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女性往事
2015-07-28
这是一个通过采访南方女人记录南方历史的长期计划,我们从中挑选了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两个女人的一生。
第一个故事
我叫安妮·贝尔·骗火腿,我出生于1911年,那时我有个正常得多的娘家姓:威廉姆斯。你看到我这张黑脸时可能心里要嘟哝一句:“黑娘们儿又要开始讲那些惨到家的奴隶故事了。”不,不是这样的,至少惨兮兮的主角不是我。
我的老爹是个佃农,最初我们一家人租种威廉·克鲁斯先生的田地,他是位很好的白人先生,是的,人很好,自己也是个农民。我们在那儿待了十二年,然后老爹想要自己的房子,他不是那种野心勃勃的人,我有四个姐妹五个兄弟,你要是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也会想找个宽敞点的地方住,于是我们搬到了威尔·谢恩的农场。
我可不是那些靠黑鬼奴隶故事惹得小丫头们哭哭啼啼的南方作家,所以别指望看到什么沦落为奴任老爷们殴打的桥段,就连被赶到门廊上吃饭的时候都没有。谢恩先生也是个好人,尽管没几个钱一一那年头所有人都是土里创食但他还是会尽量帮助我们。我们住在他家花园后面的房子,帮他打理花园,花园里的副产品全归我们。
那时候没有杂货店,没人去外面买东西,所有都能自给自足。谢恩先生允许我们在农场上养猪,老爹总是舍不得杀它们,并拿着麦子去喂猪。麦子是自己种的,我们种棉花、烟草,有时候也种花生,但所有人家都种麦子。每到收割时节会有割麦子的人挨家挨户帮忙,除了必要的酬劳,老妈总是准备一顿丰盛的大餐招待他们,大家都这么做。
我的兄弟姐妹都读到初中毕业,冬天学校简直像个冰窑,很多人起了冻疮,我们得自己带柴火到学校点火取暖,大人们都在农场上忙,有时候他们会带点劈柴过来,但大多数时候我们得靠自己。每当火燃起所有人都会哇哇大叫。学校没有厕所,拉屎撒尿都要在林子里解决。唯一的老师卢克丽霞·哈里斯会坐着一匹老得快死的马拉的马车赶来,等她到达后,大一点的男孩子将她的马拴在能吃到树叶或草的地方。
母亲能读会写,老爹是个睁眼瞎。但我记得他会让我们穿戴整齐,然后租一辆马车载我们去教堂。通常我们要多准备—双干净的鞋,或拿一把刷子,你不能穿着满是泥土的鞋进教堂。我们会带着吃的,做完礼拜就在马车里点起灯笼吃饭,就像郊游一样。然后我们几个就在马车里昏昏入睡(或者一路连嚷带唱),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家了。有时候牧师也会和我们一路回来,并在我们家里过夜。第二天他会帮老爹整整烟草,老妈就在房子里准备午餐,午餐后牧师就驾着马车赶去另外的人家帮忙。那年头大家都不好过。
老妈来自乡下,我偶尔会跟随她到乡下的外祖母家。老妈曾是奴隶,她常常讲起那时候的事,然后我们几个就开始抱怨。这时她会说:“你们知道个啥!”然后继续不管不顾地讲她的故事,直到把我们讲哭。再后来我遇到了骗火腿先生。他刚成了自由人,并到烟草农场干活,我们在那儿碰到。他时常来我家里帮忙,我们越走越近,自然而然就结婚了。
骗火腿本来不姓骗火腿,姓艾兰,那也是他出生的农场的名字。他被卖时已经有了记忆,所以记得自己姓艾兰。他不知道自己被卖了多少钱,显然白人先生们更中意黑女人,因为她们能做饭、打扫、洗衣以及生孩子。新的主人给他起名骗火腿,至于这个莫名其妙的名字怎么来的谁也不知道。他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光着脚到田里干活,没有早饭,这帮畜生才不管他是不是饿着肚子还要使劲将土翻个个儿。女人们待在房子里做家务,人们会告诉骗火腿不要乱说话管闲事,否则会被拉出去吊在树上,然后所有的奴隶都被叫来围观。经常有奴隶半夜被从床上揪起来送到山上荒无人烟的地方吊死,所以那地方后来被叫作私刑山。
有时候黑姑娘得陪白人老爷们睡觉,他们的太太心知肚明,但管不了。当这些姑娘想找个黑人爷们儿嫁了也没问题。但保不齐什么时候全家人就被拆开卖了,不想跟父母、妻子、儿女分开?要是有人敢哭闹一句那就等着挨鞭子吧。那时候艾兰被送到集市上,听到有人大喊:“把黑鬼带上来。”然后他就被抱到—块石头上,被人像狗—样地检查牙齿、四肢。他老妈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直勾勾地盯着他。
回忆这些往事时,坐在火堆前的骗火腿会号得像个孩子一样。你得让他发泄出来,这些东西要是—直憋在心里,怎么可能活到94岁?
