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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的夏天(二)

2015-07-25刘璞

第二课堂(初中版) 2015年7期
关键词:阿雅后妈卷子

刘璞

(接上期)

回校领考试成绩单的日子到了。

我成绩平平,偶尔还会下滑几个名次,加上怪异的性格和能把世界都冻住的嘴巴,我在学校里很不讨人喜欢。

各位老师一张一张地发卷子,班主任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成绩单。

“哇噻,你脑子被重装了呀!”李晓妮弹簧一样弹过来一声惊呼。我瞥了一眼她的卷子,只有可怜巴巴的两位数,剩余的几张试卷上也都是孤零零的几个数字。

“江肃莎,原来是隐藏实力呀!”老班今天戴了亮闪闪的耳环,笑起来像一朵盛放的花。

李晓妮喃喃地重复着:“隐藏实力、隐藏实力……第二名呀……”

她只喜欢和同类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带着几分伤感——我们曾经很像,都是“单亲”,都是中游成绩,都是没多少朋友的人;但现在,我要有后妈了,成绩提高得飞快,班主任回回都要表扬一下我,我越来越像一个普通而正常的女孩子了。

我仍然形单影只,因为就算什么都变了,我妈遗传给我的性格也是改变不了的。

所有的学生都搬着书箱说说笑笑地涌向校门口,校门外面挤满了家长,两股人流相互碰撞,黑压压地覆盖了整个街道。

我推着自行车走在后面,李晓妮则步履蹒跚地走在前面,人流渐渐涌走,嘈杂的说笑声、责备声也渐渐远去。外面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还在聊着天,校园里也寂静了。

“江肃莎,你快看哪!”李晓妮忽然停住,吃惊地指着马路对面。

我顺着那根细细的手指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浅蓝色的长裙、飘逸的长发,像一个从大海里跳出来的仙子。

“江老板不会无聊到让她来接我,她儿子也在这里上学,大概是来接张庭的吧。”我面无表情地跨上自行车。

“哎呀哎呀!”李晓妮忽然拉住我的衣服,让我动弹不得,“她在招手,哇,正往这边走呢!”

我回头望了望,可是没有人在我身后。

我甩开李晓妮的手,用力一蹬自行车,将学校的大门甩在身后,然后飞一般地飘离了这条街。我几乎可以想象孙阿姨站在马路上失落的模样,但竟然毫无怜悯之心。

路边的小吃摊多了,我由此判断大概拐到了离家很远的步行街。

“两个葱油饼。”我掏出零钱,决定就这样解决晚饭。

当我伸手接过那热气腾腾的食品包装袋时,冷不丁听见有人在背后说:“四个煎饼果子,小份的!”

我慌忙跳上自行车,狼狈地逃离这片闹市街区——张庭付钱的手都伸到我面前了,老天保佑他没有看见我。

果然,我一推开家门就看见门口多了两双鞋子,江老板的声音在客厅响起:“去哪里啦……”他的话还只说到一半,我就退了出来,把门也给关上了。

炎热的下午,我一个人蹲在马路边啃着葱油饼,脑子里还在转悠两个画面。一个是孙阿姨招手时的身影,一个是那只纤长的、握着人民币的手。

李晓妮的声音在画面中飘荡:“你要有后妈啰……”略带挖苦的味道,却很冷淡。

无月夜的天空遍布繁星,漆黑中是一片少有的灿烂。

今后只有老天陪着我了。

江老板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了我某年的语文卷子,静静地在客厅里端详着。

我装作若无其事,将手插在兜里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哦?您还真是有时间,查查您闺女的成绩?”

他也反常地一语不发,默默地回到房间里关上了门。

我冷哼了一声,坐在他刚才坐的位置上,伸手翻开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卷子——

“我的妈妈”!作文题目赫然出现在眼前,往事也逐渐清晰——那年考完试我湿着脸颊回到家,恶狠狠地把所有卷子撕碎了,唯独留下语文卷子。那时,江老板似乎有意要给我找个后妈了。我把卷子塞在他的书房办公桌里,然后期待他去打开、沉默、哭泣,最后打消找后妈的主意。可是时间流淌,我都把那张卷子淡忘了也等不到他回家办公。

妈妈很美,她是我见过最超凡脱俗的大美人儿。

长发披肩、明眸皓齿,高高的鼻梁耸立在白嫩的脸上,她慷慨地把这一切都遗传给了我,但她仍然是最美的。

她走在街上会有很多人回头多望几眼,那秀丽的外表、纤细的身材、不俗的穿着让她成了抢眼的明星。我享受着这种感觉,因为不止一个人问过我:“那人是不是你的姐姐?”我腼腆一笑,印象里的妈妈似乎比姐姐还要年轻。

妈妈并不像外表那样柔弱,她热衷极限运动,喜欢天南海北地旅行,更不顾一切地保护我。不管我是受了欺负还是欺负了别人,她都是那样平淡地对待,爸爸与她相比都显得粗暴了些。

