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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嵘“直寻”说新解

2015-08-04查贵财

环球人文地理·评论版 2015年6期
关键词:比兴滋味

摘要:关于钟嵘在《诗品》中首次言及的“直寻”说,后世的解释大致围绕两个方面,一是直观反映现实,二是直抒胸臆。然而,到底钟氏之“直寻”何解,恐怕不得不回归到《诗品》具体的文章宗旨,深层的审美理想,才能说得清、道得明。尤其是“直寻”说与同为《诗品》的诗学理论建构的“滋味”说、“兴比赋”说、以及用典等方面的关系,更是直逼“直寻”精髓的有利切入点。

关键词:直寻;比兴;滋味;用事

绪论

钟嵘的《诗品》是我国诗歌史上第一部论诗专著,其在《诗品》中提出的一些诗学范畴,历来被奉为诗歌理论之圭臬。诚如章学诚先生在其《文史通义》中所说 “:《诗品》之于论诗,视《文心雕龙》之于论文,皆专门名家、勒为成书之初祖也。《文心》体大而虑周,《诗品》思深而意远,盖《文心》笼罩群言,《诗品》深从六艺溯流别也。” 尤其是他的“滋味”说,不仅影响了历代诗歌创作,更影响了诗歌批评与诗歌欣赏。但是对于“直寻”说的解释并不像“滋味”说那样充分而深刻。

钟嵘在《诗品》一书中,不仅仅是提出了“滋味”说、“直寻”说、“兴比赋”说等等,更为重要的是靠着这些理论构建了一个完整的诗学体系。虽然他们各具特色,但是必然在内在思想,审美兴趣方面是相一致的,绝不可能相互扞格。故而,探讨直寻说必须综合其他各说,不可能跳过而孤立言之。

钟嵘作为一代诗学理论家,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地位更是举足轻重,不可能简单就认为“直寻”是直接描绘,或者直抒胸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没有必要提出“兴比赋”之说了,况且,这也刚好与“兴比赋”之说相矛盾。就像王国维在其手稿《人间词话》中反复增删一样,其《人间词话》站在五代北宋词的审美立场,审美标准进行阐发,与此相抵触的自然而然就会被删除。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故而钟嵘的“直寻”不仅仅是逼真的描绘一些风景,详细的叙述一些故事,而是其整个《诗品》建立起来的美学系统的中的重要一环,单独拿出来论算是割裂整体,这是有违钟嵘本意,也是不科学的。因此,引类譬喻,互相印证方可揭开“直寻”的神秘面纱,一窥其庐山真面目。拙文着重从直寻的源起,与直寻同为诗品的审美格局服务的其他审美范畴如:兴比赋,滋味,用事等的关系入手,完全依靠文本,力图对直寻做出更为客观,更符合记室本意的解释。

一、追根溯源

“直寻”,一词可谓是大有渊源,很早以前便见于典册。如:

其一:

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其注曰:“枉,屈也。直,伸也。八尺曰寻。枉尺直寻,犹屈己一见诸侯,而可以致王霸,所屈者小,所伸者大也。” [2]P264

——《孟子·滕文公章句下》

其二:

注曰:“志,记也。枉尺直寻,欲使孟子屈己信道,故言宜若可为也”。 [3]P409

——焦循《孟子正义》

其三:

枉尺直寻,议者讥之,盈欲亏志,孰云非羞?[4]P1901

——《后汉书·张衡列传第四十九》

其四:

故宜诎寸以信尺,枉尺以直寻,弃偏善之巧,学具美之绩,此命篇之经略也。[5]P651

——《文心雕龙·附会》

从这一系列的例子中我们会惊奇的发现,“直寻”一词总是与“枉尺”连用,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那么无疑这就是“直寻”最原始的意义了。意为“屈小伸大”,总体把握。如此一来,直寻的意味恐怕就耐人寻味了。而“小大”之说,不禁让我想到老子的《道德经》中关于小大之灼见,极具哲理性的的深奥阐述。仅从此我们也能从侧面判断,钟嵘诗品中的直寻不仅仅是反应现实,即目所见,直抒胸臆这些简单的短语就能解释的。故而对于钟嵘这样的心思缜密,能够提出一个千古难以跨越的理论体系的理论大家而言,其“直寻”说也必然存令人深思的地方。这就需要我们从“直寻”的源头来溯源疏流,找到“直”为何物,有什么表现形式;“寻”的过程是怎样的,目的是什么;到最后“直寻”寻到的是什么。这些也正是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的表现。仅仅从“直寻”我们就能领略钟嵘的高屋建瓴,全局把握的高明之处。