我们一共生了十二个孩子,活下来几个我记不清了,像我这把年纪每天能记得喘气儿就不错了。但我记得他们的名字:亚力克、南希、罗伊、威利、詹姆斯……他们者阳:在这附近还有我的兄弟姐妹们,除了一个死在战场上的哥哥。我们是一个大家庭,谁都别想把我们拆开。
第二个故事
我老爹是个典型的南方爷们儿。为什么?因为他发起脾气来不是盖的。有时候他真的会暴跳如雷——他会抄起锅子砸向我妈。我记得他确实扔过锅子,起因是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他们在争吵。其实我妈很多时候确实有点烦人,如果事情没按她的意愿进行,她会没完没了地唠叨。老爹深受她唠叨之苦,有时候他会急眼,但大多数时候他还是挺冷静地让着她的。他是个好男人。
我有没有挨过打?嗯,我只能告诉你他有个剃刀带。那时候没有安全剃刀,只有这种剃刀带,看起来像皮带一样的东西。我的大哥塞西尔应该和这条带子更亲近,因为他太爱挑衅了。他总是被抽,有时候严重到我都有点同情他了,尽管我知道他活该。有时候老爹也用腰带,如果脾气上来了手边又没有剃刀带的时候,老爹就什么顺手来什么,有一两次他用了犁上的绳子。哦,可怜的塞西尔。如果老爹让他做什么他没做的话,他就得吃顿鞭子。当我们都还小的时候行动迟缓,老爹会冲我们嚷嚷,如果这时候我们没有马上回应,他会用绳子抽我们—下。他很容易失去耐心,但我们算是听话的孩子,所以不怎么忤逆他,除了塞西尔。我们都很怕被打,尤其不想像塞西尔那样被打。
我的大哥塞西尔出生于1931年,我比他晚三个年头出世,此外还有3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是家中唯一没有出生证明的,因为其他人都在医院出生,而我是在家里由黑人大妈接生的,她压根不懂这些,我妈也没当回事。那时候在医院的都是白人男医生,接生一次要10美元,而找接生婆只需要5美元。我有着和老爹一样深棕色的眸子,其他人都足蓝眼睛。而且我有点黑,我是个白人,但家里没有人像我这么容易被晒黑,虽然他们多多少少都有点雀斑,而我没有。塞西尔常说因为我是黑人大妈接生的,所以才会这么黑。他热衷于任何激怒别人的行为,有—次他把我的纸娃娃扔到壁炉里就为了看看我什么反应。当然我哭了,气到不行。很多年以后他说他小时候只是有点淘气,但从来不会做特别贱的事时,我总忍不住好好提醒—下他当年的壮举。
但塞西尔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什么都会跟他说。我的父母很害羞,且不善于表达,我刚出生就被扔在婴儿床里自己睡,偶尔想我了妈会过来看一眼,仅此而已。他们从来没拥抱过我或说过爱我什么的。他们就是那样的人,可能他们小时候也没享受过这些。倒是我的小妹妹时常坐在他们的大腿上。那时我们经常去一家黑人邻居家玩,晚上妈来找我们回家,那时我六七岁,我们都玩累了,于是妈背着小妹而大哥背着我,那是我唯一有印象被人背着的时候。
老爹最初在他叔叔的木工厂里干活,后来决定开餐馆,主要做些汉堡三明治之类的东西。妈负责做汉堡和刷盘子,老爹则守着收银箱,他对数字很在行。我不喜欢那里,我更喜欢农场,但每天放学我还是会到餐馆里写作业。喝得醉醺醺的大叔们会花几个硬币放首曲子,并随着曲子摇摇晃晃地跳些乌七八糟的舞步。偶尔学校里的男孩子会走过来调个情,我也会回应,但这里没什么浪漫故事。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我们租的房子,屋顶破破烂烂的,冬天雪花会直接飘到阁楼里。塞西尔就睡在阁楼,有一天早上我上去找他,发现他和被子已经埋在雪里了。直到现在提起这件事,塞西尔还要大笑不止。
后来老爹招来房东的儿子做帮手,我经常看到他带人偷地窑里的酒喝。老爹太轻信人了,他是个很自律的人,以为所有人都该和他一样,但实际上别人只会利用他这点。当餐馆入不敷出的时候,我既为他难过又感到高兴。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他不适合干这个了,我们总算要离开这个破餐馆了。
木厂里的活不再适合他,老爹那个时候开始发福,肚子上的那圈脂肪让他爬个楼梯都气喘吁吁。但那又怎么样呢,我马上要去读大学了,弟妹们也快长大了,而且,明天总是新的一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