我四岁时,她和我同时患病。但我根本不知道她那时已在病中,因为妈妈始终坚守在我的病床前,甚至把来迟了的爸爸关在门外;我七岁时,她为了赶回来看我的演出,在路上出了车祸,于是托人把演出的全过程录下来。但我却因为观众席中少了妈妈而没有上台;我八岁时,她带着我出国漂泊了一个暑假,回来时主动给老师打电话要求不收我的作业;我十一岁,爸爸不能陪我过生日,只留下一张闪着光的信用卡,妈妈一怒之下把它扔到了垃圾箱里……

我依赖她,爱她,渴望得到她的爱;但妈妈的眼神却越来越冷淡,她说:“你把我当作全世界,那么全世界就会抛弃你。”

那似乎是一种诅咒,那年,我的“全世界”果然抛弃了我。

那天窗外阳光灿烂,根本没有小说中所描述的“天色阴沉,窗外飘雨”,天气好得出人意料。病榻前,我单薄的身影似乎与这一片苍白毫不相称。妈妈的嘴唇很干,却没有喝放在手边的水。我听见她咳嗽了两声,但那只是为了清清喉咙——她已经太久没有说话了。

“你看我想得多开,我不怕你爸爸没有来陪我,也不怕马上就不能陪你了。因为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是留给你们活着的人的,死去后根本不知道,因为那时已经毫无感觉和思维了。你觉得一个人会因为自己死去而哭吗?不会!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死了后会怎么样……”

我受不了妈妈那样严肃地跟我谈话,于是她开始讲笑话,讲着讲着,在我与她的笑容中安然睡去。正如她的愿望,她将留下最美的姿态,在最美的笑容中与我永别。

我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看着那个漂亮得惊天动地的女人粲然一笑,然后飞向那一片明媚,好像踏着彩虹那样,转瞬间消失了。

我似乎理解了老天为什么笑得那么灿烂,不是因为他的残忍,而是想要遂妈妈的心愿……

我哭得稀里哗啦,眼泪拼命地往下掉。

那年的作文题目并不是“我的妈妈”,而我却放弃了试卷上的题目,写下了这篇文章,我用幼稚的行动希望能打动江老板,却没想到它要伴着超低的分数在抽屉里落满灰尘;更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在江老板又一次下定决心要给我找后妈的时候,它突然重见天日了。

我忽然想起,江老板应该是要为结婚的事情找什么文件才拉开那抽屉的。现在,紧闭的房门里他有没有哭呢?如果他真的放弃了,那我写这篇作文的目的是不是达到了呢?

下午,在沉寂了N个小时后,房门终于被敲响了。

我这次主动去开门,尽管已经料到门外是谁了。

“阿雅,今天好漂亮呢!”孙阿姨背后是紧跟着的张庭和大包小包与高低不齐的旅行箱,她干巴巴地想跟我说话,可是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我有点迟钝,竟然呆呆地站在门口,似乎无意让她进来。

江老板趿拉着鞋走出房门替我解了围:“哦,阿雅,快让阿姨进来吧。”

张庭麻利地抬起门外的箱子问我:“阿雅,放在哪里?”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那箱子显然是女人用的,既然是孙阿姨的行李,是应该放在客房还是主卧?

我尴尬地朝江老板瞥了一眼,极不自然地说:“那个,爸……这个是……”

我不是存心要让江老板出丑,可他却真的在孙阿姨面前手足无措了。我暗暗看了一眼孙阿姨,她有点疑惑不解地盯着江老板,她一定以为江老板早就告诉我了,一切都准备好了。

那箱子被江老板放在了门口的玄关处,堆满了那窄窄的走廊。

“那个,阿雅,你去给阿姨倒茶。”江老板支支吾吾地安排着我。

我冷冷地回敬他:“江老板,恳请您到厨房来帮我拿一下切水果的刀子。”

那母子俩诧异地看着我们,江老板不得不拉下脸面跟着我进了厨房。

作文还在茶几上张扬地摆放着呢!我暗暗想着。

“是这样,阿雅,你孙阿姨和我商量好了决定要搬过来一起住,然后过一阵子等大家都闲下来就结婚。”江老板一口气说完,生怕我会像往常一样插嘴,但我始终很平静。

“阿雅都知道了,江老板你放心,我不会捣乱。我……还是很喜欢孙阿姨的。”我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说的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江老板果然张大了嘴巴,不过也不好如何质疑。

我又装作乖巧地把水果、茶杯放在托盘上,让江老板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离开了厨房。

“哎,老江啊,咱们还是再商量商量吧。”孙阿姨站起身说。

书房的门重重地关上了。我瞥了一眼茶几,写有那篇作文的试卷仍然原封不动地摆在茶几上。

“张庭哥哥,吃点水果吧。”我客客气气地将那一盘精致的水果推到坐立不安的张庭面前,然后笑着离开了客厅。(未完待续)

(编辑 文 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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