二、直——寻(比兴)——滋味

1. “直”的表现形式为“赋”

且看在钟嵘的描述中何为“直”

其一:

‘思君如流水既为即目;‘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明月照积雪讵出经、史。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6]P24

其二:

直书其事,寓言写物。[6]P19

这是《诗品》中最直接描述“直寻”说的部分,从中我们可以看书,无论是潺潺的流水,高台的悲风,还是清晨的陇首,明月下的积雪,都是直关感受到的。但是,诚如后世批评谢灵运的那样,其诗皆是逼真的描绘,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可观之处。但是,钟嵘的美学思想并非仅仅如此而已,且看另外一点:

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照烛三才,辉丽万有。灵祇待之以致飨;幽微藉之以昭告。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6]P15

钟嵘在《诗品》的开宗明义中就直击诗之发生,发展,目的,作用。且看“气之动物,物之感人”,这就是诗歌的发生,因为外界环境的变化,故而引起人们的感悟,这就是诗歌最原始的冲动。

换言之“气之动物”就是“直”,是一切审美兴发的基础,无此则无诗。具体而言就是:

若乃春風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6]P20

但是我们也不能否认,《诗品序》中还有另为一种情况:

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6]P20

诚然,这些并不是外界自然环境的变化,同样可以托之以诗,我们会不会有一些疑问的。如果真有此疑问,那只能说我们的思想过于局限,不是只有自然环境才算是外界的环境,社会环境亦然。况且,连自然环境的变化都能引起内心的不安与躁动,以至于寄托于诗,那我们个人的悲欢离合,国家的兴衰治乱更应该寄托在能够“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的诗中。

这就是“直”,从钟嵘的言语中我们能清晰的感悟到,钟嵘的“直”,是一切审美活动的出发点,是诗之为诗的基础。而“直”的表现形式就是“直书其事”的“赋”。

2. “寻”的过程为“比兴”

但仅仅是“直书其事”还远远不够,我们要的是一种感受,一种美的体验,仅仅有了基础才是有了诗的可能,要完成飞跃,还需继续探索。幸而数千年前的钟嵘已经替我们完成了,我们只需要发现它。由“动物”到“感人”中间必须有个桥梁,那就是:

故诗有三义焉:一日兴,二曰比,三曰赋。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宏斯三义,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若专用比兴,患在意深,意深则词踬;若但用赋体,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嬉成流移,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矣。[6]P19

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来这就是从“动物”到“感人”的桥梁——“比兴”。 “即目”,“所见”,人人皆能。“指事造形,穷情写物”,亦非难事。但是要想实现“动天地,感鬼神”的目的恐怕还差得远。但是“比兴”之说却为我们解决了大问题:

宏斯三义,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

他说:“宏斯三义,酌而用之”,“若专用比兴,患在意深,意深则词踬。若但用赋体,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嬉成流移,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矣”。踬,踬碍,不能通达之意。意即单用比兴,就会影响审美趣味的直接表达,易流于艰涩难懂,也会影响审美感受。这在本质上和过分用事、过分讲究声律一样不符合他的“直寻”创作原则。但是如果仅用赋体,患在意浮,这又不符合他的“滋味”说。审美意象浅薄、浮近,不能引起人们的丰富的审美想象,就难以使人达到“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的美妙境界。因此他要求“宏斯三义,酌而用之”,在传情达意的时候,分寸应控制在深浅远近之间,由此可想见钟嵘用心之良苦,也唯有如此,方能苦心孤诣。

3. “直寻”的结果是“滋味”

钟嵘的“直寻”说与他的“滋味”说是密切联系的。我们不妨从还从钟嵘的原话入手:

其一:

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6]P19

其二:

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6]P19

其三:

