像一只迷路的老年蟹,还是作为
一个已懂得,让悲伤适可而止的
安详、乐观的外祖母?
路过之诗
1
它像鼹鼠一样胆小
又像灵猫一样善感
绝望的时候,我说,“离开我的墙根吧”
我用市井中最直白的话语,与它告别
2
我从未回味,那戛然而止的欢爱
但我有时记起,那枚哀伤的头
贴着我的指腹。哦,我多么坚硬
身体里有短短的,一截金属
3
那截小小的钢铁,支撑着我的锁骨
那在去年夏天,定日县城
断开、错位、手术的锁骨
拆除了它,我的骨骼还能否像以前那样硬实?
4
我在清晨上山,大雨如注
像一些岁月,一些已被忘却的旅程
风吹过那棵木荷
我还有很多泪水,但我不哭
5
其实我哭过,在地铁的金属车厢里
当我看到你说心、禁区。想到
多少词不达意,只为孤独里
小心翼翼的,自我平衡术
6
词语的坟场,挂满虚无的蝙蝠
诗歌,是我的春药,竟也是市场上最聒噪
的鹦鹉。我发誓逃走,带着淤堵的情绪
反时代的妄想,和仅存的勇气
7
亲爱的,祝福我
我依然是这人世的幸存者
我将日复一日,在废墟上打铁
任身体和道德感,被桃花和流水掠夺
关于爱情
她不去参加他的葬礼
他也不去参加她的葬礼
他们各自,安静地死去
其实没有任何人死
要死也只是每天
死一点的那种死
堵车的时候,我就
趴在车窗拍金黄的树叶
这无法制止的枯萎,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