文已尽而意有余。[6]P19

从这些言谈话语中我们不难发现,钟嵘之诗歌理论一直追求的是诗歌的“滋味”,是“无极”,这才是“诗之至”。那么“直寻”到底要寻的是什么我想就不言而喻了。钟嵘一直都在为构建其所追求的“滋味”而不断的进行着各种阐发,无论是其诗品序中关于“滋味”的论述,还是其《诗品》中选的诗人。而“直寻”也是其精心标榜的重要诗学理论,寻的是什么这里再也明白不过了。

站在钟嵘的角度而言,但凡“直寻”到的皆有“滋味”;而有“滋味”的皆由“直寻”。“直寻”为手段,为过程;“滋味”为目的,为追去。他所列举的“古今胜语”,“篇章之珠泽,文采之邓林”,皆“直寻”所致,都具有“言在耳目之内”的特征,即形象鲜明生动,故可使人“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皆“有滋味者也”。反之,不是“直寻”的,如“文章殆同书钞”,诗歌“竞须新事”,就没有“滋味”,即他所说“自然英旨,罕值其人”,[6]P25“故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他说“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6]P17就认为玄言诗没有“滋味”。 这就是直寻与滋味的关系。

三、“直寻”与“用事”

钟嵘在论及“直寻”是将其与“用事”并列而言,换言之,二者必然存在互相解释,或者侧面解释的关系,且看原文:

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

钟嵘在其“直寻”说中,提出了“不贵用事”的主张。但他也并非绝对反对“用事”,仅说“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6]P24换言之,对于“吟咏情性”的诗歌来说,不以“用事”为尊,反对过分用事。因此对于当时的“文章殆同书钞”、“竞须新事”的文坛风尚表示不满。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它看来,过分用事有违他的“直寻”创作原则,影响“吟咏情性”的表情目的。

他在评颜延之的诗时说:“又喜用古事,弥见拘束”,评任昉的诗时说:“动辄用事,所以诗不得奇”。从创作上看,颜、任两家诗过分用事,不能通畅地将自己的审美意象表现出来,也就是没有“直寻”,所以说“弥见拘束”“诗不得奇”。从诗歌鉴赏的角度来看,过分用事,必然影响其审美意象的接受。

钟嵘认识到这種弊病的直接根源,所以单刀直入提出“直寻”的审美范畴,以救文弊,时弊。从钟嵘所举的四句诗:“思君如流水”、“高台多悲风”、“清晨登陇首”、“明月照积雪”来看,不仅没有一处用事,而且符合他的“直寻”原则。钟嵘所举的“古今胜语”均不贵用事,都是意与象,情与景的统一,都是直寻审美意象所致。而并非是“直接反映”或“直抒胸臆”。

结语

有观点认为“直寻”是强调诗歌必须反映社会现实生活、百姓疾苦、政治得失,并认为陈子昂的《感遇诗》三十八首,李白的《古风》五十九首,杜甫的《三吏》、《三别》,白居易的《秦中吟》十首,都是“直寻”说影响下的产物,甚至说具有“干预现实的精神”,认为“直寻”就是直接反映现实。另一种观点则认为“直寻”就是“直抒胸臆”。第一种见解,似是而非,诚然,钟嵘所说的“直寻”与客观现实生活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但无论是反映,还是再现,都绝非简单的机械再现,这已然为学界所公认。第二种见解只注意到钟嵘的“吟咏情性”与“直寻”关系的思想联系,但吟咏情性并非不假形象,而且“直寻”与“即目所见”之外物的确不可分离,因此“直抒胸臆”论者似乎比第一种见解离钟嵘“直寻”本更远。所以,皆不若笔者提出的“直——寻(比兴)——味”这样的直寻链条。首先“直”即为“即目所见”之外物,表现出来就是“赋”;而“寻”则是比兴化的过程,就是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的过程;而在此之后所达到的效果即为“直寻”的结果,就是“滋味”;同时,直寻还与用事并行论出,互相印证,互相解释,这就是本文的直寻说。

参考文献

[1]章学诚.文史通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2]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3]焦循.孟子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7.

[4]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5]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6]周振甫译注.诗品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8.

作者简介:查贵财(1989—),男,河南许昌人,西北民族大学文学硕士,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唐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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